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找房子好难

    无忧乡是典型的北方村落，房子多是白墙红顶的平房，方方正正的村子被水泥路分成大小不一的方块。村子东南方有一片自建的二层别墅群，刘悦川的宿舍就在这里。

    这些小别墅有前后两个花园，入住率挺高，一路走来，花园里种满果蔬花卉。

    刘悦川对蔬菜和水果的认知只有好吃不好吃，分不清它们是什么，只觉得这些植物被打理得很精神。

    “这算是咱们村的‘富人区’，安全绝对有保障。”小周说着，停在一栋别墅前，介绍说：

    “这里就是你的宿舍啦。旁边是大杨哥姑姑家，你们刚才见过，他们人可好啦，你有事找他们就好。而且老杨姑父做饭很好吃，你可以去他家蹭饭。

    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别墅大门装了可视门铃，你下载个app就能用。咱们村治安很好的，不过万一遇到危险，你就喊，大杨哥武力值特别高，咱们村没人能干得过他。

    房子我们打扫过，小花园里的花和小葱我们没动，你以后想种菜种花可以——”

    刘悦川本以为这栋别墅是村里宿舍，和学校或者医院的宿舍一样，她和舍友或者舍友们同住。听完小周的讲解，她才意识到，这别墅竟是村里特意给自己住的。

    刘悦川忙打断小周，问：“你是说，我一个人住这里？”

    小周点头，“对啊。”

    这份心意太厚重了，刘悦川总觉得自己住下是占人便宜。她告诉小周：“我不想住这里。这里太好了，我一个人住浪费。”

    小周还以为刘悦川看不上小别墅，听她说完后面的话，一颗提起的心才放下。她劝刘悦川：“不浪费不浪费，你是高端人才，住好点是应该的。咱们村老人很多，你以后工作很辛苦的。再说你一个人千里迢迢来我们这里，工作上我们帮不了你，生活上——”

    “我不是做白工，我拿工资的。”

    刘悦川是个执拗脾气，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她担心自己说话太直伤小周的心，缺乏人情世故的大脑想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好理由：“我，我想住在海边。”

    小周还是劝她，“靠海的房子会返潮，海浪有时也很吵。”

    刘悦川是内陆人，不明白‘返潮’这种专业术语，对大海的认知只有电视里的海边别墅。

    小周也有内陆同学，知道他们对大海有种浪漫的幻想。人是干不赢幻觉的，小周很快妥协，指着西边，“海在那里。”

    小别墅和海边是条对角线，走过去要穿过整个村子。

    傍晚时分，路上行人很多，玩耍的孩童，下班的中年人，也有老人去小食堂吃晚饭。大家姿态悠闲，好像时间总是宽裕的。

    刘悦川久违地想起自己在医院的时光。

    那时我在做什么。她想，跟手术，或者吃冷掉的外卖，不然就是交班回去睡觉，准备晚上的夜班。

    村民和小周很熟，对刘悦川也热络，虽然第一次见面，都很亲切地喊她‘小刘医生’或者‘小刘大夫’，问她来无忧乡累不累，嘱咐她有困难一定找他们帮忙。

    刘悦川发现，他们身上都有太阳晒过的气味。

    太阳晒过的花草香味，太阳晒过的海水咸味，太阳晒过布帛，皮肤和头发的味道

    ……这些气味和被紫外线灯消过毒的区域的味道有些像，又很不一样。

    刘悦川熟悉的气味是一次性乳胶手套，消毒酒精，和被止血器炙烤过的人体组织……都属于干燥又带着凉气的手术室。鼻腔里的气味太热了，热得陌生，热到叫刘悦川心慌。

    她不是天生拥有一切的那种人。她很清楚，自己拥有的一切，是做到满分得到的奖励。

    最开始的满分是记住书里的知识点，后来的满分是跟好每一台手术，现在呢？看着一张张淳朴而快乐的脸，刘悦川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身处异乡。

    眼前是她不认识的脸，耳边是她没听过的语言，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才能从他们手里拿到满分。

    这种认知让她充满不安。

    她习惯性地去挠手指，又生生忍住了。

    小周正和村民寒暄，刘悦川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一丛茂密的小树，绿色的枝叶间里露出几缕白色卷毛。

    这是一户人家的门口的小菜地，和别墅区的小花园一样，都用木头扎的小篱笆圈起来。那矮树丛是篱笆上长出的枝条，刘悦川猜测，有只白色泰迪藏在后面，她想撸狗缓解心中的烦躁。

    她走近几步，小声“嘬嘬嘬”。树后的白狗没有回应，她又靠近几步，声音也大了些。小周看见了，好奇问：“你干啥呢？”

    大约听见熟悉的声音，树丛后的卷毛晃动。下一秒，一位头发花白，烫着小卷的老太太站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来，刘悦川想，我原谅自己没见过世面。

    小周和老太太打招呼：“牟奶奶，您干嘛呢。”

    “我姓宋，叫我宋奶奶。”老太太给小周看跨篓里野菜，“挖野菜，晚上吃菜饭。你上哪去？”

    “给小刘医生找宿舍。”小周向刘悦川介绍，“这位是牟奶奶，村里唯一一家旅店是她孙女开的。”

    老太太年纪不小，动作倒是利索。听说给刘悦川找房子，她立即跨出栅栏，几步来到刘悦川面前，拉住她胳膊，很热情地推荐：“来我家住。我家宽敞，屋子亮堂，还有那个，那个，什么外，上网可快了，一点也不卡。”

    刘悦川猜她说的可能是wifi，不过她现在没心情告诉她正确的读音。

    牟奶奶力气很大，刘悦川被她握住的手腕又疼又烫，可能肿了。她不会应付这种自来熟，只能看向小周求助。

    可靠的小周站了出来：“我就说咱们牟奶奶是村里觉悟最高的人，房子愿意免费给小刘医生住。”

    “免费，凭什么免费！”牟奶奶大吃一惊：“电费，水费，还有上网费，都不给吗，让她白用。”

    刘悦川也惊讶。自从进了无忧乡，她就被浓浓的善意包裹，她以为牟奶奶是免费提供住宿，没想到她要拿自己创收。

    小周很了解老太太的性格，对当下的情况毫不意外：

    “小刘大夫可是高才生，从帝都大老远过来，哪好意思收钱。”她冲刘悦川使眼色，“牟奶奶家可漂亮，你进去看看喜不喜欢，缺什么就和牟奶奶说，牟奶奶很大方的，肯定给你买。”

    “不了不了。我一个老太太，和你们年轻人过不到一起。你赶紧带小刘大夫去找房子，别耽误人家吃晚饭。”

    牟奶奶说完，带着跨篓逃回家里，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很怕她俩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