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逛完地摊,苏漾又带人进商城购物。每到一家店,江如烟都频频摇头拒绝。苏漾费了不少口舌,才让这位遇到大价钱服装就畏手畏脚的女人肯穿上试试。
江如烟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了,穿上一次即可心满意足,能不买的就不买。
十几岁的苏漾一听到妈妈要逛街,会立马皱起眉表示不耐烦。反正妈妈又不买,还要试来试去,甚至和店家聊好长的天。那时候,苏漾一进店就找凳子坐,低头玩手机。
苏漾真正理解妈妈为何这样是在一次全家旅行,她们一起逛旗袍店。
长款的墨绿色丝绒旗袍在江如烟身上尤其贴身,苏漾看见她眼里闪着光。
她忽然明白,妈妈的脑袋里装满柴米油盐酱醋茶,却有着爱美的本能。
妈妈不是不想买,是觉得能省一点是一点,她好像从未给自己的贪心花过一分钱,亲手把美丽推得远远的。
那条绿色旗袍带给妈妈短暂的欢愉后,便和她失去了缘分。
之后的旅途中苏漾总是低着气压,她悲哀自己没有钱,妈妈体贴懂事的摇头犹如一把钝钝的刀,磨得她背脊生疼,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现在她可以,她赚到了钱,让她来做那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江如烟坐享其成就好。
两人在商城里穿梭,苏漾的眼光贵气得很,听到大几百的价格面不改色,只求找到最合适的。
她将江如烟里里外外彻底改造了一番,丢弃笨重的大衣和棉裤,换上奶白色针织毛衣,下搭灰色格子包臀裙,黑色打底裤,以及苏漾跑遍商城才挖掘出来的马丁靴。
这下江如烟看起来没那么老气了,只需要改掉不自觉的羞涩和难为情的小动作即可十全十美。她似乎对潮流过敏,感觉穿了身戏服,走在街上被人盯着浑身不自在。
苏漾与之相反,她顺带给自己买了几件,穿上新衣服后自信度暴涨。走的不是路,是红毯。
“可以,我们最后去做个头发吧。”苏漾潇洒地甩甩头发。
一路上江如烟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摇头,听到苏漾说还要去做头发,又开始拒绝:“我觉得已经够了吧,我们快没钱了。”
苏漾心里有数,卖衣服赚得钱足够她们买四五套一模一样的了。
“你也不忍心这一身漂亮的穿搭,最后毁在一头平平无奇的发型上吧?既然打扮了,就要打扮个彻底。”
江如烟看了眼商场里的时钟,说:“可是没时间了,已经六点半了。”
苏漾一拍大腿,惊觉自己竟把时间给忘了,无奈做头发只好作罢。
“好吧。”苏漾把装衣服的袋子递给江如烟,又说:“你先去外面找辆车,我最后买样东西,马上来找你。”
“好。”钱包在江如烟这,她不知道苏漾要花多少,索性把整个钱包给了去。
苏漾飞速跑上二楼,找到化妆品店买了支口红。
现代的江如烟和苏漾都不会化妆,前者是为了省钱,后者是不感兴趣。不可置否,口红是最省力也是最能显气色的化妆品,她们出门聚会基本只靠一支口红。
苏漾会买很多口红,涂了几次后假装自己不要了,留给妈妈。每次都被骂乱花钱和三分钟热度,然而苏漾一边认错,一边继续买口红。
出商城后,她们一起坐上出租面包车。在车上苏漾给江如烟涂口红,江咧开嘴角笑道:“又不是出嫁,搞这么隆重干嘛?”
苏漾用手指抹她的嘴唇,拖腔拉调地说:“好姐姐,有人出门买个菜都化全妆、盛装出席,你涂个口红就出嫁啦?”
江如烟探头,在司机的后视镜中查看嘴唇,说:“太艳了不适合我,等下别人都要说我像妖怪了。”
“你只是不习惯化妆罢了。我觉得很好看啊!”苏漾朝司机哎了一声,问道:“师傅您说说,她好不好看?”
光头师傅爽朗地笑笑:“好看!你们两个都好看!”
江如烟又不好意思了,害臊地拍打苏漾的手臂。苏漾嬉皮笑脸,得意地说:“你听听,师傅的话你总得相信吧?以后啊,要经常打扮自己知道不?免得涂个口红还差点把自己嫁出去。”
光头师傅被她调侃的话逗乐,车里充斥着他响亮的笑声。
“知道啦!别说了!”江如烟很是羞赧。
“风水宝地”是个酒店,一楼大厅用来招待客人,二楼三楼全是中小包厢,四楼是棋牌室,五楼六楼专门办宴席用,在柏溪镇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档场所。
206房间在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往里走时好似逛集市,两边不停有豪情壮志与酣畅淋漓传入耳朵,无比闹腾。
二人踩点赴约,里头的人纷纷看向门口。苏漾一进门,眼神便警惕地锁定程滨。别人的反应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程滨看到全新的江如烟时,明显地眼前一亮。
她在心里嗤笑,瞧这野生的视觉动物。
这样一个小型包厢内,聚集了八个年轻人,算上江如烟和苏漾正好四男四女。另外的两个女人见到江如烟后热情地招呼,开口便是夸她今日与众不同的好看。
苏漾粗粗扫过所有人的脸,巧的是不仅程滨在,还有一个熟面孔——黎慎也在,和她对视时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其余便都没印象了,现代的江如烟立志做个尽职尽责的家庭主妇,参加的聚会少之又少,苏漾能见到的她的朋友也就更少。
江如烟正和两个姐妹激情地互相夸奖,那头程滨和一个寸头男人说着说着,一起绕到她们后方。
寸头双手撑在椅背上,开玩笑地对江如烟说:“一年不见,如烟成大美女啦!”
江如烟害羞地摆摆手,余光瞟见程滨带着笑意的表情时,耳朵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寸头用下巴指了指旁边一言未发的苏漾,问:“这位是?”
“哦!差点忘了。”江如烟握起苏漾的手,介绍道:“她是我朋友,叫苏漾,前两天我和她一起把我哥没卖出去的货都卖出去了。说起来,我还欠她一个人情呢。她过年回不了家,我收留了她,就当还人情啦。”
然后转头对苏漾说:“你去和他们认识认识吧!”
听闻苏漾似乎不是本地人,寸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好啊,果然美女的朋友也都是美女。小美女,我的名字叫陈正元,你来自哪里呀?”
他讲话像含了颗枣,舌头捋不直。苏漾噗嗤笑出声,用纯正的柏溪话回应他:“没事,你说本地话就好,我听得懂。”
寸头自嘲地笑笑,一点儿也没有丢了脸的尴尬,脸颊两边的褶子像一层一层环套着的圆括号。倒是坐着的那两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调侃他一见到美女就装正经。
苏漾继续说道:“我老家在这,后来才去了外地生活。”
“哦,在哪里啊?”
“”
编织一个谎言,势必要做好编织更多谎言的准备。几句话后苏漾发现全包厢的人都在关注这边,对她这个新来的成员满是好奇和探究。
她眼神飘忽不定地在每个人脸上游走,没底气地说:“安市”
那是她上大学的地方,他们要是问起来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谁料寸头豪迈地一拍手,拔高音量说:“安市好啊!我们黎慎正好在安市上大学!”
苏漾心里咯噔一下,抬眸看向黎慎。她后悔,早知道说自己是从南极来的了。
坐在圆桌另一面的黎慎轻笑,看苏漾时像在看什么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慢悠悠地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他旁边的陌生面孔用拳头推了推他,损道:“你演《红楼梦》呢?”
以防黎慎又说什么话,苏漾赶紧解释道:“我这次是一个人来的,刚到时迷了路,是黎慎给我带的路,然后就认识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在安市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邂逅呢。”寸头打趣道,圆括号又挤在一起。
“还邂逅呢?我看是你想和人家邂逅吧?”其中一个姐妹说,红唇一张一合,勾起的嘴角极具媚态。
“哪有你这样拂我面子的啊,红?”寸头拖长声音叫她的名字,故作凶恶地捏她的脸颊。
周红娇气地撇过头:“我实话实说好伐?”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不像是互损,更像在打情骂俏。苏漾隐隐地想起些片段,眼前这位将粉墨胭脂拿捏到位的女人,她可能认识。
小时候她跟着妈妈卖衣服时,同一条街上有位阿姨,和妈妈感情特别好,来串门时经常揉着她的脸玩,还给她起外号“小汤圆”。妈妈唤她“红”,苏漾就叫她红阿姨。妈妈改嫁后,她们的联系变少了,大部分是在朋友圈上了解对方的生活。
好几次苏漾都看到妈妈看着红阿姨的朋友圈唏嘘,不是在唏嘘红阿姨,是在唏嘘自己。红阿姨比妈妈大六岁,自己开了规模较大的服装店,没有经济压力,加之会打扮会享福,气质和皮肤甚至比小她六岁的江如烟好上许多。
妈妈多希望自己也能那么漂亮。
短暂寒暄后大家纷纷落座,寸头关照新来的苏漾,本是老友叙旧的局,为了她成了交友会,一一给她介绍在座的各位。
青年团不是一开始就有七个人,有一些和苏漾一样,是后来被介绍进来的。寸头在其中年纪最大,二十九岁仍坚持自诩为祖国花朵、强壮青年,嘴上玩笑归玩笑,他始终像大哥一样,给过团体里的朋友许多帮助。
黎慎旁边的陌生面孔名为方家齐,和周红是同学,青年团最初就他们三个。程滨是周红拉进来的,黎慎是寸头拉进来的。至于江如烟和另外一位和她一样不谙人事的姐妹,两人既是同学也是同事,跟着周红来青年团。
这七个人少说有五六年的交情,后来各自为生活奔波,散落各地,每年大年时才能聚到一起。
黎慎是他们中间唯一的大学生,当别人在为生计考虑的时候,他在接受知识的熏陶。据说他父母都是大学副教授,以后有定居安市的打算。
轮到苏漾介绍自己,她将当初大学入学时,新生自我介绍的话语变着法又说了一遍。兴趣爱好日常活动诸如此类,她说的尽可能常见且普通。为了避开和黎慎有什么相似点,她还谎称自己没上过大学。
聊到后面以酒助兴,七个人说着上一年的经历,从瓶口碗筷间捕捉看不见的曾经,苏漾在一旁默默听着,潜意识里仍视这群人为长辈。男人们有烟瘾,屋里不一会儿便变得烟雾缭绕。
苏漾闻不得烟味,到窗边捞口新鲜空气。那个稀有的大学生不知什么时候到她身侧,模仿她用手肘撑着窗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原来,苏老板是从安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