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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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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慕乾终究知道他带着钱望舒私自出宫是有不妥,待大戏收场又与莫娘一干人作了别,便苦口婆心地催着钱望舒上了马车早早赶回了大内。

    回到内宫后,无论是勤政殿还是浓华殿便再没有提起过此事。

    有好事的宫人打听起七夕夜官家和娘娘在做了什么,传言也只是说二圣在各宫做各的事情,两厢无事,再没有其他。

    如此,日子又一日日过去,转眼便来到了七月十四。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宫中照例都要请些高僧或道士来做几场法事。

    鉴于官家是个有佛门背景的,今年的中元法事内侍省特意请了云林寺的法师们来做,也算是全了官家的一个心愿。

    盂兰盆会,从前在云林寺中的小和尚一灯是参加过不少,但对于官家李慕乾却是第一次。

    钱望舒知道李慕乾重视这盂兰盆会,十分贴心地陪着他早三日前开始斋戒,又陪着他一同出席了法会,在烈烈白日下愣愣地听着一干佛子们诵经,虽是困倦非常,但却也不敢怠慢。

    待在广场上焚完了钱山,告慰了往先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亡灵,又祭奠了李家的先祖,中元法会便也作了结。

    夜里,官家又同圣人一起在后苑用了场小宴,与她看了一场《目连救母》的傀儡戏,二人便一道回了浓华殿就寝。

    -

    “圣人今日奔波了一日,便早些睡吧。”

    李慕乾沐完浴从浴室里出来,见到睡榻上的姑娘还千醒百醒地趴着身玩着布偶,柔声出言提醒了一句便走到了自己的茶榻上打坐。

    钱望舒停下手里的活计托腮转头去瞧他,压低了声音故意说道:“李慕乾,今日是鬼节欸。”

    官家理好了自己的衣摆,瞑目提起正准备入定,听到了她的话轻声“嗯”了一句,便开始安静冥想。

    “李慕乾,你不怕吗?”钱望舒见这和尚反应有些过于稳定了,又问了一声。

    “圣人若是害怕,便早些睡,记得被子蒙得高些。”李慕乾轻呼出了一口气,被迫放弃了入定的打算,无可奈何地答了她一句。

    睡觉?

    睡哪门子觉?

    往年中元节,钱望舒可都是通了宵地同孙少珍一起翻墙出府去扮鬼呢。

    趁着这个人心惶惶的日子,挑个平日里没少为祸人间的刺头教训,已经成了钱望舒与孙少珍二人在中元夜的保留节目。

    去年捉弄了爱调戏良家妇女的宋家小胖子,教得他如今出门见到只母鸡都要停下有礼地作个长揖。

    今年的教导对象孙少珍早早地便同钱望舒商量好了,连实施的流程都已经安排地事无巨细,可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来得快,谁能想到今年的中元夜她竟要傻愣愣地同一个和尚一起度过。

    罢了罢了,也算是让好兄逃过一劫吧。

    钱望舒托着腮长叹了一声利落地翻身钻进了被窝里,她将自己完好地裹进了云被中只露了一颗脑袋探在外面,而后故弄玄虚地问向正在茶榻上盘珠子的李慕乾,道:“小师傅,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啊?”

    “圣人可是又睡不着了?”

    李慕乾心中将将起头的法华经又被钱望舒截了个稀碎,他沉沉叹出一口气,投降似的同她确认了一句。

    自两人成亲以来,每逢十五之夜,这浓华殿后寝便没有一次真的风平浪静过。

    睡觉这件如何看来都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在这一晚,在这一处,总会变得很难。

    帝后之间似乎早已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共识,夜阑人静时,他们合眼共栖于这一方小室中,并不是因为他们在履行所谓的夫妻伦常,而仅仅只是出于疲惫。

    与其疯魔一般平静地等待着困倦逼他们入睡,倒不如趁这时间做的别的事情打发。

    诚然的,官家其实逐渐习惯了钱小圣人每逢此夜而特意生出的心血来潮,甚至于在今夜踏足浓华殿时,他的心中便隐隐生出了一些期盼。

    “是啊,睡不着呢。”

    钱小皇后十分清醒地叹了一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头顶的纱帐细瞧。

    “圣人打算如何?”

    官家默默将菩提珠串缠回了自己的手腕上,放下了自己的双腿心平气和地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床榻。

    “原本今晚,我和阿珍说好了,要去找祝英好算账的。”

    钱望舒没有承上启下些什么,又仿佛是在跟自己说话。

    “孙施主和子嘉之间,有什么过节么?”

    李慕乾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应当是相见恨晚的两个人见了面总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钱姑娘眨了眨眼长叹一口气,又道:“说来话长,有的时候讨厌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不是么?”

    要说这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看两相厌的,钱望舒已经记不清了,她只是知道其实祝英好认识孙少珍要比她早得多得多。

    从她和孙少珍成为闺中密友的那一日始,祝英好这个名号便总会在孙先生批判当世男儿的时候以一种专属于他的轻蔑与厌恶交织的口吻出现。

    也正因为孙少珍对于祝英好的抵触,才会让钱望舒久慕孤山居士盛名而不得结识。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他们这般瞧不上对方呢?

    理由似乎很荒唐。

    钱望舒曾经在孙少珍的酒后失言中窥得过几分,即使这个事实从未在孙姑娘嘴里证实过:只因为两个自骄自矜惯了的青年人无法接受老一辈人为他们指腹为婚定下的娃娃亲。

    这种无名的厌恶,直到钱望舒自己如今也深切体会后才瞬间理解。所以那两个人为了从行动上抗议父母的安排,一个纵身做了登徒浪子,一个转头皈依了佛祖。

    当然这一点巧合,也是钱望舒猜的,从前为了保命她很少会和孙少珍提起祝英好。

    听完了钱望舒的长话短说,那厢的李慕乾又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和尚一定又觉得这是一场空谈,悟不透其中的因果,于是同他打了个比方:“这种感觉官家应当有体会的,我们要是再晚一点成亲,也会同他们一样的。”

    “圣人此言何以?”官家并不知道她具体指的是哪一种体会。

    “李慕乾,你别不承认,我知道你一开始挺讨厌我的,你嘴上不说不代表我看不出来。”钱望舒轻哼了一声,这时候想起来秋后算账。

    “那圣人呢?”李慕乾没有辩解什么,只是淡淡反问了她一句。

    “我?我这人心胸宽广,每天高兴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讨厌你啊。”钱望舒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底气是不足的。

    李慕乾闻言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反驳她什么而是顺着她的话应道:“阿弥陀佛,如此倒是贫僧小肚鸡肠了。”

    得到了和尚迟来许久的道歉,钱望舒笑着顺了顺自己肚子上的云被,得寸进尺的感叹道:“还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要和我做同僚,也不知道脸疼不疼。”

    “贫僧目光短浅,让圣人见笑了。”李慕乾料到了她会同他翻旧账,一句话说得谦卑。

    从前的那句话,他到底说得有些后悔了。

    李慕乾沉吟了半晌,缓缓抬手主动问了一句:“还有一月便是圣人千秋了,不知你可有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不是同中秋撞上了么?”钱望舒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地答,“我是皇后,自当万事以社稷在先,区区生辰罢了,将就着过吧。”

    话里话外满是大度。

    当真这样想么?

    她明明就是一个听了雨落要喝酒助兴见了花开要摆宴庆祝的人。

    李慕乾瞧她翻了个身背对了自己,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腕上的白玉菩提,大着胆送了她一个承诺:“若有什么想要的,让梵华去置办便是。”

    “李慕乾,你是在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吗?”

    不过眨眼,榻上的人便闪到了他的面前,蹲在地上一脸狡黠地抱膝望着他。

    官家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心中满是张皇。

    钱望舒欣赏着佛相上精彩的错愕,笑得弯了眼角,饶有兴趣地打趣他道:“和尚,你知不知道,男子若是要送姑娘礼物,可是不能开口问的呀?”

    “不能,问么?”李慕乾跟着她重复了一句,不自然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要送什么,自己去准备就是了,”钱望舒点了点头,搭着李慕乾腿边的榻面缓缓站了起来。

    李慕乾闻到了鼻间愈来愈重的女儿香,下意识将身子往后撤了撤,却被钱望舒一把按住了肩膀,她笑意吟吟地盯着李慕乾的脸,气吐如兰地轻声道:“若是指明了要什么,哪里还瞧得出有没有用心呢?”

    房中并没有点灯,只有几抹从窗棂中溜进来的月光浅浅照在地上,他瞧她瞧得并不真切,却被这朦胧勾去了魂,他的灵台霎时一片混沌,只觉有一股淡雅的荷香充盈着他的四肢百骸,女子轻柔的青丝挂了几丝在他的肩头,又轻轻擦过了他的面颊,他定得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彼时的李慕乾,已经全然没有了勇气去念起心中的经文。

    “我倒杯茶,你紧张什么?”钱望舒感受到了她手底李慕乾紧绷的肌肉,又揶揄了他一句:“怎么,成亲那晚不让我碰,如今也还碰不得么?”

    一句话将将出口,钱望舒连茶壶的柄都还未碰到便感到自己的手被用力地拉了一把,然后她一个重心不稳,翻身跌坐在了和尚怀里。

    李慕乾一手虚虚揽着钱望舒的腰以防她再次滑落,一手快速摸索到身侧的茶几上倒上一杯茶送到她面前,望着怀中终于消停的女子,沉声问道:“要喝茶?”

    钱望舒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迅速从他身上弹了起来,又利落地将杯中的安神茶饮尽,逃似的钻回了自己的被窝里,不再说话。

    李慕乾将她留下的杯子放回了原位,轻叹一声,起身离开了寝殿。

    “圣人早些休息,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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