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我杀死了她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这条路的风景。
从每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到五年前她经过那棵树时令讌所说的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上一次见到这条路的风景,是她以为杨潇出了事。
这次再见到这条路,是杨潇真的离开了。
鹤羽用指腹揩去眼角的泪,而后盯着飞速掠过的风景,愣愣出神。
她心里说不出来有什么滋味。
得知真相的一瞬间,她内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早已预知这一切,只是在等一个笃定的结果。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她问自己。
是因为每一次她给杨潇打电话,她都没接……还是因为她回的那一封封牛头不对马嘴的信?
再或者是因为早在一开始她就识破了她的骗局?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细想。
出租车缓缓停下,司机催促她下车。
她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建筑,深吸一口气。
她下车,坦然走向杨宅。
身后,令讌化成形,紧紧跟上她的步伐。
鹤羽抬手按了按门铃,杨鼎迅速给她开了门,让她进来。
杨宅里没什么仆人,但仍然打扫的很干净。
杨鼎告诉她东西都在二楼后便没有再开口说话,俨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鹤羽不免有些诧异……这和杨潇口中的“慈父”形象完全对不上。
但鹤羽没有过多在意,眼下最重要的是杨潇最后留给她的物品。
杨鼎领着她在尽头的房间停下。
他轻轻按下门把,推开门。
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淡蓝色窗帘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看上去就像还有人居住。
阳光穿透玻璃洒落在木质书桌和油画架上。花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向日葵,颜料已经干透。
这朵向日葵,以后再也等不来人,为它们添补花瓣了。
鹤羽走进房间,见有一个纸箱突兀地摆在桌脚。
那纸箱看上去颇有些年代久远,原本褐色的纸皮被太阳晒得褪了色。但不难看出,纸箱的主人很是爱护它。箱体上打了一个又一个补丁,看起来颇有些丑陋,但它的主人仍然没有把它扔掉。
它的箱体上被画上了五颜六色的成双成对的卡通人物,一个头发稍长,一个头发稍短。
鹤羽认得出来,一个是她,一个是杨潇。
“上前看看吧,这就是她留给你的东西。”
鹤羽强忍住眼泪,走上前查看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的最上方放了一束向日葵,花已经干透,但美丽不减。
鹤羽拿起那束花,珍重地捧在胸前。
那束花下压了很多本子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像箱子的主人对待箱子一般,它们都被保存的很好。
鹤羽害怕自己在杨鼎前失态,只粗略地翻了翻,然后把向日葵放回箱子里,抱着箱子起身对杨鼎鞠了个躬。
“谢谢您把我叫过来带走她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说完,她强忍着眼泪就要往外走。
杨鼎叫住了她。
“鹤小姐,除此之外,潇潇还嘱托我要把真相告诉你。”
鹤羽撇过头不忍地擦掉眼泪,“您说。”
“你该知道潇潇还有个姐姐叫杨柔吧?”
“我知道。”
杨潇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一个是鹤羽,一个是她的姐姐杨柔。
“那你知道她的姐姐患有先天性精神病吗?”
鹤羽难以置信地张大嘴,眼神里透露出被欺骗的失望和得知真相的惶恐。
“柔柔患有先天性精神病,那么你猜潇潇患有什么病?”
鹤羽浑身僵硬,面前这个男人说出的所有都与杨潇告诉她的事实相悖。
如果杨鼎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过去杨潇告诉她的所有都是假的。
她现在近乎失去理智,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然而杨鼎并没有给她喘气的时间,他的语气那么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利刃:“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鹤羽难以相信,瞪着盛满泪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杨父沧桑的脸,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伪装的痕迹。
可她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出所谓的痕迹,因为他说的本就是事实。
“她和她姐姐都有先天性疾病,你再猜,这是因为什么?”
杨鼎的语气照常平缓,但最后一句染上了自嘲的情绪。
鹤羽颤着身子,用力抱紧手里的箱子。
她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她就该拿到箱子立刻走掉,然后再也不踏进杨宅一步。
“你猜不到吧,我也没猜到。”
“我和她们的妈妈,是表兄妹。”
鹤羽手一软,箱子差点掉到地上。
她尽量去忽略脸上横流的泪水,尽量使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太过汹涌,“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呵呵……我们一早就知道。”
“有多早?你说清楚!”
“呵呵呵……早在我们结婚以前,我们就知道。”
鹤羽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真相。
近亲生育……
如果他们是在生了杨潇之后才知道的,或许她还没有这么气愤……
但他们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却还是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们凭什么这么做?!你们剥夺了杨潇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权利!她才不是死于心脏病!是你们杀死了她!”
鹤羽冷着眼咬牙死死盯着这个杨潇口中的“好父亲”,学生眼中的“好级长”。
她不是没有办法接受真相,可这真相太残酷,一旦细想,心脏就像是被剜了千万刀。
“是,是我们的错。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认识,我们不应该因为那一点点微小的概率而拿她们的健康做赌注。”
“现在我终于说出来了……好孩子,你骂我吧,你代替潇潇和柔柔骂我吧!”
这个曾经在年级里高高在上的男人……现在却以如此卑微的姿态恳求她的辱骂。
鹤羽不忍,她当然想骂他,狠狠地骂他。但她没有这个资格,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去指责他的过错。
因为她也有错……
思及至此,鹤羽再也没法控制情绪,她腿一软,差点就要倒在地上。
一双手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她的视野瞬间变成一片黑暗,但奇怪的,她却倍感安心。
“别想,别看。你今天来的目的本就是领走她留给你的遗物,现在任务完成了,我们走。”
鹤羽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令讌慢慢松开手,向前一步站在她身旁,“走吧,车已经约好了。”
鹤羽无声地说:“好,我再说几句话就走。”
令讌点点头,让开位置让她直视杨父。
“我不是杨潇,我没有权利指责你。现在杨潇已经死了,我想代替她问你,杨柔姐姐的未来怎么办?”
杨鼎似乎是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怔了好一会才答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她姐姐已经走在她前头了。”
鹤羽也没料到她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她竭尽全力使打颤的牙齿冷静下来。
而后,她一字一句说道:“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了。以后,我希望您多做善事,至少抵消一下过错。”
“您曾经是我最敬重的级长,但从此往后,您不再是了。”
鹤羽朝他鞠了一躬,朝她初中时的恩师,她从前最尊敬的级长鞠了一躬。
“我很感谢您过去的教诲,但在杨潇这件事上,我永远无法原谅您。”
言罢,鹤羽朝令讌投去虚弱的微笑,晃晃头示意他……该离开了。
令讌心领神会,抢先一步走在她前面,带着她走出杨宅。
上车前,鹤羽把头发散下来挡住脸,又从包里找出口罩戴上。
上车后,她把杨潇的箱子放在左手旁的座位上,那是杨潇生前喜欢坐的位置。
思及至此,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再度翻涌。
她伸手捂住被口罩遮掩住的嘴,尽量不让自己的哭声外溢。但无济于事,破碎的呜咽从她指缝偷溜出来,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那么刺耳。
“姑娘,没事吧?”司机担心地发问。
干这行十几年了,他还从没见过狼狈成这样的乘客。
“……没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答。
下一秒,她剧烈咳嗽起来。
司机还想开口在说什么,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他从后视镜中看向那姑娘,她身旁分明空无一人,却像有人似的直勾勾投来锐利的视线。
那感觉令司机很不安,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鹤羽咳得猛烈,胆汁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她强压下苦胆,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像着了火一般灼热,尤其是胸膛,热辣辣的。
车载空调已经开到最低,冷气扑面袭来,但她感觉不到凉快,她只觉得心脏空了一块。
从那块缺口烧起来的火吞噬了神经细胞对清凉的感受。
她真想大哭一场,让烈火彻底吞没她,但她知道那不可以。这里还有外人在,她不可能在陌生人前暴露脆弱。
于是她咬紧牙关,用指腹揩掉眼泪。抬起头笑着对令讌说:“没事啦。“”
而后对司机说:“对不起,让您担心啦。我没事,您安心开车吧。”
声音颤得不像话,可到底还是笑着说出来了。
司机担忧地看了一眼她通红的脸,随即“嗯”了一声,加足马力急速驶向目的地。
杨宅里。
她走后,杨鼎终于袒露疲惫,问上来的管家:“夫人怎么样?”
管家面色为难:“夫人总嚷着要两位小姐……”
“还有呢?继续说。”杨鼎从口袋里找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点燃。
昂贵的香烟燃烧升起的白烟缓缓飘散在空中,杨鼎盯着烟,一言不发。
管家战战兢兢地说:“夫人说……都是您的错,她要杀了您,让您下去陪两位小姐。”
“呵呵,她疯了,我也疯了。走吧,带我去见她。”
他实在悔恨,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一通电话而离开,或许杨柔就不会看到那份报告,一切也就不会变成在这样。
但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