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所谓的会员中心在六齐路宾馆旁边的办公楼三层，出了楼梯口右拐能看见写着“厂家互助会”几个字，下面还画着箭头的纸板。
江如烟随中年男子走，走廊尽头是一个磨砂质感的塑料门，便是目的地了。
中年男子推开门，叨扰道：“您好，这里是‘厂家互助会’的会员中心吗？”
里头仅有一个男人，看上去和中年男子同辈，坐在办公桌前，拿白纸扇风。办公桌上没有多余的物品，一个笔筒，几张纸，还有一个示明身份的立牌——廖会长。
办公室里的陈设同样十分简单，能派上用场的只有廖会长坐的办公桌。比较突兀的是堆在角落里的各种油桶、盐袋、鞋盒。江如烟想，这或许就是中年男子口中的“免费”。
廖会长冲他们点了点头，说：“是的，你们有什么事？”
中年男子殷切地点头哈腰，说：“哎，廖会长您好，我是张来，肥皂工厂的老板。我听朋友说，这里有个厂家互助会，每个月会发福利，我也想加入。”
廖会长一目了然地点点头，表情没什么波澜，转而问张来身后的江如烟：“你也是老板？”
江如烟遇上这样的场面不自觉地感到怯生，稍许紧张地点了点头，回答：“我不是，我哥哥是老板，开服装厂的。”
廖会长瞅了张来一眼，手上扇风的动作放慢，随后起身走了两步。
“你们想入会没问题，但是得通过其他会员的同意。”
张来：“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们得给出一份工厂的证明以及介绍，写一下工厂类型啊，规模啊，大致年收入之类的。已经是会员的厂家要是觉得你能和他们互助，那就同意你加入，如果大多数都觉得你不靠谱，那就不好意思了。”
张来将公文包从腋下换至手上，转头问江如烟：“你带了工厂的证明和介绍吗？”
江如烟摇头。
“我也没有。”
张来抱歉地说：“我们不懂规矩，来的时候没准备工厂证明和介绍，能通融一下吗？”
“不行，我得对其他会员负责。”廖会长说。
张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廖会长：“我不会骗您，这是我的名片，我的肥皂厂嘛，规模中等，年收入三十万，有正规执照的。”
江如烟听到年收入三十万，眼睛都睁大了。哥哥的服装厂之前的年收入也有三十多万，但此三十万非彼三十万，他们的三十万去掉厂房租赁费、原料费、设备费，只剩个十几万。
张来说完，不忘照顾一下江如烟，说：“你身上有名片吗？也给廖会长瞧瞧。”
江如烟摸了摸一贫如洗的裤子口袋，说：“没有……”又下意识地不愿让人看扁了他们的服装厂，便补充道：“我哥服装厂的规模也就中小型，和‘旭光’公司合作过，也给达万商场进过货，年收入还行。”
廖会长嗯了一声，说：“看来你们都挺靠谱。我呐，接待过不少像你们这样的厂家，只讲两个字——诚信！看你们的样子也挺真诚，这样，你们在我这里先登记一下，就算你们进会了。当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们最好是明天，把那些证明拿过来，正式签下协议，才算真正入会。”
张来忙点头，喜笑颜开地说：“好好好，谢谢廖会长。”
江如烟不自觉被他频频点头的欢喜模样感染，也笑着说道：“谢谢廖会长。”
“客气啥。”廖会长摆了摆手，踱步到角落，提了两箱菜油给他们，“这个你们提回去，就当这个月的福利。”
“这怎么好意思呢！”张来哈着腰说。
廖会长埋汰他一眼，说：“欸——进了会就是自己人了，拿着！”
他们只好收下。
直到坐上车，江如烟才反应过来自己稀里糊涂地顺走了人家一桶油，不便宜呢。
张来临走前，兴致高涨地约她明天一起去签协议，说了一大堆未来的展望，把入会说的跟改革开放似的。江如烟嘴上没什么主见，但把他的话全听进去了。
厂家互助会怎么看都是百益而无一害，上回程滨主张要找上流社会的人，说不定在这里就能找到，张来不就是位年收入三十万的大老板吗？多难得的机遇，恰巧就被她给碰上了。江如烟感到庆幸，同时有些沾沾自喜——她也想干大事，让程滨刮目相看。
回去之后，倒是没人问她油是哪儿来的，估计都想着是她顺便去菜市场买的。
第二天下午，等太阳半悬，空气不那么闷热时，江如烟来到约定地点，张来乘出租车接走了她。
江如烟带了个包，里头的工厂证明是她昨日拜托苏漾敲的。被问起时，她没说厂家互助会的事儿，而是说以后会用得到。至于为什么不明说，江如烟有个不为人知的私心。
前些阵子程滨单枪匹马闯出了一条血路，给哥哥带来可观的生意，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闷声干大事。现在她若是明说，程滨和苏漾一定会来帮忙，那么她仍旧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样的她站在程滨身边，显得太渺小了。
她江如烟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并非等闲之辈。特别在身边两个机灵鬼的耳濡目染下，她也想为服装厂做些贡献。
到达会员中心，廖会长似乎正等着他们俩来，他们一开门，他便以笑脸相迎。
“来啦？张老板，小江，坐吧！”
江如烟只想着正事，开门见山地拿出工厂证明，说道：“廖会长，这是我哥服装厂的工厂证明，您瞧瞧。”
廖会长接过，抖了抖纸，有模有样地琢磨起她给的证明。一旁的张来也凑上脸去瞧。
“嗯，挺好的。你的呢？”廖会长对张来说。
“哎，在这呢。”张来应道。
“行，你们俩都合格了。不过在签协议之前，我得给你们讲讲规矩。”廖会长坐回椅子上，一条一条地罗列。
“首先呢，厂家互助会顾名思义是个互助会，可不是让你们只享受福利而不负责任的地方。互助会设立了个互助基金，听说过基金的概念吗？”
江如烟云里雾里地摇头。
张来给她解释：“就是为某种目的存起来的钱，你也可以将父母给你存的嫁妆理解为一种基金。”
“哦……”
廖会长继续说：“这个互助基金每个会员都可以取，如果遇上工厂资金周转不开，或者投资还缺一点钱的情况，可以拿互助基金应急。”
江如烟听懂了，就是大家齐心协力地存钱，必要时候互帮互助，依靠大家的力量度过难关。她喜欢这种团结友爱的氛围。
“所以，我们规定每个会员每个月都要存一笔钱到互助基金里。”
“存多少？”江如烟问。
“不多，每个月两百。”
江如烟忖度半响，要交钱的地方她可不敢轻易做决定。每个月两百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大约是她小半个月工资。
只要涉及到钱，江如烟便格外谨慎。买菜几毛钱她都要精打细算，何况现在的两百块。
见她犹豫甚久，廖会长补充道：“放心吧，互助会的厂家们时不时会送些自家厂里的货来，你想想，你每个月省下油钱，盐钱，上下一算，两百里可以赚回不少了！”
“也是。”江如烟客气地笑笑，“只是，这次出来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张来立马接道：“回去取吧！”
江如烟：“这……”
“不巧我也没带那么多钱。小江，你能不能借我两百块？我听说明天就不是廖会长值班了，耽误了可不好。”张来低着脖子，费心费力地说服江如烟。
江如烟不是很情愿，他的说法古怪得很，她也没带钱，哪里来的钱借出去，若说回去取，他怎么不回去取。再者，他们也不是很熟，借两百块未免太考验人品了。
她的顾虑全写脸上了，张来心眼细，解释道：“我家在北边儿，来回一个多小时，怎么好意思让廖会长等呢？我就是担心，明天换了个人，这事儿又得拖了。”
“那我现在回去取？”江如烟反问。
“哎，我叫的车还没走呐，我和你一起去吧。”张来说，“廖会长，麻烦您等我们一会儿，我们去去就来。”
“嗯，没事！”
其实江如烟不是被说服的，而是她想到张来是开肥皂工厂的，年收入三十万，怎么可能图她的两百块。她这样疑神疑鬼，一点儿也不符合厂家互助会的精神，没有上流社会的大度。
坐车到出租楼，江如烟干脆利落地回房拿了自己存的私房钱，零零整整凑出四百块，平整干净的一沓纸币。
“谢谢小江！我明天一定还你！你哥服装厂在哪儿呀？我亲自送过去。”张来感谢道。
江如烟礼貌地笑笑：“没事不着急，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哥服装厂在九桥路那边，比较偏。”
“再偏我也要去拜访一下啊！”张来爽朗地笑了。
廖会长让他们各自签了一份协议，江如烟签了自己的名字。
“欢迎加入厂家互助会！以后来领福利的时候，就凭这张协议来领。”廖会长说。
“谢谢廖会长。”
“谢谢廖会长。”
拿着薄薄的一纸协议，江如烟并无很强烈的真实感，花出四百块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换来沉甸甸的东西，她隐隐觉得不踏实。
或许跟她本身的性格有关，喜欢摸得着看得见的东西。
分别前，张来叫住她：“小江。”
“诶。”
“我的这份协议放你这吧，我还欠你两百呢，等我还你钱了，你再给我，成不？”
江如烟有些吃惊：“不不不，不用这样，我相信你。”
“不，我还是给你留个底比较好，你就拿着吧！”
张来硬把协议塞进她手中，没给她推搡的余地，匆匆地走了。这让江如烟感到不好意思，起初她还那样怀疑人家，显得小肚鸡肠。
江如烟心情愉悦，买了几个好菜。回家后，一对上苏漾便喜气洋洋地宣布：“苏漾，我今天干了一件大事哦！”
苏漾正修脚趾甲呢，拖鞋也没穿，咚咚咚地跑上前问：“啥呀啥呀？”
“你看！”江如烟亮出协议。
“哇——”苏漾配合地表现出惊喜，实际上她完全不知道上面都写了什么。
江如烟把饭菜放到厨房，迫不及待地要给她讲厂家互助会的事儿。
“事情是这样的……”
江如烟一五一十地讲事情经过，苏漾一开始也觉得新奇，后来便安静下来。
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的内容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
苏漾不确定地说：“我有一个疑惑哦，一般协议的最后，是不是应该盖个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