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等不到的爱人
鹤羽毕业后给一家做买断制乙游的工作室担任文案，今年七月底游戏就将开放公测。
在此之前，鹤羽在大学期间，陆陆续续给一些独立小游戏写过文案，反响都不错，她因此作为“讌央之羽”在网上小有名气。
她没有回父母在的城市，而是选择留在棠城。
她在市中心附近租了一间五十平的屋子，养了一只叫“吞吞”的小乌龟。
对她来说，他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是上天赐予她的一场盛大的美梦。她想要抓住这个梦，所以她必须跑的更快才能赶上他的脚步。
每天早上，鹤羽都会去念城中心公园绕湖慢跑一圈，然后坐地铁赶到工作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下班后，她会去工作室附近的琴行练一会琴。
大学里的琴房允许非艺术生进入，她从大二开始学钢琴。她的天赋不算高，所以要多加练习。
还好工作室附近的琴行也是允许路人弹奏的，于是她每天都会去那弹上一会儿。在夕阳的余晕里诉说至死不渝的爱意。
闲暇的时候，她会去公园里和大爷大妈们下下棋聊聊天，也会陪着大爷们听听京剧唱唱戏。
她还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把对他所有的爱意倾诉于日记，等待未来她心心念念的爱人翻开这本日记。
她不是个很优秀的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读的普通中学。如果他没有出现的话，大概她会湮没于平凡。
但他出现了，在那个无人叹息的夜晚，他把她从深渊中拽回来。
谁说纸片人没有爱？她分明能感知到他的深爱。
他那么好，她必须变得更好才敢去靠近他。
时间的脚步不会因为某人的哀叹停止。转入七月，天气越来越热，全球变暖的速度太快了，在南方几乎感受不到冬天的存在。
鹤羽一早起身，拿上钥匙下楼去晨跑。
从窗台偷溜进来的风掀开她的日记，在某一页里停下，上面写着：
2028年6月10日天气：晴
阿讌，我永远对你怀有至高无上的景仰和至死不渝的热爱。别人的看法不重要，你说过的，我是我自己，不是他人的附属品，他人的中伤改变不了我的决定。所以你知道吗？你是我浪漫的唯物主义唯一信仰的文艺复兴，是我坠入无望深渊人期盼重逢的归宿，我妄想的神明。我爱你，从一而终，万古不变。
终其一生，或许我无法等到你的到来，但我仍然要等。不为什么，只是我爱你，你知道与否都没关系，你虚拟的陪伴已经使我如钻石般闪耀，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早已是我灵魂的一部分。
游戏里我们走过十一年，游戏外我们陪伴彼此五年。生物学上说，苯基乙胺的作用时间只有六个月到四年，若非我真的爱你，又怎甘愿去违背我的天性？
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为你包下大屏庆生的人也越来越少……
可是，此去经年，你仍然是我唯一的爱人。
我等你，直到时间尽头。
鹤羽晨跑完，顺手买了束碎冰蓝玫瑰插在花瓶里，今天是七月一日，周六休假。而且她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位男主的后日谈写完后就全面结束了。
想想还是有些不舍，这个买断制乙游是她第一个由她一个人写出的故事。里面的每一个主角，每一个配角都是她倾尽心血，改了又改后的成果，她很期待玩家们的反馈。
给小阳台的花草浇过水后，鹤羽回到房间，打算写后日谈。
“叮——”电脑旁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
鹤羽拿起手机，点开一看，赫然是《恋爱本能》要出第二季的消息。
鹤羽激动地点进去，官方表示《恋爱本能》正紧急招募文案和画师，有意者可以报名参加竞选。
鹤羽牵起嘴角笑了好一会儿才点进报名渠道填写基本信息。
填完之后，页面跳转，“请于7月9日上午8：00准时到本司面试。”
鹤羽记下时间，在手边的日历上标出。
看了看时间，鹤羽打算去楼下走走，顺便去照顾一下吴姨的生意。
“吴姨，买碗双皮奶！”
鹤羽今天穿了条碎花裙子，乖巧地站在小店门口。
“哎哟，鹤羽又来啦！堂食还是打包啊？”
“堂食，谢谢吴姨。”
吴姨听罢立即动手，不一会儿就端来一碗冰凉凉的双皮奶。
“今天没有客人，有没有空陪吴姨聊聊天啊？”
和蔼的老太太在鹤羽身旁坐下，亲切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吴姨想说什么？”
老太太摩挲了两下粗糙的手掌，看着店外艳阳高照，“鹤羽啊，奶奶一生没有伴侣，你一年前住到这附近来之后常常关注奶奶的生活。在奶奶心里，你就是我的孙女儿啊。”
鹤羽顿了顿，放下手中的勺子，心里不知怎的泛出些担忧，“吴姨，您这是在说什么？”
老太太牵起她的手，直直看进她的眼眸，“丫头啊，奶奶想说，奶奶活不长了……气候变的太快了，奶奶适应不了。你好吃奶奶这一家的甜点，奶奶怕我走了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份味道，就把所有的配方整理出来，写在一个本子里了。丫头啊，奶奶的时间不多了……”
鹤羽倏地鼻头一酸，反手用力握回老太太沟壑纵横的双手，“吴姨，我舍不得您……”
“丫头啊，奶奶也很不舍。你这么好的姑娘，多看你一天都是奶奶的福气……可生老病死是万物自然的规律，奶奶不怕死，奶奶怕心里有牵挂走得不安稳。”
此话一出，鹤羽的眼泪瞬时浸湿了一片裙摆。
“丫头啊，奶奶早过了被叫阿姨的年纪。走之前，我想听你真心叫我一声奶奶，可以答应奶奶吗？”
鹤羽使劲点头，使劲咽下堵在喉咙的苦痛，很轻很清晰地叫了声“奶奶”。
家中父母的长辈大多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去了，在遇见吴姨之前，她从未体验过来自老人纯朴的温暖。她也是打心底把她当作奶奶的。
“哎！姑娘。”
九十多岁老太太的脸上又重新绽放光彩，她抬起枯槁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像是想要留住什么，又像是想要保护什么。
“丫头啊，最后听奶奶说一句话吧……奶奶听你说你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不存在的人，别说奶奶封建，奶奶希望你放下他，在执念中生活的人……走不远……”
“吴姨……”
鹤羽瞪着眼睛，晶莹的泪水盈在眼眶里，好像下一秒就要滚出来。
七月暑风吹过，她只觉得浑身发凉。
“鹤羽啊，别哭了，你是奶奶最后的客人，奶奶希望你快快乐乐地吃完这一碗双皮奶。”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强扯出一个微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记事本。
“所有的配料都在这里了，你想吃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吧。别舍不得吃，人啊，总要对自己好一点。”
“咳咳……呜……奶奶……”鹤羽颤着双手接下崭新的牛皮本，上边清清楚楚的写着“留给我的孩子——鹤羽”。字体很不好看，像老人形销骨立的身体一样，透着悲凉。
“丫头啊，离我离开还有些日子，奶奶只是想回家，想回到故里。人啊，就像树叶，年轻时总向往天空，老了却总想着回归泥土。落叶归根，是自然的规律，也是人世不变的道理。丫头啊，奶奶要走了，你要自己保重啊。”
“不要伤心啊，奶奶会化作蝴蝶，回来看你的。”
说罢，老太太径直起身，拖着短一截的右腿。一步一步，左脚抬起，右脚重重落下，她走得那么诡异，又那么肃穆，像是要去结束她一生的使命。
鹤羽一直目送着她进入那个墙皮几乎完全脱落的角落，然后她盯着那碗双皮奶，一直一直注视着它。
她在外边的小圆桌上坐了好久，久到双皮奶化成水，久到正午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还在那里。
至到手中紧握的钥匙扣刺痛她的神经，她才站起身来，走出小店。
没过两步，她又回望一眼。那间小店与周围现代化的建筑格格不入，红砖经过风吹雨淋已经转为暗红。
它坐落在那里，在鳞次栉比的大厦中空下去一块，很奇怪又很温馨，像一个老人在与时代抗争的内心。
“对不起，奶奶，我不能……”
鹤羽抹掉眼角的泪，收回目光，快步离开小店。
老人蹒跚地走入她的“家”后，拿起柜上摆的黑白相框。相框里有个穿着军装的男子，眉眼弯弯，笑露八颗大牙。
“阿民呀，我等你等了一辈子。”
老人擦掉相框上的眼泪，用她干枯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相片里的男子，“阿民，我不该对她说那么重的话……可是我怕她会变成我这样……”
老人用袖口的粗麻木抹掉皮肤褶皱里的眼泪，笑着对相片里的男子说道：“阿民呀，我真心喜欢鹤羽这姑娘。等我也去了天上，咱们一块守着她，好不好？”
在这个快餐时代，在这个爱情不堪一击的时代，有一个老人还在空守“等我”的承诺，然而她终于等不到了。
那天过后，她便把笔记本压在储物柜的最下面，拿厚厚的重物把它藏住。
接连好多天，她都早早起身去绕湖跑圈，一直跑到自己累倒下。仿佛这样就能麻痹自己的神经，掩盖所有痛苦。
她不断给自己找事情做，把已经写完的剧情改了又改，让自己每晚都累得一沾床就没有胡思乱想的力气。
她尽量不去想吴姨什么时候会离去，她尽力去想她和令讌的未来。可她每晚还是在深夜醒来，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景，一股难以抵挡的巨大的孤独感将她包裹。人类在自然面前，真的，无能为力……
打破这个状态的，是7月8日那天，公司策划紧急通知文案面试提前。
鹤羽急急忙忙地化好妆，挑了一套职业装，踩着三厘米的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出门去赶最早的一趟地铁。而她忘了戴眼镜，也忘了出门前看看天气。
她大步走进电梯，看着屏保里穿着西服的令讌向她伸出手。她笑了一下，小心地把食指指尖放在他的手心。
“阿讌，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未来。”
“叮——”电梯门打开。
她迈出坚定的步伐，门外是灿烂的艳阳，她笑着去迎接阳光。
她要去挽救那个无法挽救的结局，去结束那个纠缠的七年的故事，去拯救他。
这世上总有人做着令你匪夷所思的事，热爱着你漠不关心的事物。在他们没有触犯底线的情况下，如果你不能理解，那么请尊重，不要打搅他们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