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有喜
惠济今日本想来老友这里混几口酒肉吃的,可没想到酒还没喝几口就被自己这个当了皇帝的师侄拉来给他的娘子看病。
“师叔,阿舒这是怎么了?”李慕乾看着躺在榻上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的钱望舒,心中更是着急。
“吵什么,这不是正在诊脉吗?”惠济坐在小杌子上拿着红丝听脉,抬眸利落扫了乖徒一眼,示意他安生一些不要打扰他诊断病情。
钱望舒看到李慕乾被惠济这老和尚教训,还十分幸灾乐祸地朝他挑了挑眉,仿佛方才将吃的晚饭吐干净的人并不是她。
李慕乾对上了她的视线,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示意她乖乖躺好,他知道惠济的本事,郑重向其作了个揖,便退到一边静候去了。
“有劳师叔了。”
可师叔那时而叹息时而挑眉的神情,真的很难不让他担忧。
正当老和尚哟呵一声结束听诊之时,接受完宾客们祝贺的钱氏夫妇也赶到了钱望舒的闺房。
“酒赖子,我女儿如何了?”
门外响起了钱念北略带急躁的低声。
惠济闻声眉毛一跳,睁着眼睛回身朝门口望去,琢磨了半晌,看看身边的小师侄,脸上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他抬了抬下巴使唤官家去开门。
“岳父岳母,进来再说吧。”
钱念北听到官家大逆不道地称呼自己为岳父,跨门槛的步伐停顿了一瞬,而后立刻习以为常般点了点头,转着自己的玉扳指走到了女儿身边。
叶教授还是尊重南棠的礼俗,在进门的前一刻向李慕乾欠了欠身子,而后同他一道走进了房里。
“说吧,她怎么了?”钱念北耐不住这老和尚卖关子,又出声催促了一句。
惠济咧嘴一笑,秉承着自己的医者仁心,向榻上躺着的钱望舒确认道:“娘娘这月的月事可来了?”
钱望舒心中咯噔了一下,偷偷朝立在不远处的李某人瞟了一眼,而后脸不红心不跳地摇了摇头。
李慕乾抬头正巧对上了她的视线,眼神中满是刻制的激动。
同为女人且熟悉基本生理常识的叶朗朗瞬间便明白了惠济和尚这话里的意思,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看女儿的眼神也越发柔和了起来。
惠济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转身用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调侃语气对钱念北说道:“笑面虎,要做外公咯!”
身经百战的国公大人倒是没有表现出多意外,手上转扳指的动作不停,低头轻哦了一声,又问道:“多久了?”
“一个多月吧,胎相还算稳定,不过还是要好好修养,明日我便去配几副保胎的丹药给我的侄媳妇和侄孙做礼。”
此言一出,榻上原本躺得乖乖的小皇后一下就坐起了身,脸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一个多月前,不就是和李慕乾在扬州驿站的那一夜么,钱望舒想到回京以来自己毫无顾忌的所作所为,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娃呀,你可真是个坚强的好宝宝。
惠济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向钱望舒,又道:“另外,这酒可是万万沾不得了,侄媳妇要是嘴馋了,就让一灯给你做些酸枣汤喝。”
说罢,老和尚从自己的棉袍里扯出了一把破蒲扇,一手负背,一手摇扇,走到李慕乾面前意味深长地用蒲扇面点了点他的下腹,而后不顾凉热地扬长而去。
正当钱念北要计算出这播种的季节为何时,身边算术比他更是灵光的钱夫人抢先一步将他拽出了房间,把这迎接新生命的喜悦留给了小夫妻两人独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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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群长辈离开了房间,钱望舒拿起榻上的枕头就往李慕乾身上砸去,一脸埋冤地瞪着他。
被一枕头砸得结结实实的李佛子却高兴地笑了起来,他拍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后兴冲冲地走到钱望舒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欣喜道:“阿舒,我们,我们有孩子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要当爹爹了!”
钱望舒从未见过他这般疯癫的模样。
他的眉毛高高上扬着,嘴角裂到了耳根,一双佛目中浸透了欢喜,连耳廓也激动地发红。
“是是是,你要做爹爹了。”钱望舒耐着性子应和着他,可心里还在为这一个月做的事情担忧忏悔。
李慕乾察觉到了钱望舒的异样立刻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靠着,又柔声问道:“阿舒在担心什么?”
被看穿心事的钱望舒也不藏着掖着了,她鼓了鼓腮帮子又用手指戳了戳李慕乾的手掌心,长叹一声道:“宝宝在肚子里呢,我们还没脸没皮地做着那些事。”
不能行房她行了,不能喝酒她喝了,不能疾行她疾行了,不能大悲大喜她也大悲大喜了,方才竟还担上了一句“胎相还算稳定”,她真是要多心虚有多心虚。
“原来娘子是在担心这个,”李慕乾闻言轻哂一声,另外一只原本揽着钱望舒胳膊的手缓缓放到了她的肚子上,用拇指轻轻地抚了抚,又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日后我们待这小伢儿好些就是了。”
“对哦,李慕乾,你觉得宝宝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啊?”钱望舒忽然灵机一动,拍了拍李慕乾的手心,抬头笑问了一句。
幸好,李慕乾真的早就习惯了她的跳脱。
“男孩女孩都好,重要的是,这是你和我的孩子。”李慕乾答道。
“说得也是,”钱望舒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不管是男孩女孩,都会是一个有许多人爱着的宝宝。”
想学功夫有李慕乾和钱念北教,想学诗文也有孙少珍和祝英好,想出家也有云林寺的一众高僧们带着,就算是时候不学好了,她也能让宝宝做一个行事磊落的登徒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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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有孕的消息,官家在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就昭告天下了。
朝堂之上,一半大臣笑得比花都灿烂,一半大臣脸黑得跟抹了炭一样,为首的就是孙宰相,可官家并没有在意这些,依旧云淡风轻地颁布了大赦天下的诏令。
这样一来,举国上下都开始期待起这个孩子的降临。
官家对于娘娘这一胎很是重视,为了让娘娘在浓华殿好生养胎,官家特许了娘娘闺中的好友进大内陪侍,这消息外头是这么传的,可在浓华殿当差的人却知道,真相并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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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晌午,为了躲避父亲大人逼婚的孙先生此刻正坐在浓华殿西侧殿里陪皇后娘娘用早膳。
钱望舒和孙少珍并肩坐着,见她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连手里的粥也未曾动过,便主动夹了块酱牛肉送到她嘴边,又道:“行啦,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下,量孙茂才他也不敢进大内拿人。”
孙少珍自然而然地张口吃下了牛肉,味同嚼蜡一般地动了动腮帮子,又低头舀了舀手里的粥,她看着碗里白花花的米粥还是丝毫没有食欲。
“阿舒,我昨日和那老东西大吵了一架,就差以死明志了。”孙少珍将手里的热粥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几子上,话里满是落寞,“他说我若不嫁给祝英好,他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很可笑,她这么一个自诩满腹经纶气自华的女先生,竟还是同这天下千千万万的普通女子一样,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约束。
钱望舒闻言愣了一下,此刻,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孙少珍,她的婚姻就是老爹一意孤行的结果,而她却在这条歪路上结下了正缘,她甚至有点动摇了她当初的立场。
“阿珍,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明明很欣赏好兄的才气,他也认可你的,为什么你们两个就没有可能呢?”
“所以连你也觉得,我和他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就应该在一起是么?”
孙少珍轻笑了一声,回头看着钱望舒克制着疑惑的灰色眼眸,并没有因她思想上短暂的背叛而生气。
她不怪她会这么想,她其实也羡慕她能在错误里误打误撞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和他太像了,可我们却是注定会走出两条道路的人,就像我喜欢临川先生的诗,他却喜欢东坡先生的词,两个浑身都长满刺的人,拥抱在一起,只会让彼此受伤。”
孙少珍轻叹了一口气,重新端起了自己那碗已经变温吞的粥,又道:“况且孙茂才要把我嫁进祝府,只是为了获得祝家的支持来巩固他的权势罢了,我又不是宝贝,怎么又由得他来指手画脚,我本就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昨日她投了无数封拜帖也要进宫来见她,那应该是她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吧,幸好,无论她们变成什么样子,在她最无助最难过时,她还会来找她倾诉。
“就是就是,谁规定我们一定要做百依百顺的大孝女啊!”
钱望舒知道她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心情已经有所好转,便伸手过去轻抚了抚她的背,又与她头贴头肩并肩耳语道:“我的好阿珍,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想去看大千世界,想去桃李满天下,我都陪着你,无论这事是对是错,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回应钱望舒的,是一声带着泪涕的轻笑。
“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我怎么舍得让你陪我去奔波啊。”孙少珍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
钱望舒也跟着笑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她摸自己肚子的手,又道:“我不管,反正你以后就是这孩子的干娘了,去哪里,总是要想着我们的。”
“昨日我来的匆忙,都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日后一定加倍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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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华殿里正姐妹情深着,勤政殿却是少有的安宁。
自昨日孙姑娘住进了娘娘殿里,官家便被迫回到了勤政殿稍居,有孙姑娘陪着,官家倒是连早膳都不必陪着娘娘用了。
勤政殿恢复了往日的清净,李慕乾坐在茶榻上一边盘珠子一边看书,身边的茶炉上幽幽烹着茶,他倒也习惯。
这时,内侍官梵华在门外报:“官家,祝官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