第12章 遁走
“你的事情我还是会多听听的。天生凉薄,从来都只有你。”
“小荞。”
许澍沉沉看了她一眼,直起身子去一句话也没再说,转身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她还以为许澍不知道她这次入京去做什么呢……
林荞站在原地,盯着许澍慢慢离开的方向,怔怔地出神。
她和许澍从四年前分别就没有再见面了,但她自认为和许澍的关系没有像外边的人传闻的那般刻骨铭心。
不过……当初也确实没有现在看起来这么剑拔弩张。
林荞没有和别人说过自己和许澍是怎么认识的,连父亲都只是搪塞说庙会上初识而后倾心。
许澍是林荞偶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彼时她跟着隔壁县的郎中到达南疆。
父亲说行商的要道需要边走边瞧,才能参透,所以林荞从十二岁起就跟在那郎中屁股后面到处跑。
许澍被林荞捡回江南医馆的时候每日每夜都不睡觉,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跑出去看,看就算了还要拿着刀爬到树上一晚上都不下来,伤口裂了好几回
许澍的伤本来就严重,夜里不好好休息,伤口一直反复,更是好不了。
林荞只好在许澍的药里加了些催眠的东西,趁着许澍小憩的时候把他的穴位封了,好让他安分躺着休息。
结果弄巧成拙,这么一弄,许澍甚至连眼睛都不闭了,就那么整夜警觉地睁着眼睛打量四周。
林荞早上去看许澍的时候,对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被吓了一跳。
林荞害怕蒙汗药对许澍效果不太明显,剂量加得比常人还多一些,结果许澍竟然生生熬住了,还熬了整整一夜。
“你一夜没睡啊。”
“恩……”
“你把我放开。”许澍声音带着疲惫的嘶哑,听起来却是别有一番味道,兴许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生硬了,还加了一句,“好吗?”
林荞那时候也只是十三岁的年纪,瞧着少年那张俊俏的脸,耳根子一软,就把穴位解了。
然后,天旋地转之间,林荞就被许澍往后一拉倒在了床上,少年利落地起身,双手撑在林荞脸的两侧,得意洋洋地提着嘴角笑了起来。
这是林荞把许澍捡回来到现在,他第一次笑,脸上的阴沉散去了,有了那个年纪少年郎的意气。
“你封不住我的。”
许澍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耀眼。
许澍没有束发,一头墨色的头发泼了下来,晕满了藏匿晨光的床榻,林荞觉得自己鼻尖都是少年身上的味道,那种旷远无边的感觉。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大眼瞪大眼看了好几个来回,林荞实在按捺不住了,话在嘴里绕了好几圈,终于开口了。
“你……要不。你晚上和我一个屋子?”林荞说,林荞平时歇在医馆的时候住的屋子很大,她想着自己和许澍一南一北一张床,怎么着都滚不到一块去。
林荞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可许澍听到这话,头发掩盖间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荞,咬着牙道:“你说什么?”
“你不是不敢一个人睡吗?”林荞也懒得伺候了,掀起眼皮看向许澍,索性抛开了说。
许澍脸色一变,腾地坐了起来,背对着林荞不说话,似乎是生气了。
林荞晓得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总是好面子的,自己这么说出来,确实有些不大妥当,许澍的脸颊方才都有些发红了。于是林荞往他那挪了挪,伸出手指戳了戳许澍。
“我不和别人说的,你放心。”
不说还好,一说更糟糕。许澍转过脸来看向林荞,林荞眼见着那张俊朗的脸朝自己越来越靠近,最后堪堪停在了她鼻尖的地方。
“你说啊,尽管去说。”许澍的眼睛半遮着,就像月明之夜下的灼灼狼瞳。
算……算了,她还是不说话了。
后来林荞才晓得许澍是因为医馆的位置太明显了,许澍过于谨慎才休息不好,自己实在是误会许澍了。
再后来林荞每回去看许澍的时候都自个偷偷过去,若是有仆从一定要跟来,就嘱咐他们待在门口不要进去,免得许澍又犟脾气,再整一出一夜不睡。
林荞抿唇琢磨着许澍方才说的那句话,怎么想都不大可爱,和从前比真是差远了。
什么叫做生性凉薄的只有她。她确实没有再问过许澍的事,只知道许澍去了关外。可是她了解那么清楚做什么,这婚她退了,许澍人也走了,再有什么因果对错也没有意思了。林荞心里腹诽。
林荞回过神来,这会才是真的感受到四周的目光,她转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在场人的眼神。
将士注意到林荞的视线,纷纷不动声色地扭开头,避开林荞探究的目光。
看来大家都觉得是她心冷了。
林荞的手往后一摆,拂开落在肩上的长发,微抬着下巴往旁边瞥了一眼,踩上倒在地上的木板,迈着步子往外面走。
心冷就心冷吧,随他们呢。
……
流寇劫路再加上上山寻林荞,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林荞回到车队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今日是无法再往前走了。
索性车队前边走得还算快,把最麻烦的路段走过去了,接下来只需要一个上午就能从蕉城出去和上京来的队伍碰面。
车队已经停下来了,马车的檐上挂着小灯笼,灯光在黄昏的日落下跳跃着,在这没什么人烟的荒野上添了几丝暖意。
林荞和揣着刚缝好胆子的刘主管说了几句话,本来打算和余凡说些话,可也没看到人影,只能转身去马车里头。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比寻常都早,原来还有微弱光的天地,一下子就黑了,夜空浓黑稠密,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林荞在马车上翻看家兵从山上带来的消息,每一个字她都看得见,可就怎么都看不进去。
林荞拧着眉,猛地盖上卷宗,腰上的力一松往后倒去,躺在柔软的绵绸里边。
“小姐,怎么了?”圆儿看向抱着枕头发呆的林荞,问。
林荞搂着枕头目光沉静,思索了好一会,猛地从榻上坐起来。
“我之前说的话是不是不太好。”二娘之前和她说,平时说话做事的时候可以多注意些。林荞左思右想,之前和许澍说话确实有点,恩……太冷了。
“好像,有一点。”圆儿小声地回答。
“我知道了。”林荞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我之前应该先说一句……”
“多谢许公子来找我。”林荞一脸兴奋地说,“对吧。”
“对……”圆儿有些纠结,补全了没说完的话,“吧。”她总感觉哪不太对劲。
“现在去道歉太刻意了,况且刘主管还在这儿,明天再说吧。”林荞前前后后捋清楚了,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心安理得地又重新躺了下去。
翻了个身说:“圆儿,把灯关了吧。”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
蕉城夜里的风很大,吹动着高高的树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男人靠在树干上,擦拭着长剑。
靴子踩在落叶上,求羿小跑着过来,站在男人跟前抱拳行礼。
“侯爷,消息已经禀报给沈将军了,将军说军营里的事情布的差不多了,侯爷可以启程了。”
“好。”许澍站直身子,拍掉落在肩上的叶子,转头看向闪着灯火的车队。
“把这个给林小姐。”
求羿从许澍手中接过东西,才发现是一个精巧的环佩,应当就是那小姐每天束头发的。她今天下山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束着,满头青丝都披在腰上,走起来摇曳生风的。
“侯爷,林小姐好像已经歇息了。”求羿端详着手心的环佩。
圆润的玉石边上缀着发出脆响的小铃铛,看起来确实价值不菲。
许澍没有回头,一手背在腰上,另一只手向后挥了一下。
“那就明天给她。”
“交到手里就好,她还挺喜欢这个环佩的。”
许澍低沉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求羿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手里的首饰,又看了看慢慢走远的许澍,暗暗点了点头。
他们肯定有点什么事。
绝对。
许澍此次回京是应圣旨入京加功名,北疆的战事耗了四年之久,终于是落下帷幕了,圣上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下了,那边刚把北疆质子送入京去,圣上就快马加鞭送圣旨到北军营里,叫许澍择日就回京。
许澍这几日蕉城留下,也只是因为沈迟让他帮忙做些事情,现下解决得差不多了,许澍也该启程了。
许澍常年在外征战,早已习惯早起,天没亮他就上马往沈迟那儿去,等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快到晌午。
“她已经走了?”许澍骑在马上说。
“是侯爷。”副将求羿回答,“今早我回来的时候,部下就说林小姐离开了。不过车队都还在,就是她的马车不见了。”
“林小姐的家兵说是她先走了,车队后边再跟上。”求羿说完,抬头小心地看着许澍。
许澍眼底闪过一丝暗色,沉吟片刻,说:“什么时辰走的。”
“估摸是天刚亮没多久的时候。”求羿说完,微低下头。
自家侯爷就是天刚亮的时候离开的,林小姐这时辰掐的也太好了……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摆明了是不想再扯上联系。
“什么!最难走的路送完了,接下来不需要我们了,就这么走了!”余凡是个暴脾气,听到这话情绪一激动就脱口而出,动作也大了起来,连昨日军棍留下的伤口也没顾上,说什么都要上马去追人。
军棍是结结实实打在余凡身上了,手臂上的伤口这么一扯就往外渗血,求羿看到了出言提醒:“老余,伤口裂了。”
“那小姐怎么跟个祖宗似的,不要了就随手甩开!”闻言,余凡一瞥,随意在手上一抹把血擦了,又接着说:“裂了就裂了,多大点事儿,我今天说什么都要……”
“都要什么。”许澍轻描淡写地说,说完朝余凡看了一眼,“林家在圣上的眼里,可不是一般的商贾之家。”
“确实是个千金祖宗。”许澍最后两个字咬得极细,听起来颇有几分缠绵悱恻的一i是。
“老余,征北军即将入京,那里可不比北疆。”
余凡也觉得自己刚才是鲁莽了,抱拳道歉:“是余凡口无遮拦了。”
而后还是觉得有些忿忿不平,压低了声音说。“可是难道就让那小姐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我们吗?”许澍暗暗笑了一声,“恐怕是我。”
余凡和求羿吃了一惊,看向说话的人,可许澍说完就静静地看着绵延到天边的小路,没有再出声。
“侯爷!”那边有士兵跑过来,在三人面前停下来,一一行礼,“余参将,求副将。”
“林小姐还留下了个东西。”
许澍从马上下来,说:“什么东西。”
士兵把手上的绣着花儿的包袱递了过去。
许澍把包袱放在地上拆开来,绸缎里头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着光,站在许澍身边的余凡和求羿就是不想看也不得不看到了。
包着的赫然是银两和银票,安安稳稳地在里边躺着,余凡随意扫了一眼,发现银票上边地数目实在不少。
就连一向脾气好的求羿此时都咧了咧嘴。
这位小姐确实是……独特啊。
许澍把银两随意拨开,发现下边还有一张纸条,伸手把它拾了起来。
“走!”
“啊?侯爷我们这是去……”
许澍脚轻巧地一蹬,翻身上了马:“追祖宗去。”
说罢,扯着缰绳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