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那你爸是谁?”
苏漾腹诽:我爸是罪恶源头。一个伤透妻子心却仍以自我为中心的负心汉,一个浪迹花丛死性不改的花花公子,一个道貌岸然言行不一的骗子。
她能这么说吗?显然不能。所以哑口无言,半天蹦不出个字来。
江如烟并不期待答案,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甚是好笑,她拧干衣服,干脆利落地甩盆里,说道:“你呢,就回家好好想想你爸是谁,昂?”说罢便起身上岸,不再理会苏漾。
苏漾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后头,一边解释:“我没有家,在这里我只认识你。”
“可我不认识你啊……”江如烟加快了脚步。
“妈妈你看看我,我们长得还挺像的。”苏漾送上自己的脸。
江如烟偏头扫视了一圈,鄙夷地摇头:“不像。”
苏漾没辙,继续用未来那一套解释自己的身份。江如烟自然听不懂,应对傻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又想到被傻子缠上可不是好事,于是脚步搬得更快,对这个叽里呱啦的女孩避之不及。
最后江如烟逃也似地进了家门,被拒之门外的苏漾失魂落魄。她无处可去,只好就地坐了下来,江如烟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平心而论,此时苏漾的高兴大于失落,哪怕江如烟不认识她,但她莫名有股“有妈在的时候什么都不怕”的底气,妈妈在的地方,她就有了依靠。
冬季的白天金贵,没一会儿就下岗,月上柳梢头时,天已经暗了。
苏漾听江如烟一家人吃饭,原来外婆说话可以那么清楚,外公没有老年痴呆的时候可以那么健谈,倒是没听到江如烟的声音,最后只剩收拾碗筷的声响。
她有点饿,也冷。
怀里妈妈的味道早已散尽,苏漾很想再抱江如烟一次。
她知道自己一向的德性,人前有趣且正经,可在妈妈面前,智商顶天了也没有三岁。那是作为儿女与生俱来的快乐,胜过从寒冷的雨夜回到温暖的被窝,胜过酷热夏天的第一口西瓜。
在主动降智的愿望实现之前,苏漾得先在陌生的九十年代活下去,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正绞劲脑汁回忆整套《荒野求生》纪录片,苏漾察觉身后的门开了,回头一看是江如烟,她傻傻地笑了。
江如烟终是动了怜悯之心,看着女孩穿得像个体面人,嘴里念叨着“妈妈”,没准是没了妈的可怜人,就算是傻子也是有感情的。
再说,人傻子也没伤害她,反倒见着她就欢喜,她狠不下心让人家孤苦伶仃地,在寒夜里受冻受饿而见死不救。
“你要不要,进来吃口饭?”江如烟问。
苏漾直点头,“要要要!”
屁颠屁颠跟人进了屋,苏漾嘴角都快咧上天了。
就知道妈妈不会不管她的。
苏漾在饭桌前端坐,好奇地视线撒得满屋都是。
她来过外婆家不少次,明明是一样的房间构造,里头的陈设却大相径庭。她本以为外婆家已经很老旧了,没想到可以更老。四壁皆为裸露的水泥,家具多是竹木。
外婆外公在二楼歇息,有隐隐的交谈声。江如烟煮了一大碗米线,足足有一个成年男人的份量,热腾腾地上桌,推到苏漾面前。
“这是我偷偷给你做的,趁我爸妈不知道,你吃完赶紧回家吧。”
这个点菜市场都歇业了,江如烟自然变不出丰富的食材。绿葱和榨菜是这碗米线为数不多的有颜色的佐料,卖相一般但填饱傻子的肚子绰绰有余。
可傻子呆呆地盯着米线,一动也不动。江如烟奇怪:“怎么不吃?”
苏漾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啊不好意思,我吃,我吃。”
上一秒还无动于衷,下一秒就不怕烫似的狼吞虎咽。苏漾发呆是想到妈妈了,四十六岁的江如烟。
吃了几口,苏漾抬头朝江如烟憨笑,说:“以前,我赌气不吃饭的时候,你就会煮这样的米线,送到我房间,然后一边看着我吃,一边哄我。嘿嘿。”
江如烟怔了怔,傻子的眸子里全是自己,眼角还泛着泪光,却笑得喜气洋洋,一时间竟真生出做母亲的心疼。
“我啊,在外面读书的时候,一直吃不到你做的饭菜。”苏漾打开了话匣子,边吃边说:“我就专挑饭点给你打电话,一接通我就馋,嚷嚷着:‘好香啊,好香啊!’你笑话我,笑话完了告诉我都有什么菜,好让我继续馋着。”
江如烟被逗乐,也跟着扬起一抹笑。
奇怪得很,光这么一顿饭的时间,她看着苏漾边吃边说着和妈妈的往事,竟逐渐感到亲切。
可能她在样貌和习惯上,都和这女孩的妈妈有相似的地方,所以才会被误认。除了认错人这一点,眼前分明只是个娟秀水灵的姑娘,能言善辩的,讨人喜。
苏漾最后连汤都嘬得一滴不剩,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碗底。
吃完了,她是不是又要被关在外头了。可她还想和江如烟多呆一会儿。
苏漾不情不愿地抬眸,观察江如烟的表情,听到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漾,苏州的苏,荡漾的漾。”苏漾又省去了姓。
“你真的没地方去吗?”
苏漾点点头。
江如烟抿了抿嘴,说:“那我和我爸妈说,你是我朋友,来家里借住一晚。”
“真的吗?!”苏漾凑上前,声音充满期待。
“但就一晚上。”江如烟竖起食指比了个“1”。
“好嘞,江如烟我爱你!”苏漾毫不害臊地扑了上去。
江如烟哪里听过如此直白的话,嗔怪地拍了她一下:“真是的,小声点!”
苏漾跟着江如烟上楼,来到外婆外公的屋子。往常,妈妈领着她见长辈,千叮咛万嘱咐她要有礼貌,记得叫人。
这会儿苏漾端端正正,“外婆好”刚冒出半个音节,被江如烟拉了回去。
“妈,她是我朋友,叫苏漾,家比较远,能不能让她住我们家一晚上?”
老头老太上下打量苏漾,后者乖巧地笑笑,二老点头同意,随江如烟去了。
江如烟的房间在一层,床不大不小。她铺好被褥,让苏漾睡靠墙的一侧。
两人躺在床上,苏漾非要抱着江如烟的胳膊。
这位零零后睡不着,关灯后没安静几分钟又开始讲话,连带着江如烟也无法入睡,索性加入聊天。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江如烟问。
“都说了,你是我妈妈嘛。”苏漾说,“我还知道外婆的名字,梅花,对不对?”
江如烟一噎,转而又想:村里头你家传我家,我户传你户,知晓名字不足为奇。
江如烟换了个话题,问:“你打算好明天去哪儿了吗?”
“没有。”苏漾反问,“那你呢?明天去做什么?”
“去我哥哥那儿。”
江如烟的哥哥江渐远,是四个孩子里唯一的男丁,而江如烟是最小的那个,和最年长的相差有二十多岁。
苏漾和舅舅接触得不多,倒不是因为兄妹两人各自婚后不常联系。她记得舅舅是生意场上的人,来钱快的地方,亏钱也快。舅舅因为在有限的时间里还不上借款,被人起诉,进去了。
那之后,苏漾在过年时也不见舅舅的身影。那可能是妈妈人生中的又一大不幸。如果没有穿越回来,听妈妈说,明年夏天就是舅舅出来的时候。
苏漾抱紧怀里的胳膊,问道:“舅舅现在是做什么的?办厂?”
江如烟反应了一瞬,理顺苏漾口中的亲戚关系,才答:“嗯,做衣服的厂。”
“那我也一起去。”
“不行!”江如烟立马否决。
“为什么——我不会添乱的,不然我也无处可去。”
这话让江如烟又纠结起来,忖度半响,冒出个点子。她转了个身,面向苏漾说道:
“每年春季开工时,我哥哥的厂都会招新工人。现在年底,工人们都回家了,你就说你回不了家,没去处,提前来应聘,怎么样?”
苏漾颇为赞同,但还是没解决住宿的问题,她说:“可我还是没地方住”
“厂里有个休息处,我到时候给你添床被子。”
“妙啊!”
零零后大学生临毕业前找的第一份实习工作,是踩缝纫机。
/
按理说,就苏漾那矫情的体质,没睡过的床犹如刀山火海,准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但昨晚睡得出奇好,清早时分迷迷糊糊地被江如烟叫醒。
一觉醒来,妈妈还在,苏漾又在那傻乐。
“妈妈早上好呀。”苏漾尾音上挑。
“不好。”
“嗯?”
“你昨晚磨牙。”
“……”
苏漾以微笑掩饰害臊,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问:“今天不是要去舅舅那儿吗?”
“是哟,吃了早饭就去。”江如烟皱起严肃脸,又道:“他是我哥哥,不是你舅舅。到时候叫老板,或者跟我一起喊哥,知道不?”
苏漾从善如流地点头,“还是叫老板吧。”
“舅舅”她是叫顺口儿了,喊哥就乱了辈,只能是老板。
用过早膳,娘俩坐公交去江渐远的工厂,据江如烟描述,那是带点儿气派在身上的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