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拾光镜（16）
陆辛面沉似水地听着他继续吼叫。
“我生下来就没有了自由，没有了选择！我被灵火烧得神智不清，浑身疼痛，却没有办法选择除掉灵根，我连自尽的选择都没有！而你……早就知道了这些事，却怕我丢掉使命选择故意瞒着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痛苦，却从来不会跟我说一句安慰的话，不会让我选择自己的未来……无论我怎么求你放过我，你仍然装聋作哑，你仍旧选择了天下，既然天下百姓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你为何还来看我！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过徒弟，当作义子！你这个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恨你！”
“……”
陆辛闭着眼，两行热泪已经流下。
他早就该料到的，星儿自己能猜出来，飞刃就也能，他是灵火的修习者，恐怕感受会更深……是他一直以来因为自责愧疚和无奈纠结之下选择了下意识地回避，才酿成了今天冷飞刃恨他的结果。
这种痛苦煎熬着他无数个日日夜夜，就像当年他和唐唤云选择隐瞒事实的真相一般，令他心中痛苦难安，他既心疼自己的徒弟被迫承担痛苦也不想三绝门就此断后，失了使命，犹犹豫豫，百般纠结之后，事已至此，早已错失良机，令他们师徒二人心生了嫌隙。
陆辛不想给自己再做任何的辩解，只坦诚对他道：“飞刃，的确，这么多年，我为了苍生大义，很少顾及你的感受，在你痛苦孤独的时候也没能尽到一个师父的责任……想来，我连自己的徒弟都照顾不好，又谈何三界众生，是我错了……你埋怨我、恨我，我无怨无悔，现在，你有什么请求我都满足你，只要……你不要放弃修炼太辰剑，这是我没有办法妥协的事。”
冷飞刃在这一刻冷静下来了，他目光冷淡，暗含着一丝绝望和伤心透顶。
“好啊，我想快速飞升成仙，还请师父为我渡灵，记住，是每日。”冷飞刃恢复了往日冷漠的神色。
陆辛表情微变，他盯着自己的大徒弟，又露出那种好像不认识他一般怀疑的眼神，许久以后，才像是一种解脱一般点头：“好。”
剑上的影像消失了。
苍雪的声音同一时间传来：“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了吧？唐唤云给你灵力不过只有一次，那种情况下都有可能让他短命，若是每日都渡灵给别人，滋养别人的灵根，不但自己身上飞升成仙的命格会被送出去，连命也等同于送了出去，现在你清楚了，陆辛是甘愿赎罪，选择赴死的。”
她如遭雷殛，浑身麻木了。
万万没有想到，她师父的死真的和冷飞刃有关！
“我本是剑灵，三界的一切恩怨，包括是你身上的恩怨都与我无关，我只喜欢与恶灵奋战，再不停地征服他们……但，还是破例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吧，渡灵这件事是崔仁告诉冷飞刃的，至于用意么，自是不必多说了，捉拿穷奇那日，崔仁放了冷箭没能害死陆辛，反而让陆辛成功当选了新的掌门，崔仁那种人总不能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干吧？哎……你们人类真是丑陋不堪啊，兄弟阋墙，同门相残，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呵。”
苍雪冷笑一声，说完人又消失了。
慕寒星一双眼陡然变得冰冷锐利，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咬牙切齿的模样，冷飞刃……崔仁……她捏紧了拳头，再次动了杀念。
最后的幻象，是陆辛临终之时的场景了。
这一次，当她看到躺在床榻上，因为渡灵变得年迈昏聩的陆辛时，心头一酸，一行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此时，众山门弟子围在他的床前，一脸担忧，不少人甚至在小声抽泣，最前面站着陆辛的三个徒弟和唐唤云，这些人里唐唤云和小师妹哭得最凶，几乎泣不成声，“她”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圈一直是红的，唯独冷飞刃，冷漠得可怕。
“我才下山没多久，再回来师父怎么变成这样了……呜……”戚百歌捂着眼睛哭得抽泣不已。
“义兄，我这就寻遍三界替你找新的大夫！”唐唤云说完就要走。
陆辛急忙拽住了他的衣袖，他摇摇头：“不要去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有心症和郁结……并不是能查出来的病，你不如留下来再多陪陪我。”
说完这句话，唐唤云浑身发软，一下子跪倒在陆辛的床前，拉着他的手道：“义兄……你再坚持坚持，山门不能没有你。”
陆辛看着他，疲惫一笑，这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傻弟弟啊……
“如今前任掌门已经仙去，无念二掌门向来云游四方不知何处，也无法主理山门内的诸多大事，若是我不在了，以后你多上心点，不过我对你其实很放心，唤云，你虽然不善于武斗，但治理政务一事，除你以外，无人能替，有的时候，你得多点自信了。”
唐唤云紧紧握住他的大手，想起了儿时他们相依为命在外逃亡的日子，都是陆辛在一路保护着他，把他照顾到大的……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哥……哥……你别走，你走了，我什么都干不成……”
“别哭了，让小辈笑话。”陆辛又看向他的三个徒弟，他的视线只在冷飞刃的脸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
冷飞刃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瞬冷淡的神色还是狠狠地在他心口扎了一刀。
他知道师父向来更喜欢慕寒星和戚百歌，无所谓……无所谓，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他生来便是孤独的，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垂爱了。
陆辛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慕寒星和戚百歌，一左一右握紧二人的手，低声道：“星儿，歌儿，不要难过了，人各有命，我修行不够，不得飞升，又因九州鼎失窃一事忧心忡忡，整日郁结在心，难以纾缓，这一生，我降妖除魔，匡夫天下大义，从未坏过道心一刻，我是问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兄弟和朋友，对得起山中弟子也对得起前任掌门的栽培和器重……唯一对不起的却只有星儿和……罢了……咳咳！”
“师父！”星儿的眼泪瞬间滑落，她匆忙上前想抱一抱她的爹爹。
戚百歌已经扑了上去，她趴在陆辛的身上，再也控制不住地放声痛哭：“爹！你不要扔下歌儿……求求你……”
陆辛摸了摸两个爱徒的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要记恨任何人……我命休矣，当是偿还……”
脑海里，生前的一切如光怪陆离的梦匆匆掠过，最后的那一刻，他无怨无悔，他选择用自己的命来唤醒冷飞刃的良心。
他相信，人性本善。
说不定，等到哪一天，冷飞刃想起他来了，能稍稍顾念一点师徒之情，继续扞卫三界苍生。
……
陆辛的呼吸停止了，刚刚还握着星儿的手，垂落在床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