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血蝶噬骨
天妖之间对抗起来的磅礴妖力瞬间把青玉和洛将离都击飞了出去,随着木质门窗是碎裂声,他们朝着屋外飞去,径直撞到了院子的柱子上。
洛将离在最后的时刻,只听雌朔虹嬅的一句“小心。”
他知道两位天妖已经在斗法了,也不知是为了留下院子,还是不引起天地异象,他们已经进了领域之内。
此时空荡荡的院子只留下了躺在柱子上的洛将离,玉青则不见身影。
也不知打翻了哪里的碳盆,院中竟然翻起大片灰尘。
洛将离咳嗽着,突然感受到一股妖力,他抬头望去,才见不远处裂了几分衣裳的蜘蛛妖,青玉。
她的腿先从烟里迈出来,然后是一只只像矛一样的蜘蛛关节,随后是她雪白偏蓝的胸脯和肌肤。
她舔着手,眸色血红,八只蛛腿从她背后长出来,伸向前方。此刻的她,气质与刚才不同,满脸潮红,一脸对杀戮的兴奋和渴望,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情欲之中。
“可惜了,我本不想杀你的。你刚才的猖狂有几分意思,我最喜欢你这种人了,关到后面宫里,玩儿个几十年,一定会很有意思。虽然你是龙胤,但等上面追查下来了再杀掉灭口也不迟。”她双手捧着自己的潮红的脸颊,在血月下俯视着洛将离道。
“既然大人之前信了北山一心,我们只能配合,可现在情况出了变化,便不能再让事情牵扯到我们。哼,龙尊们是千年来没插手过凡间的事情,但总有狗腿子会去帮他们做。不然,龙息的妖们早就跑到玖华去了不是吗,何必在窝里相争呢。所以为了罗刹大人,我也不能放过你,我甚至杀了你都还不放心。”青玉眯着眼睛,她蹲下来,靠近洛将离。
洛将离还坐在柱子旁,捂着胸口。他右手把剑拿到身前,用双腿蹬开剑鞘,挥手一道剑气冲向她。
青玉扭身轻松躲开,她看着洛将离,仿佛在看一个猎物,与刚才谨慎小心的女人判若两人。
“不管罗刹大人今天能不能让那龙息传闻中,七剑仙里的第六剑「影剑」先离开,你都是必须要死的。”青玉缓缓扭动着腰肢走来,身后的八只步足张牙舞爪着。
“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在雌朔虹嬅的手下活命吗?你以为,罗刹能在另一个天妖面前保护一个柱妖吗?”洛将离冷笑着,突然说道。
“反正妾身也没地方可去,妾身仇人太多,这世间虽大,却没地方能容我。能为罗刹大人而死,妾身也算死得其所了,”青玉舔了舔嘴唇,把他的剑踢走,然后走到洛将离的身前缓缓蹲下来。
“你知道吗,雌蜘蛛的敏感器官在这里哦。”玉青的两根手指彼此起伏的点在自己小腹前部,此刻她的身子竟突然有些微微颤抖,似乎很是欢愉。
她把嘴巴放在洛将离的耳前,吹着妖异的香气,温声细语道:“小家伙,我可没尝过人类的滋味儿呢,更没有想象过跟龙尊沾边的人是什么滋味儿。所以你想不想死之前体验一次做男人的感觉?我还有时间能陪你慢慢玩,他们天妖打架还要很长时间,我们不急。”
“不要令我作呕了。”洛将离丝毫不给眼前的妖魅妇人什么面子,“丑陋,秽心,白祟,不要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待他语音落后,先是一阵死寂,接着嗖的一声,蜘蛛的步足划破寂静,直穿过洛将离的心脏。
随着步足沾血离开,玉青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你是我杀过的最无趣的一个人。终究是个狐假虎威的蠢小孩儿罢了,以为站在天妖旁边就能平安无事,愚蠢的废物。”玉青羞恼的神情依旧不止,仿佛被洛将离的话触及到了心中的一根柔弦。
她闭上了笑容,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再看龙胤的「尸体」。
可当她回身走的时候,才突然停下脚步,蹙了蹙柳眉。
一把燃着黑气的剑,忽地刺穿了她的背部,直插她的胸口。刚才还被刺穿心脏,倒在地上的洛将离,此时正在她的身后,喘着粗气。
黑剑拔出,青蓝色的血从月亮般洁白的皮肤中涌出,玉青吐了一口血,她的震惊涌上脸部,那骄傲的脸第一次有了惶恐。
她回身一脚踢开洛将离,然后向后跑开,直到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她才回头用双手捂住胸前的大洞,仿佛这样就能让血不再流出来一样,她咬牙切齿地对洛将离怒骂道,“你为什么没死?”
“你又为什么没死?”洛将离从墙壁的废墟上再次爬起来,拿起剑,不急不慢地轻声说道。
“哼,人类的心脏在胸腔,蜘蛛的心脏在腹部,不要总以人类的视角,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青玉躺在柱子上,她的呼吸十分沉重,大到洛将离都能听到她疯狂的心跳。
“你的步足里有毒?”洛将离突然软了一下脚,他用剑支住身体,抬头道。
“你的剑里不也有毒?我感觉好难受啊好热,好痛,什么样的毒能毒到蜘蛛的身体。”青玉已经满头大汗,汗水从她的头上,滴到伤口前。
“可惜的是,我毒不死,但你是准没活了。”洛将离冷哼一声。
“人类卑鄙”青玉死盯着洛将离的脸,恨不得把刚才还觉得可爱的人抽筋扒皮,拖到马车上跑一整天。
她银牙都快咬碎了,此时她是弱势的一方,洛将离才是强势的一方。她之前和洛将离说话,也只是渴望能换些什么信息,可现在不但什么都没解决,反而让她濒临死亡,她逐渐疯狂,眼里充满了恨意。
“我砍把你切成一百个尸块,看你还能活吗。”玉青抬抬手,一道闪光的蛛丝突然出现,勒进了洛将离的身体。
蛛丝来的太快,又没有行踪,洛将离吃痛皱眉,仿佛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他还是被一位柱妖的术式命中了。
“啧,好硬的骨头切不烂。”玉青靠在柱子上,她不满足术式的效果,甚至连胸口的伤也不遮了,直接伸出另一只血淋淋的手,开始操控术式。
而洛将离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伸出剑,试图砍断蛛丝。但他发现,很难,这些蛛丝蕴含的妖力太过强大,质量也是属于三阶的强度。
大道之修行,一阶之差距,犹如仙与凡,人与物。
上蔑下,如视刍狗。
在灵力质量和数量的差距面前,再精巧玄妙的术式也没有作用。
也就洛将离这种学宫里天才中的天才,拥有旁人无从知晓的秘密和身世之人,才能以牛犊的年纪,硬跨阶段去和几百岁的女妖作斗争。
洛将离被蛛丝切割,一道道血花在空中爆开,他试图移动到玉青的面前,可大到惊人的出血量已经流淌在了整个院堂,他的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洛将离的剑在青玉的喉前停了下来,此时的他全身被无数道蛛丝捆住,血顺着白丝流动,给蛛丝染上了一层黑气。
玉青知道自己赢了,暂时的。至少现在这个少年不会动了。
“献吾之一切,愿洛衣王长存。”
青玉喃喃自语道,她恐惧极了,眼泪滑进胸前的大片血迹中去,冰蓝的血在院中蔓延。
刚才的一句,是她的母亲在她年幼时,和她一起念唱的神名,也是某位龙尊不可轻言的名讳。
青玉不信神,也不敢随意吟唱龙尊的神名。但在生死关头,母亲,和这句来自童年的话语,总是不自觉涌上她的心头。她只知道九天里龙就是她们的神,但龙却从未瞥视过她们,哪怕一眼。
青玉害怕了,她咳嗽着,像濒死的蚂蚱一样猛地伸出大腿,以柱妖的肉身强度,将洛将离的身体再次踹飞出去。
她扶着墙,现在她只想逃离这里,去见罗刹大人,在她的死亡降临之前,去寻找一丝生的希望。
蓝色的血迹在地上斑驳着星空,天上开始弥漫亮丽的血色星海,血迹沿着青玉逃跑的路线一路流淌。突然,青玉看到了一只红色的花,随即是数不清的花,几个呼吸间,绽满了整个庭院。
青玉不解,她不明白。洛将离明明流了这么多血,受了这么多的伤,被她刺穿过心脏,切割过血肉,又三番两次受到严重的外伤,他究竟哪来的这么多灵力和生命力去释放术式。
可回答她的只有数不清的血蝶,它们从花朵的苞中孕育飞出,它们扑腾着翅膀,在青玉惊恐的神情中飞到洛将离的「尸体」之上,将他包裹。
青玉杀过很多人,从罗刹叫她杀的,再到为了往上爬自愿杀的,再到现在,她已经有了利用别人去杀人的资本。但她觉得人的死亡只是无趣,几下扑腾过后,留下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虚无。
但真当死亡走到她的面前时,她才第一次知晓何为恐惧。她胸口的血止不住,腿一直颤抖,力气越来越小,胸口像一百把刀反反复复插进去,拔出来,连平时自然的呼吸都带着揪心的痛。现在她才知道死亡的过程是多么的煎熬,痛苦。
血蝶越飞越多,突然,一只手从蝶群中伸了出来,青玉知道,那是洛将离。
他从蝶群中起身,扭了扭脖子,再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身子,再看青玉时,已是血衣红眸。
他左手打着红伞,右手提着红剑,在蝶群乱舞中缓缓走来。
就仿佛刚刚被无数丝线分割身体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人。
“你你不要过来!鬼有鬼啊!”青玉终于崩溃了,她仿佛疯了一般,不停挥舞着双手,唤起丝线。可刚才还坚韧无比的丝线,如今一到洛将离的身边就燃了。那粉色的火从线上,一瞬间就蔓延到青玉身上,她下意识地甩开丝线,那火焰让她的灵魂痛苦万分。
忽然,青玉向屋内伸手,两根丝线快速前进,像是在找什么,只见她从屋内抓出来两只侍女。
那是刚刚服侍她沐浴的两位侍女,她们眼角的泪还没有干,嘴角淌着血,眼里充满恐惧。在蛛丝捆绑中,她们的两双腿都在不停挣扎着,她们不知道有用没用,她们只是在做死亡前最后的挣扎。
“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们。”青玉在赌,赌洛将离的善良。
这种拿无辜的人质做要挟,被玩腻了的伎俩对很多妖族人都没用,但世间总有些人在乎,总有人管用。
“她们都是我的手下从附近的城里抓来的,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年轻,漂亮,刚来的时候是清白之身,不过现在已是烟柳之身了。哈哈哈,她们的父母可都等着她们回去呢,你是想带她们回去,还是让她们死在这里。”青玉的蜘蛛步足压着她们的脆弱洁白的脖子。
其中一位侍女拿着乞求的眼神看着洛将离,她知道,自己活命的期盼,全在眼前这位神秘的少年身上了。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生灵,而是死亡本身。
另一位侍女则倔强地闭着眼睛,似乎已经认清了当下被任人宰割的事实。但她紧咬着红唇,泪水沿着鼻尖滴下,汗水从脖子上涌出,她的呼吸沉重,可怖,似要窒息。
如她所愿,洛将离的脚步走到她眼前时突然停下了,青玉颤抖的身体也松了一分,她眼中露出一丝侥幸的欣喜。
可当洛将离脸上浮出那种笑的时候,她的欣喜也消失不见了。
精致漂亮的大户院落中,开满了鲜红的彼岸花。
洛将离轻轻走上前去,把剑从两位侍女柔软的胸前缓缓穿过,精致单薄的衣服并不能为这两位可怜的少女阻挡什么。
在她们睁大了双眸,咳血断气之后,洛将离武器地挥手,像丢弃物品一样将她们扔到了一旁。
她们的尸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停了下来,轻诉悲凉。
洛将离不仅是外貌变了,性格也似乎变了一个人。
青玉瞪大眼睛,牙关开始打颤,她怕的不是实力比她强的人,而是毫无保留,毫无弱点,在她之上的「恶人」。
她曾用刀,像挑开猎物的皮一样挑开过别人的皮,当着他妻女的面。如今,她只是害怕这些事情再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害怕的不是别人,而是曾经的自己。
“好算你狠”青玉绝望咽道,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已经是山穷水尽,仓促待死罢了。
“不要拿死亡威胁我,在我的剑下它不会到来。”洛将离看了青玉最后一眼。
“不要以为说了人话,穿了人衣,学人姿态,披了人皮,就是人了。这世界上畜生很多,有看得见的,有看不见的。杀你,我不会心慈手软。”
血蝶扑腾着翅膀,围上了两位侍女,让她们冰冷的尸体再次恢复体温和心跳。
而当洛将离的剑刺进青玉的小腹时,她却笑了。
“你究竟是谁?”青玉蓝色的血从嘴里流出,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唯有数不清的血蝶,在她眼前飞着。在倒地闭眼之前,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夜空。
世界在狂蝶群舞中化为寂静。
洛将离收回视线,在她断气之后,一脚将她冰冷的漂亮躯壳踢到墙上,青玉的尸体在血蝶的疯狂簇拥下,燃起粉色的火焰,这位妖冶风华的毒美人终于在悔恨和万念俱灰中化为了一捧灰烬。
此时,一道喧嚣的声音传遍乱葬山头,惊起一滩渡鸦。洛将离走过长廊檐下,一只乌鸦正站在檐上摇头晃脑。
待乌鸦将黑眸投下,洛将离的身体经过一个柱子之后,已经恢复寻常身,花与蝶也不过沧海一粟,消失不见。
洛将离走到了另一个庭院,他看见雌朔虹嬅一人站在河边,独打着伞,一双红眸望着天边星穹。
“怎么样了。”
“难,罗刹跑了。”雌朔虹嬅没有回头,唯有叹气。“恶人难磨,天妖难陨。上天愿意给恶人力量,我亦无可奈何。”她唇齿轻抿,言道。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累,苍生更累。”她叹息。
“恶人难杀,更难寻,像罗刹这种明着犯恶的,我还能以吾之剑技对抗几番。可吾之家乡,旅经之地,众生皆苦。恶人藏拙于阴影,如水般无形,在暗中吸食血肉。”
“龙尊有力量,却从不干涉凡事。兴许也是知道,天道轮回,阴阳相生,恶终是无法消弭根除。”雌朔虹嬅的红色长裙在风中凌乱,伞却岿然不动。
“天道不是轮回的,历史也不是循环往复的。”洛将离说道。
“我常年带着书籍周游九州,「世界是会变好的」,我总有这种感觉,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直觉,而我只需要坚定的走自己的路,在世界变好的路上发挥自己的价值就足够了。也许没了这种想法,我也会迷茫在天地浩瀚之间。”洛将离累了,他随便找了块地坐了下来,道。
“迷茫吗你说我读书多,这是说我老咯。”雌朔虹嬅摇了摇头,像是从惆怅中恢复了往日的调皮,她回头莞尔一笑,眨了眨红宝石般的眼眸。
“你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九天里的龙知道吗?你说北山国的事情,祂们知道吗?我当初来龙语学宫的目的,就是要搞明白世界的本源,搞明白为何上古的历史都是一片空白,搞明白如今的规则又是谁定下的,九天里的龙们绝对知道,但祂们不言。”洛将离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说道。
“将离,慎言。”雌朔虹嬅慎重说道,她像是在责怪顽劣的弟弟一样,又包含焦虑和惊慌。
“是啊,我可以说,我不怕死,但你还要在龙息里行走,有些话你不能说,有些问题你也许会去想,但也不敢去问。那就让祂们待在九天吧,我会亲自去那里问。”洛将离叹息。
“祂们不欠我们什么,甚至对我们有再生之恩。龙尊们不吃我们的米,不收我们的税,不用我们服徭役,自然也不用对我们负什么责任。”
“不要再说了,这个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走吧,我送你。”雌朔虹嬅看着洛将离,眸里有一丝光闪过。
“你真的要送我吗,那就走吧。”洛将离道,“有时候我会庆幸自己是个人类,如果我是龙,那我的眼睛里会看到什么呢。”他起身拍了拍腿。
他还有朋友,还有老师,他们还在等着他,洛将离再累,也只能一直走下去。
这是他选择的路,没有犹豫过,也不会后悔。
“走吧,我去把后院的人都放了,然后拉两匹马走吧,等路不颠簸了,就骑着走,也能省些力气。”雌朔虹嬅说道,“或者你可以坐我的剑上一起走。”
“后院的那些可怜人能走出去这座山吗。”洛将离看着那里,问道。
“院子没烧,还留有粮食,钱财,他们不会有事的。而他们估计也没什么修为,大概都会自己回家。”雌朔虹嬅扫了一眼,说道。
“钱财怎么分,在财面前他们会不会激起矛盾?山路遥远,他们会不会迷失方向?时间长久,她们是否还有家可归?”洛将离没有第一时间应答,他又疲惫地问起这些后续问题。
是,他是时间紧迫,要去九天,要救同伴。但救人不仅仅是江湖上的举手之劳,真正对人负责还要把考虑他们之后的道路,这是属于洛将离的耐心。
世界上有些事情不好问下去,表面上差不多就得了,一旦问起来便没完没了。
问出来吧,让自己为难,不问出来吧,又像是沽名钓誉。
可一位现实里的人,就该有把问题问下去的勇气,不负苍生,不负心。
“放心好了,我会去找个可托付之人,借她可托付之物,让她来维持秩序,带众人平安离开。”雌朔虹嬅闭着眼睛轻微摇头,笑嘻嘻地说。
“你这孩子怎会这般微谨,我是大人,我会处理好的,你就在这里等我吧。不介意青玉那妖女人的话,你就去屋里找张床睡会儿,介意的话,就以天为被地为床,躺这儿歇会儿吧。”
“我去几个时辰,天亮之后,我们就去玄武国。”雌朔虹嬅抬头,收起白伞,她对洛将离露出甜甜的笑,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