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器
周未刚到林府，对府中局势本就不甚明晰。
如今拂冬尚未见到，她又将大房和二房一概得罪了个遍。
若再不收敛锋芒，恐怕早晚被联合起来对付。
因而此时就算是被账房丫鬟牵着鼻子走，她也并不想继续招惹生非。
周未一路老老实实地跟到了林氏祠堂，在账房丫鬟“秉公执法”的目光下，忍痛塞了一块银锭，这才终于将她打发走。
罚跪是不可能罚跪的。
周未单手支腮，百无聊赖地盘坐在蒲团上。
折腾了一整日，她堪堪只吃过一块烧饼，适才又在前厅里大动干戈了一番，此时可谓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她正在脑海里回忆往返厨房的路线，门前就忽地飘来了一块衣摆。
周未心下一惊，以为是卫氏派来监督的人。
立刻便要起身换个跪姿，却被踱步而来的林书萱先一步阻止：“四妹妹，是我。”
周未蓦地松了口气。
此时的林书萱已然褪了喜红吉福，换回了寻常的素净着装。可面色瞧着，却是比晨时穿着吉福还要明媚。
可见此时心境。
尽管如此，周未的注意力还是不受控制地，扑在了她手中的食盒上。
林书萱会心一笑，立刻将食盒在她面前打开，饭菜香顷刻扑鼻而来，“饿坏了吧？”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便大致挑了几样。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去买些别的。”
买？
府中没有厨房么？
周未倏地抬眸，很快便在她的话中，咂摸出一丝别的意味。
想来林书萱已经知晓，上午在昌化坊的帮手便是自己，只因自己适才的否认，她才无意点破。
而她身份低微，在府中的待遇想来也并不如何，连备上一席饭菜感谢自己也是不能，这才上外头的馆子买了来。
周未看着这一盒满满当当的菜肴，不知费了这位“不受待见的庶女”多久的例银。
她颇有些不自在地摆手道：“不用了，我不挑食，都喜欢吃。”
周未接过林书萱递来的木筷，很快便埋头大快朵颐了起来。
只是边吃边觉着不太对劲。
周未衔着一块红烧肉，犹疑地扭头看去，便见林书萱正用一种感恩戴德的目光看着自己。
“……”
这怎么吃得下去……
周未虽知她是出于感激，却仍有些无法消受。
说到底自己是拿钱办事，至多不过是附赠了一句“临别赠言”。
林书悦固然是因此绊住了手脚，可她与袁文正的婚事最后能不能成，终究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周未无声地对视了一会。
再回头时，饭菜果然就没那么香了。
没谁能全然不受影响，在她人的注视下享受佳肴吧？
可吃都吃一半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三口并做两口地囫囵吞下。
前后不过一刻钟，周未便风卷残云般地果完了腹，又对林书萱道完谢后，便示意她可以走了。
此时天色已暗，祠堂内明晃晃的烛火印照在先人的牌位上。
林书萱收拾好食盒，略显忧心地看向周未，提议道：“不若我留下来陪你吧？”
周未再度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待着就好。”
她自认不是个无私奉献的大善人，对于林书悦那般的仇视尚且能够应对，却总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接受无能。
见她拒绝，林书萱也不好多留，只又叮咛了一句：“你若还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同我说。”
周未条件反射又要拒绝，可旋即又想到了什么。
顿了顿之后，还是开口道：“你若有空，便帮我寻一下我的贴身丫鬟拂冬吧。”
“带我回来的家丁说她昨日就已回府，可我刚在院子里并未见她身影。你若见到她，就替我转告一声——我过完今晚就回去，叫她无需担心。”
林书萱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带到。”
……
林书萱走后，偌大的林氏祠堂空余周未一人。
此刻万籁俱寂，凄风鼓动着烛火，幽冥一般回荡在冷飕飕的空气之中，将人沉寂的感官都无限放大着。
周未从来就不是个胆大的，此时俨然被恐惧支配地毛孔舒张，夜半凛风就这么呼噜噜乘虚而入。
她缩着身子搓了搓双臂，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来，头也不敢回的快步迈出了祠堂。
林府地大无垠，就连祠堂前的空地，都足以围下寻常人家的半边院子。
周未漫无目的地的晃荡了几圈，才终于被院中景致引起了注意，使得惧意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一些。
月上柳梢头。
院中铺就的草地间，一颗梨树正酝酿着当季的花意，在忽如一夜的春风中蓄势待发，隐隐绰绰的香泽，细觅地随着长风彻人肺腑。
周未闭着眼睛，不知不觉间，被淡淡花香引到了树下，给予嗅觉最大限度的享受。
正当此时，一缕微弱的歌舞声忽而响至耳边。
祠堂位于林府后院之最，人迹罕至不说，谁又有心情在这儿，奏起这般欢愉的乐曲？
周未倏地睁了眼，犹疑地朝声源处看去。
没记错的话，与林府前后一巷之隔的，便是礼部尚书李淳的宅邸。
今日她绕至后门时，还瞧见了李府大门紧闭，一副萧条凄清的模样。
这并不奇怪。
李淳革职家中，独子不日又将斩首示众，门庭零落才是常理。
可是断断续续的丝竹之乐又是怎么回事？
再回神时，周未看着面前的梨树，便鬼使神差地、生起了一丝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
她自诩脑子还算灵光，但相对的，四肢就称不上矫健。
当不知第几次遭遇险些跌落的状况后，周未总算安然将自己固定在一节树杈上，灰头土脸的穿过两家的院墙，注视着不远处的李府内院。
可目光刚一触及，她就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冲动了。
虽然少了院墙的遮挡，乐曲的声音更为明朗，至少能确定是从李府传出无疑。但就算她目力再佳，也绝无可能透过紧闭的门扉，看清内里的情况。
然而此时再往下看，大脑又是一阵眩晕。
这么高！
她刚刚怕不是吃饱撑到了脑子，才会心血来潮爬上来，探这一无所有的究竟吧？！
周未无力地扶了扶额，在回深夜祠堂和先待在树上之间，犹豫了片刻后，果断选择了后者。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上树容易下树难。
若是不借助外力，她未来恐怕就要跟这株梨树同根生长了……
好在她心还算大，只需不作死往下看，待在这上面看看风景倒也不错。
离月色更近不说，连这扑鼻的梨花香，都要与之浑然一体了。
周未靠在树上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对面李府的黑压压的墙头，忽然越上了一道颀长的人影。
周未无意识地撩了撩眼皮。
在察觉到危险的同时，身体本能地抓紧了一旁的树杈。
梨树扑簌簌地震荡了几下，引得黑衣人循声望来。
“……”
周未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浑身如冰冻般一动不敢动，企图用风动来掩饰刚刚树杈的震动。
可即便如此，黑衣人仍是顷刻便洞察到了她的存在。
而后不过瞬息，一枚暗器便自袖间划出，不偏不倚的朝着她的面门破空而来。
周未猛地闭紧了眼。
她的反应本就要比常人满上半拍，遇上危险时，就愈发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连躲避都很难做到。
直到“哐——”地一声响动，离头顶堪堪不过半寸的距离之上，暗器直挺挺地入木三分后，周未才迟钝地浑身瘫软，一个错位从树干上跌了下来。
“嘶——”
周未痛苦地趴在草地上，脑子先一步地在心中，飞快地将黑衣人骂了一遍。
明明刚刚距离那么远，自己又藏身在花丛间，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身体这么矫健，脑子还挺好使，这科学吗？！
周未气呼呼地从爬了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借助外力”，让她得以从树上下来。且这外力的余威大到，她此刻再看向祠堂时，都不怎么觉得吓人了。
果然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还是人。
虽不知黑衣人夜访李府的目的，但本质来说，李家也并不如何值得相助。
周未想也没想便回了祠堂，极力忽视周遭的环境，将几个蒲团拼在一起，倒头就睡了过去。
大约这两日着实是累到了，不消多时，她就安然的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坐拥一千多两银子，带着小丫鬟离开了林府，在西市寻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铺面，风风火火的干起了设计事业。
她设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钗环、独门兵器、益智玩具，渐渐地名声四起，赚的盆满钵满。
没几年就提前退了休，带着大把银票周游列国……
周未美滋滋地笑出了声，并迎着清晨的第一缕早阳睁开了眼睛，才发现一切不过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好在梦中伊始，第一桶金倒是真的。
她没骨头似的伸了个懒腰，方才踱步出了祠堂。
再度看见院中那株梨树时，仍有些心有余悸。
她不自觉的抬头，看向昨晚跌落的位置，便见那枚暗器仍纹丝不动地扎在原处，瞧着竟像是一支发簪。
周未拧了拧眉，四下环顾一圈后，再次不知死活的徒手攀了上去，想看看那枚差点要了自己命的暗器，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也不知那黑衣人练的什么功夫，竟能在相隔几丈远的地方，将一支钝头的木簪以破竹之势发射而来，乃至并入树干、融为一体。
正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木簪拔出来时，新的问题又来了——她要怎么下去？
周未呆滞了片刻，而后猛地一拍脑袋，对自己的降智行为十分费解。
便在这时，林书萱步履匆匆地进了祠堂，在将里外都找了一圈后，才听到高处传来一道悠悠地声音：“二姐姐，我在这……”
林书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朝梨树上看去：“阿音，你爬树上去做什么？”
周未将木簪塞进怀里，赧然地转移了话题：“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书萱面色忽地一紧：“拂冬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