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苏漾在办公室做了一上午的报表，哪怕不是经商专业出身，作为一个外行人她也知道数据的折线图成下降趋势意味着什么。
冬季为皮革旺季，且利润相对较高，像他们这样新出茅庐的工厂也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一旦过了旺季，仅有的星星点点的订单也在减少。
她真是佩服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意人，赚钱多难。
又想到舅舅在未来还不上高利贷的事儿，苏漾隐隐感到不安。对于怎么避免此事的发生，她没有任何头绪。比灾难更加悲哀的是灾难来临前的夜晚，她什么也做不了。
说曹操曹操到，江渐远打开办公室的门，手里提了两袋盒饭，看到她时点了点头表示招呼。
“今天吃盒饭呐？”苏漾问道，起身欲帮忙提。
江渐远没让她提，腾出一根指头指向桌面：“嗯，你把桌子收拾收拾。”
“好滴。”
收拾好桌子，苏漾往门口看：“江如烟呢？”
“应该快回来了吧。”江渐远说。
“嗯？”苏漾疑惑，“她不是跟你一起去进货了吗？”
“不是啊，她和程滨一起去的。”
苏漾在心里暗道不妙，这波属实是失策了。
事已至此，只好眼巴巴盼望他们快点回来。
等人期间，江渐远拿起她刚做好的报表，苏漾回过神，试探性说道：“咱们的订单好像变少了，准备上市的衬衫和纯棉外套似乎也都是小订单。”
江渐远不可置否地点头，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作为这个行业里渺小的一子，就得做好无人问津的预备。
“没办法，我们是小厂，名头没站起来，敌不过那些大厂。只能和那些杂牌啊，小商铺啊，以及和我们一样默默无闻的企业合作。”江渐远心大地笑笑：“好在徐市这块地本身有基本盘，咱们只要做了，就有钱赚，就是赚多少的问题。”
“好吧。”
苏漾双手压在大腿下，无所事事地晃腿。她做过一夜暴富的幻想，惭愧地说，做过不止一次。或想着自己生在富贵人家里，是个没有金钱概念的千金小姐。
只是经这么些日子，那些幻想彻底消散了。赚钱多辛苦，那都是祖辈父辈砸了半辈子的时间和精力才积累出来的高度，她何德何能坐享其成。
见她盯着饭盒发呆，江渐远把盒饭往她那边一推：“你饿了就先吃吧。”
苏漾摇头：“我等江如烟回来。”
“你俩倒是跟亲姐妹似的。”江渐远笑道。
过了几分钟，外出进货的二人总算归来，他们一前一后进屋。苏漾一见江如烟就黏上去，将人拉得离程滨远远的。
四人围在一起吃饭，苏漾边吃边问：“你们为啥这么晚回来？”
程滨语气散漫：“她忙着跟人聊天呢。”
“去去去。”江如烟怼他一眼，向苏漾解释道：“今天卖料子的老板娘不在，她儿子来卖，随便说了几句。”
“哦。”苏漾咬着筷子头，视线古灵精怪地在他们脸上快速转移。
好像还行，没发生什么大事，暂且饶了渣男一命。
报表就叠在一沓文件的上面，程滨歪个头就能看到。他留意了一会儿，也发现其中关键，说：“这个月销量不太行？”
“是啊，有几个合作商找别家去了。”江渐远回答：“现在有一个再谈。”
“叫什么名字？”
“旭光。”
程滨抬了抬眉表示意外：“这不是挺老牌的公司吗？怎么谈？”
江渐远咽下一口饭，放下筷子说：“我了解过了，他们公司的员工制服需求大，春季时会订一大批白衬衫。前些天我去和他们老板谈，价格压得比别人低，他看上去很动容，但没给出个准话。”
“正常。”程滨说。
“嗯，我们才刚开始做，对他们来说没保障。”江渐远也不气馁，说：“没事，改天我再拜访一次。”
气氛安静下来，只有四人吃饭的声音。
听了他们的话，苏漾暗自思考，脑筋动得飞快。要是拿随处可见的衬衫去推销，肯定不会有任何爆点。作为消费者，千挑万选后一定是要性价比高的。没有竞争力，很容易便会被淘汰。可要说如何提高竞争力，她又没混过生意场，脑子里没经验。
忽地，程滨发言，观点竟于她不谋而合。
“我觉得啊，不能只在价格上一低再低，在产品质量上得搞出吸引人的点。”他说。
江渐远起了兴趣，要他继续说下去。苏漾也把目光投向他。
“我们没名头，那就借别人的名头呗。以前合作过的那些企业，都是我们的关系。送送礼，吃吃饭，拜托人家对外讲点好听的。我们的名声不就打出去了吗？”
苏漾插嘴：“可圈子不一样啊，以前合作的都是和我们一样地位的商家，传来传去，还是在同一层兜圈子啊。”
“说的也是。”程滨若有所思，说：“要是能搞到上一层的关系就好了。”
这话给苏漾提了醒，她在学生会工作时，举办元旦晚会之类的活动，外联部都需要拉赞助。她跟过去旁观过几次，外联部部长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明里暗里透露本校的繁荣与可靠，最后竟真攀上了高枝，之后再拉赞助一劳永逸。
“那，我们也请大佬们吃饭呗？表露一下诚意。”苏漾说。
“大佬是什么？”程滨问。
“嗯就是大老板。”
程滨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挥了挥筷子，回答道：“诚意我们有别人也有，对钱谁没有诚意啊是吧？交易必须是互利共赢的，否则没有人愿意合作。与其表露诚意，不如表露利益。”
江渐远被他弄糊涂了，困扰地皱起眉，说：“这价格也压低了，质量也尽可能做到最好了，他们就是不信能怎么办？”
苏漾灵光一闪，激动地直起腰杆，脱口而出。
“那找他们信——”
“和他们信得过——”
程滨和她同时发声，两人对视。苏漾问：“你想说什么？”
“和他们信得过的企业合作，然后再借那些企业的名号找他们。”程滨五指压在报表上，分析道：“我们做的衬衫，百分之百都是原厂制造，每个地方都是崭新的，他们不信情有可原。那什么，日本进口冰箱你们听说过没有？”
其他三人都点点头。他继续说道：“说是日本进口，其实大部分零件还是中国制造。可就是有人愿意去买，图那日本的制冷器，还是图中国的螺丝钉？显而易见吧？”
苏漾一下子就理解他的意思，替他把话说完：“所以我们也可以找日本的制冷器，壳自己做。”
程滨勾唇笑了，给予她欣赏的眼神。
江如烟云里雾里，弱弱地发问：“啥意思”
苏漾给她解释：“就比如说，咱们要做衬衫，不能闭门造车地做，整体衣服自己做，核心的部分可以让有名的商家做，那档次一下就上来了。”
“好！”江渐远拍案叫绝，神采飞扬地说：“这个想法真心不错！版型设计就可以找人设计，你们觉得怎么样？谁认识名家设计师？”
三人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有。
江渐远觉得无伤大雅，能找到突破口已经很好了，便说：“这几天再想想吧。”
头脑风暴后，苏漾心情有些澎湃，一是看到了服装厂回暖的希望，二是第一次半实战于生意场。这不是在商业计划书的课程作业里纸上谈兵，而是她说的话可能真的会成为现实。
苏漾自中午之后一直在想方案，总觉得差点儿什么，目的已经明确，但道路仍是一片模糊——到哪里去找名家设计师？既然是名家，一定很抢手，他们怎么邀请得到？花大价钱？设计好后，若是成本上升，还得跟旭光公司的老板沟通，老板会是个怎样的人？能否接受出尔反尔？
不可估计的因素太多，这是她作为一个理科生最惧怕碰到的。
苏漾一旦有在意的事，便做不进别的事情，晚饭前的写作时光也被她拿来分析商业计划书。
思维导图画了一个又一个，利弊因果分析写了一条又一条。最终得出结论，未经实际考察的方案不值得用。
为了解决纸上七零八碎的疑问，她跑到楼上敲响舅舅的房门。无人响应，忽然记起他们一家今晚出去吃饭了，不确切什么时候回来。
苏漾只好蔫蔫地回到自己房间。
怎么办呐怎么办，就差那么一点点呐，她的想法到底缺了哪里？
苏漾十分不情愿地承认，这个时候，她想到了程滨。
她这个爹在情感上渣得无与伦比，若是没有这点，她不会心存芥蒂而拒绝和一位志同道合的人交流。
苏漾内心纠结万分，仿佛回到了高考前最压抑的一个晚上。
那一阵子她说不想高考了，觉得没意思，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对她进行一对一的思想辅导，甚至让她寻求心理老师的帮助。
然而结果丝毫未变，她还是觉得没意思。
于是打电话给家长，她对江如烟实话实说。不用想都知道，她被批了一顿。也怪不了妈妈，毕竟她隔三岔五地说自己不想读书，在妈妈那儿已经是那个叫狼来了的孩子了。
最压抑的那天晚上她鬼使神差地打电话给程滨，同样全盘托出，将自己形容成一个毫无志向的废柴，反正她不抱希望有人能理解。
程滨耐心地听完后，说：“苏漾，你听好，不想读书可以不读，老爸只有初中文凭，也混出头的时候。但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要是想出去闯荡，必须做好比此刻苦千倍万倍的心理准备，而且回不了头，走错一步都不可能有反悔的机会。”
“你说对枯燥乏味的模式感到恶心，那也只是恶心。社会上有一种情绪叫做害怕，你知道不？多的是能让你害怕的东西，知道不？”
“没事，如果你真的不想读书，你说想干什么，我托关系帮你办。”
苏漾握着班主任的手机，边听他吹嘘，边在漆黑的楼道里走走停停，眼睛都哭肿了，很不服气地回了一句：“拉倒吧，等你找到关系，我博士都读完了。”
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这个爹骂了一顿。
舒爽了，挂完电话回去继续复习。
思绪拉回现在，苏漾在床上滚来滚去，突然起身。
好，她决定下去骂他一顿，顺便讲讲商业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