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看惯了万变不离其宗的学校，苏漾走进服装厂后，处处好奇、处处张望。面积有两个篮球场那样大，在这个年代这个小镇，的确气派。
工位上空无一人，缝纫机机身冷冰冰，不工作的时候，它们在苏漾眼里和家里仓库那台古董没什么区别，苏漾只晓得它叫缝纫机，其他一无所知。
张望完毕，苏漾随江如烟去办公处的路上又在想：年轻的舅舅是啥样子。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舅舅的同时，也第一次对中年男子发福有了具象概念。
奈何脑子里对舅舅的描述少之又少，苏漾回忆半天也只能找出“单眼皮”“厨艺绝”“腹便便”“大老板”这些个标签，性格方面是一丁点儿也不了解。
算了，总归是亲戚，不知道的可以猜。
二人到办公处门前，苏漾心里嘀咕，江如烟见自己的亲哥哥也要敲门示意，里头应声了才推门进入。
江渐远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看手里的报表。
他和苏漾印象里的舅舅完全不同，眼前这位非但没有啤酒肚，且背杆挺直。发型也不是“老总范儿”大背头，而是清爽又利落。脸上无皱纹也无生意场的油腻，鼻子继承了外婆的塌鼻梁。单眼皮倒是还是那个单眼皮，抬眸看人时依旧炯炯有神。
苏漾对上他的眼神，喊亲戚的条件反射又上来了。
“哥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江如烟拉过苏漾，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叫苏漾，她过年回不了家，想提前进厂，好有个去处，你同意吗？”
说罢，她扯扯苏漾的胳膊。
苏漾接收到信号，乖巧地说：“舅，”江如烟使了点劲，她立即转了个弯：“老板”
“哦。”江渐远没什么表情，问苏漾：“你会做衣服吗？”
苏漾摇头。
这下兄妹二人都沉默了，尤其是江如烟，一脸把饭喂到人嘴里那人居然不会吞咽的无语。
察觉到江如烟身上恨铁不成钢的气息，苏漾立马补充道：“但我学东西很快，开工前我一定能学会。”
江如烟也说：“是啊。而且女孩子大过年的没地方去，怪可怜的，咱们就当帮帮忙？”
多一个工人少一个工人对江渐远来说区别甚微，亲戚朋友之间有忙能帮就帮，之前也有过让朋友的朋友进厂，卖个人情的例子。
江渐远未做过多的纠结，点头说：“行。”
苏漾绽开笑容，“谢谢老板！”
她高兴，江如烟也高兴，可能是替苏漾高兴，也可能是自己头一次找哥哥帮忙，他一下子就答应的原因。
“对了，你叫我今天过来，是什么事呀？”江如烟问。
“哦。”江渐远忙忘了这事，在另一堆文件中翻找出一张表，说：“上个月有个品牌临时取消了订单，现在厂里多出一百来件货，你待会儿找几个人一起搬到仓库。”
一听这数据，江如烟吃惊：“一百来件？那岂不是亏了吗？”
江渐远按了按眉心，显然困扰许久，却无可奈何，说道：“没办法，人家是大客户，得罪不了。”
正常情况下，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是正确的，但苏漾现在和他们一般大，也算是大人了。她打了个岔，小声问：“衣服能不能咱们自己卖啊？”
江渐远听到，略感兴趣，反问：“你卖过衣服？”
“没有”苏漾闷着声音说，答了也白答。但妈妈卖过衣服，她见过。
江如烟：“主要是我们没有门店，想卖也卖不了啊。”
苏漾：“摆地摊呢？”
江如烟转头看了江渐远一眼，见他没有不耐烦，才松了口气。她从来不敢以这种商量甚至是提建议的语气和哥哥说话，凡是哥哥说的，她照做就是。苏漾真虎，女孩子的头脑哪比得上做了好几年生意的哥哥。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初入职场的实习生干劲最大，苏漾上前一步说道：“老板，要不让我试试卖掉吧？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万一卖出去几件呢，还能回点本，是吧？”
她说得胸有成竹，江渐远眯起眼睛粗笑了两声，说：“行啊，试试吧。如烟，你陪她去，卖不掉的再放仓库好了。”
“啊？”江如烟没反应过来，“哦哦好。”
苏漾又问了成本和一般售价，她们从办公处退出来时，江如烟问：“你知道怎么卖衣服啊？”
苏漾说：“知道啊。”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你说摆地摊，在哪里摆地摊？”
“嗯”苏漾思考一阵，说：“年底大家都去哪里买年货，就去哪里摆地摊。”
江如烟仍有不安在脸上，苏漾拍了拍她的背，语气轻松：“放心啦，最后不会亏就是了。”
江如烟轻摇头，“我不是怕卖不出去，我是担心我哥哥觉得你多事。”
苏漾懂，谭敬友也是办厂的，妈妈平时就记记账，一想去帮忙做点产品，就会被嫌做得不够好不够快，女人多少有点碍手碍脚。
于他可能没有任何损失，但这态度伤了妈妈的自尊，然而敢怒不敢言，最后不了了之。
苏漾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她与妈妈不同，她绝不是碰上钉子就退缩，关键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便是，自信和年轻造就了无所畏惧。
江如烟的担心不无道理，可苏漾不但没妥协，反而更加坚定了要让妈妈自信一点的决心。
“我脸皮厚，被说两句没啥。况且我都想好怎么卖啦！”苏漾勾上江如烟的肩，高深莫测地说：“在摆地摊前，我们得先做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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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溪镇分好几个村，姓江的住江岙，姓程的住程岙，除了这两个穷一点儿的村，其他的村名字都赋点儿诗意，栖江、里门、柏溪，经济水平一个比一个好。
在苏漾的年代，柏溪镇发展迅速，商城应接不暇，娱乐设施眼花缭乱，居民小区面积扩大，新任政府将城镇价值点石成金。
在先富带后富的理念没出现前，柏溪镇就只有柏溪这么一个繁华的地方，全镇人都涌进这里淘年货。吃的、穿的、用的，地摊不分种类地散落在商城周围。
服装厂的送货员开着面包车，载着苏漾和江如烟，兜兜转转一圈，才找到合适的位置。
占据领地后摆上折叠桌，娘俩忙活着将衣服分门别类地摆整齐，保证各种款式都有被一眼相中的可能性。
最后，苏漾摆上关键道具——宣传牌。她写了一上午的字，仅有黑红两种颜色，但她添了许多花里胡哨的元素，比一般的标价牌引人注目得多。
【大甩卖！清仓大甩卖！】
【全场！买两件打9折！买三件打8折！买五件打6折！】
【买越多！省越多！】
起初江如烟听说她这卖法，表示净亏不赚。苏漾摇头说，成本是固定的，但价格是飘忽的，许多人比起自己花了多少钱，更在意自己省了多少钱。在保证利润可观的前提下，成套捆绑销售的同时降低价格，尽可能地卖出越多越好。
当然，嘴上道理有一套，但苏漾没有实战经验，这样做存在一定的风险。
“没见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经典话语再次发挥作用，先不管打多少折又亏多少，揽到顾客才是王道。苏漾观测匆匆行人，清了清嗓子。
“羽绒服、皮衣大甩卖！买越多省越多咯！”
苏漾笑脸盈盈，举着个小旗摇来摇去。这一嗓子真引来不少目光，她和一位烫了卷发的中年妇女对上眼，逮着机会就抛热情。
“姊妹，来看看不？”
苏漾长得白嫩，素面朝天更显年轻，被叫了姊妹的中年妇女一下子起了兴趣，心情大好地走到铺子前。
“你们这皮衣怎么卖？”妇女问。
“每款都不一样，看您需要哪种啦。”苏漾殷勤地介绍，“左边是薄绒的，右边是厚绒的，料子保证舒服，您摸摸看。”
她提起皮衣展示，“这款还是收腰的，尤其适合像您这种柳腰长腿型的。”
妇女捂嘴笑，又乐又谦虚道：“你哪儿看出来的呀？我都生俩娃了，身材早就变样了。”
“哟，真不是我夸大其词。您穿着风衣我也能看出来，平时做瑜伽是不？”
“你怎么知道？”
“您这气质就不一样啊！”苏漾露出相见恨晚的神情，“人群中风姿卓绝，我一女的都心动了。”
“小姑娘嘴挺甜呢！”妇女笑着说。
苏漾古灵精怪地吐吐舌头，“姐，说实话，咱这皮衣不比商城里头的差，有些还是我们厂批发过去的呢。损就损在人家有门店，橱窗里还有模特，我们啥也没有。我刚一瞧见您，就觉得皮衣在您身上，一定比在模特身上好。”
“真的吗？”
“千真万确，您要不试试？这些您随便试，不买也成，我也算饱眼福了。”
妇女心动了，放下手提包，换上皮衣。摸得时候感觉不出来，穿上身后发觉皮衣是真心暖和。
苏漾哇哇称赞，绕着她转了一圈。“我的眼光可真准，就说在您身上一定好看。腰这块儿刚刚好吧？”
“刚好，这皮衣质量真不错哎。”
“是吧，不比里头的差吧？”
“嗯。我身上这件多少钱？”
苏漾喜上眉梢，开始问价格了就说明有戏。
“商城里头卖是五百八，我们卖四百八，加上年底厂里清仓，搞打折活动，买的多省的多。您是首单，这衣服也实在是适合您，这样吧，我算您买两件，打九折给您！”
苏漾说这话时并不急功近利，而是继续摆弄妇女身上的皮衣，很是欣赏的模样。
妇女对皮衣很是满意，试图讲价：“再便宜一点儿？你们不是批发的吗？”
苏漾看了看四周，凑到妇女耳旁小声说：“姐，其实三件八折算下来就是成本价了，五件六折我那是噱头，谁一下子买五件是不？您要是真心喜欢，我再给您抹个零头！”
“行吧，我给我老公也带一件，大码的。”
“成！您买两件我就算您三件，八折您懂的昂！”苏漾哈哈腰，把衣服包起来。
将衣服递给妇女后，苏漾双手抱拳，喜气洋洋道：“马上过年，我提前给您拜个年！新年快乐！”
“你们也是，新年快乐！”
第一笔交易顺利完成，苏漾收了钱给江如烟。
“没想到你挺会做生意的嘛！”江如烟给她竖大拇指，“不过你真敢说啊？”批发价哪里有那么贵。
“大家不都这样吗？”苏漾挑挑眉，“比的是演技和心理素质。”
她又指向附近的摊位，对江如烟说：“你看，砍价的人多了去了，有些商家是真心疼，有些商家只是装模做样。你呀，千万别心软，人家要是砍得太多，咱们就不卖了。”
江如烟好笑：“我这还没卖呢，你咋知道我会心软？”
“你是我妈，我当然知道。”
江如烟心道：又来了。
“不过你砍价倒是挺厉害的。”苏漾说。
“怎么说？”
“人家卖四百八，你一出口就是八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