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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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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悦屏住呼吸,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闷的叹息,紧接着是熟悉又遥远的男声,好像穿越时空从童年而来。

    “悦悦,我,我是……爸爸。”

    林悦动了动嘴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了句:“知道了,您好吗?”

    父亲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就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过了好半天才吱吱呜呜说起,他在狱中已经得知母亲死讯,可惜不让出狱参加葬礼,连最后一面也没见,都是他的错。

    他又说,出来后没了房子,去弟家却被弟媳妇嫌弃有案底,不愿让住,只好求助居委会,终于觅得一个地下室落脚。

    “我其实已经找了个工地上的活,想着干俩仨月就能租房子,到时候再踏实找你。可是啊……哎呦!”伴随一阵呻吟,父亲声音又中断了。

    “爸,您怎么了?”林悦本能地担心起来。

    过了好半天,父亲终于开口,喘息着:“唉,这几天,我肚子突然特别疼,咝咝啦啦得疼……现在去医院听说都改成什么网络挂号,什么支付宝,我都没听说过!所以,只能托人找你……悦悦,你能回家一趟吗?耽误你工作了,对,对不起啊……”

    林悦的手抖得更加剧烈,突然想起父亲入狱前是个小包工头,自学了制图和工程造价,从不偷工减料,生意干得风生水起,如今年过半百却沦落到工地底层,住在地下室里忍受病痛,不禁心头一软。

    不管他曾经犯过多大的罪,如今都是个风烛残年的可怜人,而且他还给予了她生命以及美好的童年回忆。

    “爸,我马上回去。”

    父亲那头又道:“火车票得提前订吧?你别急,晚几天也没事。这边居委会的同志都挺热心……”

    “没有火车,就坐飞机,实在不行还有大巴……您等我啊!”林悦挂了电话,正要找沈福山请假,一抬头就看见敞开的门边站着一个人。

    “你有急事要回家吗?”沈溪见她呆立不动,连忙摆手,“不,不是故意偷听啊!纯属路过……”

    “嗯,我爸病了,我马上得回嵩昭带他去医院。”林悦道。

    沈溪掏出手机瞄了几眼,道:“你快点收拾,我们现在出发,晚上8点就到了。”

    “什,什么意思?”林悦一愣。

    “导航说1108公里,需要10个小时,如果我开得快点,路上不休息,有8个小时就能到。我们快点出发吧,我送你去。”沈溪咧嘴一笑,眼睛弯如月牙。

    “不用了,怎么好意思啊……”

    “走吧!”沈溪将车钥匙高高抛起又接住,“买跑车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用的,不然留着在早晚高峰堵车用么?”

    请假出奇的顺利,沈福山给林悦预发了下个月的工资,还将家里没拆封的保健品、衣服一起让她带回家。

    当沈溪坚持要自己开车送林悦回去的时候,沈福山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但一定要所有人都和出差在外的王丽保密。

    “去吧,路上一定注意休息,不能疲劳驾驶。我懂……谁都年轻过,有些事不去做,就会后悔一辈子。”他拍了拍沈溪的肩膀,就推说累了回房间休息。

    其实,他一直站在窗口抽烟,透过窗子看着他们的车慢慢驶出车库,一路向北。

    ——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不像前几日瓢泼大雨的激烈,倒有春雨的感觉,温柔而欲言又止。

    车里凉爽干燥,正放着首老歌“rain  and  tears”,音符和轻柔的雨声交织一起。

    “rain  and  tears  all  the  same/but  in  the  sun,you"ve  got  to  play  the  game……”

    林悦微微有些惊讶,竟才知道平日“放浪形骸”的沈溪还有这样柔情又浪漫的一面。她假装不经意地转过头,想偷偷看看他的侧脸,只见他鼻梁挺秀,眉宇间充满少年气,清新而蓬勃。

    从那天他抓住她的手腕,刚说完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被警察带走后,他们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有越界的举动,这给处于烦闷和纠结中的林悦更多的时间思考自己的真心。

    思考……比如沈溪的亲人和李新梅、冯森、张东的案子有关,她该如何面对沈溪?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很会权衡利弊取其重,但唯独遇上了他,明知该远离却无法割舍。

    也许,他就是在她晦暗生命里礼物一般出现的那位彼得潘,照亮了她心中最纯净的角落。

    刚进入锦京界的时候,沈溪将车停在服务区休息。傍晚,阳光依旧炙热,晒得他苍白皮肤微微泛红。

    “这是我第二次来首都,空气还那么干,要流鼻血的感觉。”沈溪抱着个煎饼狼吞虎咽,“比学校餐厅的好吃一百倍。”

    林悦只喝了杯咖啡,站在树荫下,鼻腔内充斥熟悉又遥远的气味,有关北方艳阳下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以及煎饼里葱和酱揉碎的辛辣。

    “要是能去逛逛后海、环球影城就好了,我上次来还是小时候去儿童医院住院,我爸就带我去前门大栅栏转了一圈,买一堆点心,无聊死了。”沈溪又灌进一瓶北冰洋,“这个饮料好,怎么说来着……真地道儿!”

    林悦瞧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心里关于父亲的阴霾稍微消散了些。

    “你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住院?”林悦不经意地问道。

    沈溪有一瞬间恍惚,但很快恢复了笑脸,道:“8岁那年,我得了一场重病,只有锦京能做手术。”

    林悦微微蹙起眉,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得出结论那年也是2010年。

    “你住院不会也是这个季节吧?”

    “嗯……没错!又干燥又晒,天空倒是很好看。我那时候躺在病床上,正好能看到窗外的天,云层又厚又白,像是假的镶嵌在天上……”沈溪凝视着天空中被余晖镀上金边的云。

    闻之,林悦心里的不安与纠结更加严重了。2010年初夏,沈福山曾带沈溪来过锦京住院。

    同时,李新梅在公园湖边遗失了银行卡并失踪。真的会有如此巧合吗?还是……银行卡本就是沈福山遗失的,而李新梅永远留在了那里?

    “出发,天黑前到家!”沈溪跳进驾驶室,扶着方向盘扭头深深凝视着林悦,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只是未曾开口。

    林悦点点头,心脏却再次抽痛起来。

    晚上8点,天色刚黯淡,他们的车已开进了群山环绕的嵩昭市。气温倏地降低,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针叶的气息。沈溪降下跑车顶篷,大口深吸着林间的清新空气,疲劳立刻烟消云散。

    原本以为城市会建立在远离山区的地方,可导航终点竟就在山脚下。那是密林掩映下一大片红顶白墙的小洋房,虽然墙皮已剥落,但依旧看得出新建成时候多么气派漂亮。

    车停在居委会门口的时候,还是起了一小片骚动,引得路过的小孩惊呼,毕竟这辆车在这座小城还是十分罕见的。林悦下了车,看见一个干瘦的老人蜷缩在墙边,身体佝偻,手按压着腹部,脸色蜡黄。

    “爸……”她试探地喊了句,看着那人缓缓直起腰,露出一张熟悉但布满了皱纹的脸。

    父亲看见她却愣住了,很久才应声,眼眶不由自主湿润了。他已经听居委会的人转达女儿晚上就能到家,所以一直坐在屋檐下等待。

    看着路过形形色色的车,都觉得像女儿,但没想到女儿竟从这辆奇形怪状的车下来。小女儿已经大变样,身姿挺拔,眉眼间依稀有自己年轻时的俊秀。原来真的已经过了12年!

    “哎呀,林大哥,我就说,您晚运好!这闺女又高又漂亮,看起来就有文化。”居委会的大姐背着手在车边走了一圈,又瞥见沈溪,叹道,“啧啧……再瞧瞧您女婿,多帅的小伙儿。您可得好好治病,这福气在后头呢!”

    林悦刚想否定,就被沈溪拽了拽衣角。他红着脸,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道:“让你爸爸开心一点吧,就说我是你男朋友。”

    一股暖流突然涌上林悦的胸口,灌入她的心脏和胃,顶着她的喉咙。这时,手心传来一阵温暖,原来是沈溪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鼓励她勇敢面对父亲。

    两人搀扶老人上了车,出发去医院急诊。路上,父亲问了问沈溪的情况,似乎对他很满意,但很少和林悦说话。

    在急诊,父亲做了各项检查,等待结果的时候沈溪出去买水,只剩下父女两人并肩坐着。两人沉默许久,最后还是父亲先开了口:“那小伙子挺好,爸爸帮你把关了。”

    “哦。”林悦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五味杂陈。

    “爸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不然死在牢里跟死在外头也没什么区别。不过,现在看你过得挺好,就算真得了什么癌,也不怕。”父亲笑了,就连眉头的悬针纹也淡了许多,“你记得,不要花冤枉钱给我治……我想下去陪你妈了。”

    林悦怔怔看着父亲悲哀的笑脸,许多年前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他从工地上回来,带一大袋子巧克力糖,给姐姐一大捧,给她一小捧。然后,他摸摸她的头,想再摸摸姐姐的头,手又缩了回去,只是站在角落里憨憨地笑。

    姐姐那时候已经病了,一直奔波在锦京六院和家里,吃很苦的药,眼睛常常是红肿的。她剥开糖纸把巧克力糖和药片一起塞进嘴里咀嚼咽下,嘴角浮现出浅浅笑意。

    “谢谢,爸爸。”

    对,姐姐管他叫了“爸爸”,那是第一次这样叫他,也是最后一次。

    眼泪夺眶而出,林悦扭过头去,却清晰听见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当年,父亲真的像邻居说得那样侵害了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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