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十二次循环
第十二次循环
6月1日，上午10:40，望江市长湖区平安路，狄志杰车内。
降下车窗，暖风旋即灌入车内。狄志杰不由地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夜。邵临被接到路震华家不久，杜婉清便亡故，而且是逝于与邵临独处的夜晚。
打那天起，狄志杰对少年犯畏葸不已。不是惧怕具体的人，是仅因年龄小而不能治罪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人战栗。
一幢幢熟悉的建筑物从眼前平移过去，车最终停在一棵柳树下。
狄志杰把脸转向苏荷，说道：“十八湾码头，二号仓库，一颗炸弹，两具尸体。”
听罢这话，苏荷脸上泛起惊惶的神色。“找到凶手了吗？”
“5月31日，晚上11点45，邵临离开医院，一个人去了十八湾码头。黑灯瞎火的，他去一个废弃多年，到处都是监控盲区的码头干什么？”能听出来，狄志杰话音里带着愠怒，“你一次都没有怀疑过他吗？”
苏荷嗫嚅着，没有回答出来。她突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记忆复苏后，由于过分落寞，她是那么痛切地渴望投身于正常的家庭生活，以至邵临示爱时，她一下子精神大振，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真戏假做也好，假戏真做也罢，只要稀里糊涂地抓紧，便可弥合被搅得混乱不堪的心神。
的确，逃避不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儿，但至少可以获得片刻宁静，以便追逐新的吸引。狄志杰迟早会硬生生地点破真相，不是吗？于是，她选择了逃避。
为了得到拯救，她拼命地克制着那个念头，任由自己沉浸在愚蠢的冥想中，配合他，迎合他，甚至不惜放下身段与他结合。换句话说，乃是千方百计地利用他，榨干他的价值，直到物尽其用为止。
于她而言，爱是最后的沉沦。
来电铃声响起。狄志杰瞥了一眼来电号码，接着，一把夺过苏荷的手机，扔出窗外。
“你干什么？”苏荷一副余惊未了的样子。
“醒醒吧！他跟你不是一路人。”狄志杰用教训人的口吻说道，“他是极端利己主义者。凡事都要精打细算、权衡利弊，没人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你不想想，这样的人凭什么对你另眼相看？”
苏荷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就一直缄默着。她进入到一种忽儿清醒、忽儿迷糊的状态，双眼已然失去了神采。
“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例外，男人眼里没有例外。”
“狄志杰，怎么办？我身后空无一人。”苏荷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以为你很擅长寻找帮手。”狄志杰想了想问道，“那年在普陀山，你见到邵临了？”
“没有。”
“没人教过你，不要对警察说谎吗？”
“没人教过你，对自己有利的才是事实吗？”
狄志杰半带叹息地说道：“你这样的人学法律，会惹出大乱子。”
“法律是我心中不灭的信仰。”苏荷恍若变了一个人，“狄志杰，你应该知道，我对光明有近乎疯狂的向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住现有的生活。”
“如果你继续跟邵临在一起鬼混，别说现有的生活了，你连你的小命都不一定能守住。”
“我要的，不止是鬼混。”说着，苏荷感到莫名地可悲，“他答应我，会找个温暖的城市定居，生两个孩子，再养一只猫。”
“还养猫？你知不知道他……”
“我知道他有嫌疑。”苏荷打断狄志杰的话，“放心吧！我不会跟他结婚的。”
“还好。”狄志杰轻轻点了两三下头，“还好你不是恋爱脑。”
“我表哥不让。”
闻言，狄志杰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苏珩有女朋友吗？”
苏荷摇摇头，回答道：“他身子骨不好，不想拖累别人。”
“那他……有男朋友吗？”
“你什么意思？”
“微博上说他跟孟千寻……”
没等狄志杰把话说完，苏荷就高声道：“巴结我表哥的演员有很多，孟千寻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惨死家中的演员可不多。”狄志杰陡然改变了语气。
“孟千寻死了？”
狄志杰上身微微靠近苏荷，语速缓慢地问道：“你觉得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杀人，不都是为了解脱吗？”苏荷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这时，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长脸男人捡起苏荷的手机，偷偷塞进裤子口袋。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老头衫。
苏荷沉默着把视线转向那人。狄志杰循着苏荷的视线看过去，觉得那人好生面熟，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柳依依的父亲。
6月1日，上午11:39，望江市长湖区柳依依家。
在柳依依的别墅里，柳父仗着血缘关系，摆出一副老子的架势，兀自躺在一楼沙发上，狂饮昂贵的酒，醉得一塌糊涂。
“老子是你爹，你敢不养你爹？你个死人骨。不给钱，咱们就热搜见，我把你那点儿磕碜事儿全都说出去。”当狄志杰和苏荷在二楼客厅坐下之后，听到柳父正用大嗓门这样威胁柳依依。
“他一喝酒就满嘴癫话。”柳依依一脸哭丧的表情。她二十五六岁，四肢纤细修长，身上穿着一件过于宽松的睡裙。
与荧幕上的恶女形象不同，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饱经摧残、任人宰割的小女人。莫非是囿于社会压力，不得不赡养老无赖的缘故？抑或是事业受阻，无戏可拍？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吧！
“你怀孕了？”狄志杰冷不丁问道。
柳依依略一点头，双手护着肚子。“五个月了。”
“冒昧问一句，孩子的父亲是孟千寻吗？”
“怎么可能是他呢？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私下不来往。”柳依依忙不迭地否认，“前段时间的cp向热搜，是公司为了宣传新剧，花钱买的。都是假的。”
“那孟千寻现在有女朋友吗？”狄志杰露出很想听八卦的表情。
“可能有吧！”柳依依思考后回答，“我听说，他不跟圈内人谈恋爱，只谈素人女友。”
就性格而言，她是缺乏自信、卑微怯弱，很容易被身边人驯服的女人。狡黠深算与她毫不搭界。她的话，或许可信。
正当狄志杰这样想着时，柳父装腔作势地叫嚷道：“依依，爸爸帮你带孩子。爸爸带孩子，你放5000万个心。”
就在这一瞬间，柳依依差一点哭了出来。
这般操心不尽的命数，什么时候能得了啊？想到这里，苏荷不禁萌发出一种悲哀的感觉。“不能分开住吗？你怀着孩子，天天生气怎么行？”
“我甩不掉他。”柳依依用手背揩了揩眼泪，“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他讨伐我这个不孝女。我是演员，我不能不在乎观众缘。”
“他们讨伐你，是因为他们害怕。怕亲手种下的恶因结出恶果。”苏荷说，“依依，你是果，不是因。”
此番言论一出，柳依依彻底被翻腾而出的凄凉感攫住了。
“凭什么年纪大了，哭几声，闹几场，就可以将所做的恶事一笔勾销？他可怜？被折磨了二十多年的我，难道不可怜吗？凭什么替我原谅？”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种时候，恐怕只有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能带给她些许安慰。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就索性做个不惹人厌烦的见证者吧！
狄志杰从叠得整整齐齐的餐纸中，抽出一张，递了过去。纸巾上印着一排小字——金牌寿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