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江如烟从未正儿八经地签过协议,自然没想过签名那行需不需要盖章。苏漾此番一提,弄得她摸不着头脑。
“一定要盖章吗?”她问。
“据我所知,如果是签合同或者签协议,都得官方盖下公章之后才具有效益。”苏漾说。
江如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原本欢喜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她不安地说:“那怎么办?”
“没事,我也不确定,你说的厂家互助会应该算是社区型组织,本就全靠大家自觉,从本质上来说不算交易吧。”苏漾不敢妄下定论,毕竟她的眼界也有限。
“好吧。”
江如烟起身去厨房做饭,心事重重,想出了无数种侥幸的可能。
协议不应该是假的,张来和她一起签的协议,她没注意,张来作为肥皂厂老板不可能没注意。再说了,她真的拿回一桶油呢,廖会长说得那么确切,互助会不能是假的。
客厅里,苏漾仔细琢磨那张协议,有许多可疑的地方。首先格式高不成低不就,论严肃交易,便不该把日期写在署名上面,可论宽松交易,这份协议又显得井井有条。
在现代,不是至亲至爱的人,不会轻易把利益捆绑在一起。像所谓的厂家互助会,本身就容易让人怀疑。
但她说不准九十年代,往后倒退二十多年,坏心眼儿的人会不会少一些。
江如烟刚做好两道菜,程滨冠冕堂皇地来蹭饭,轻车熟路地在茶几旁坐下。
“那是什么?”他问苏漾,指的是她手中的协议。
苏漾递过去让他自己看,把方才江如烟给她说的,大致复述了一遍。讲到一半,江如烟端上最后一盆菜,也落座于茶几前。
“大概是这样,对吧?”苏漾问江如烟。
“嗯。我觉得不像是假的,有个肥皂厂老板,跟我一起签的。我看不出来,不至于那个老板也看不出来。”江如烟说。
“肥皂厂老板?叫什么名字?”程滨问。
“张来。”江如烟从包里拿出另一份协议,递给他看,“喏,他欠我两百块,就把协议抵押给我了。”
程滨瞥视一眼,便道:“假的吧?”
“?”江如烟没反应过来,满脸不解。
程滨指了指协议上的签名,又说道:“如果是大老板,签自己的名字应该很顺手才对,你看他写的一板一眼的,一看就是假的名字。”
江如烟一时间惊悸不安,拿过协议不可置信地反复查看,嘴里嘀咕着:“不可能啊…”
在她的慌张的映衬之下,程滨显得平静多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夹菜吃饭,随口问道:“你不会交钱了吧?”
这下江如烟更加手足无措,完全忘记了吃饭。
“不是啊,他们真的给了我一桶油,我也在会员中心看到很多货。我想着不会是假的,两百块一个月也值得,就交钱了。”
“还真交钱了?”程滨举目看向她,“你说肥皂厂老板欠你钱,你连他的两百块也交了?”
他两句普普通通的问话让江如烟觉得他像是在责备,下意识辩解道:“他说过明天来还我钱的……”
“糟了啊如烟,你被骗了啊!”程滨断定道。
“这……”江如烟彻底不知如何思考,心慌而红了脸。
程滨:“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我估计这个张来八成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就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现在诈骗还少吗?用的都是这些招数。”
“啊…那怎么办……”江如烟盯着面前的米饭怔愣,满脸难堪。
在这件事情上,她仍想寻求一丝希望,但面对程滨时,习惯性的自卑让脑子里辩驳的话荡然一空。都怪她自作聪明,这下被骗了,也无处喊冤。
“也不一定就是骗子啊。”苏漾突然开口回驳程滨的话,“万一张来的签名就那样呢。厂家互助会也没毛病啊,都说了设立互助基金,交钱不应该的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哪儿去了?”
她实在看不下去江如烟被人批评,哪怕她和程滨一样怀疑厂家互助会的真实性。他直言无讳地挑明,无形之中给江如烟套了一层狼狈的外衣。妈妈又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一定要无情地打压她的自尊心?
苏漾:“再说了,张来凭什么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有个服装厂?骗子再精明也不能有千里眼顺风耳吧?”
程滨撇了撇嘴:“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听着他们就不像是靠谱的组织。”
苏漾轻轻推了推江如烟,说:“空口无凭,凭我们几个在这主观臆断得不出什么结论,你别听他的昂。改日我们一起去谈个究竟。”
江如烟努力保持平常心,回道:“嗯,好。”
……
第二日,江如烟在厂里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张来还她钱,使得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束缚在担忧之中。
往好了想,或许是张来找不到厂的位置吧。于是她早早回家,出租楼的地址张来是知道的,取钱的时候他是一起的。
可是,仍然没等到。
她只好将张来留在她那里的协议翻看一遍又一遍——可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头绪,这个人仿佛彻底失踪了。
她真的做错事了吗?还是说,就真的做不好任何事了吗?
江如烟的自责随等待时间无休止地增长而无休止地放大,因为那四百块钱,更因为她的不自量力。
又过了一天,结果显而易见,张来还是没来。江如烟不甘心,主动找程滨开车送她去会员中心。
同样的时间段,同样的地点,走廊里没有了指明方向的牌子。江如烟按下塑料门的门把手,门是锁的。
“我去找一下房东。”江如烟说。
程滨拉住她,说:“别去了,他们肯定是跑路了。”
“总得问了再说吧?”江如烟比平常都要固执。
他们询问一楼的保安,打电话给房东,得到的回答却是:不存在什么厂家互助会,也不存在姓廖和姓张的,反倒房东姓廖。那间房只被租了一个月,前天刚到期,两个租客走后就连房东也联系不到他们。
听了大概,江如烟再也无法抱侥幸心理,只能被迫接受事情的真相。挂下电话后,她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心里一团乱麻,脑海中不断回放短短几天内的大起大落。
她早该发现的,为什么一进门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房间,为什么张来费尽心思地让她当天去取钱,为什么谈话时廖会长和张来时常眼神交流。
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被耍得团团转。
程滨站在她身旁,从她低垂的眉头中读出坏消息。他本就不相信所谓的厂家互助会,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
“我早说了吧,他们就是骗子,你下回多长点心眼儿,不要自己瞎做决定。”
他的话触动了江如烟内心的痛疚,她的满腔热情被狠狠地当作笑话。太可笑了,前天她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做了件大事,结果呢?什么都不是。
她十分憋屈地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程滨:“算了,四百块钱就当买个教训了。”
“那可是我存了好久的钱啊!”江如烟几乎要哭出来。
“骗都骗走了,还能怎么办?”
江如烟明知都是自己的错,但程滨没有安慰反倒心如止水地接受,她更加委屈。
在他眼里,自己似乎就是个粗心大条、没有见识的主。他根本不知道她做了多少打算,下了多少决心,就轻易地将她判以无知的罪名。
程滨的语气越是轻松,江如烟的心情越是沉重。
她自顾地往前走,带着情绪说:“又不是你的钱,你当然觉得没事。”
程滨好笑道:“我哪儿说没事了,只是这钱赔也赔了,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江如烟不想回答他,拉开车的后座,一声不吭地坐上去。
她的动作明晃晃地昭告着“怏怏不乐”四个字,程滨从驾驶位探头看她,问:“生气了?”
江如烟撇开头,不让他看。屈辱又不甘的眼泪源源不断往上冒,她不愿被他发现自己软弱又没骨气的模样。
等不到回答,程滨跨一步坐上车,点起发动机,又道:“不是,你该生骗子的气,你跟我置什么气?”
他又这么说话。
江如烟颤颤地轻吐一口气,闭上眼睛,连带着耳朵也关闭。
对,她就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被骗也是活该。
一路上,江如烟都没有讲话,程滨到后来也不问了,他从来不会安慰人。两人默不作声地分别。
苏漾寄稿子回到厂里发现两人都不在,猜到他们是到厂家互助会那儿去了。于是她下班后便匆匆回家,等江如烟回来。
结果等来的是委屈巴巴的江如烟。
江如烟一进门便卸下了难熬的故作坚强,毫无顾忌地坐在沙发上,眼泪哗哗地流。
“苏漾呜呜呜我真的被骗了。”她用力擦眼泪,擦得眼睛红通通,“那两个人根本就是骗子,合起伙来骗我,现在人也找不着了,我的钱也拿不回来了。”
苏漾慌张地啊了一声,蹲下来趴在她的腿上,说:“报警,我们报警可以吗?”
“丢死人了,大家都要知道我被骗钱了……”江如烟无限后悔,这绝对是她人生的一大污点。
苏漾心疼得不行,抽了好几张纸给她擦眼泪。
“妈妈不哭,我来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