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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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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感激当年你邮给我们家的那笔钱,至于其他的,”隔着一整张床的距离,他居高临下,不带感情地俯视那只朝他伸过来的手,“等你康复后再说。”

    杜顺平早已经回天乏术,自然不会有康复的那天。

    这已经是柏宁能留给他最后的体面了。

    杜顺平的手僵在空中,随后一点一点垂下去,刚才的一番动作,俨然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吼,扑上去拼命摇晃杜顺平的肩膀,“老杜,我告诉你,有我在,你的钱一分都别想留给这个贱人!”

    声音引来了查房的护士:“女士,女士您冷静一点。”

    女人被拉开后,垂手站在一边,怨毒的眼神盯着柏宁,无形的目光似乎想要在他身上剜出个洞来。

    没有任何人拦着,然而她也就只敢用眼神挑衅,根本不敢跟他动手。

    这是怎样外强中干的人,除了欺凌弱小以外没有丝毫本事,荒谬得令人发笑。

    而想起柏秋,柏宁又完全笑不出来。

    “走。”柏宁漠然吐出一个字,转身走出病房。

    孟萱随即跟上。

    杜顺平在第二天凌晨去世,遗产公证律师很快联系了他。孟萱说得不错,杜顺平的几个弟弟像嗅到血味的狼一样,轮番扑了上来。

    杜顺平的几个兄弟跟他妻子素来不睦,他们也知道在大嫂那里讨不到任何好处,便把矛头直指柏宁。

    几家人软硬兼施,一会说什么“都是一家人”,见柏宁软硬不吃,又纠结起来,去他住的地方闹,一闹就是一天。

    这场面柏宁并不陌生,他刚离开林榆,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傍身的技能,曾经因为个子高能唬住人这个离谱的原因,帮着人家老板催过债。

    现在想想,他们当年专业催债的架势,都比不上面前这群讨债鬼急色。

    “我又不回林榆,也不在都游,遗嘱上说的房子和铺面我都用不上,你们几家人一起来威胁我没用,也拿出点行动来。”

    杜顺平的二弟:“少忽悠人了,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房子卖了换钱。”

    “你说这个?”

    柏宁拿出一张支票,右手按下打火机。

    杜家人急得双眼直冒火:“你要干什么?!”

    下一秒,柏宁当着他们的面,点燃了那张支票。

    火焰即将烧到手指时,他松开手,那团火坠到他们脚前。

    支票蜷缩起来,最后化成一团枯萎的灰烬。柏宁平静地说:“我说过了,杜顺平的一切,跟我没有丝毫关系。当然,我也不能苛求一个死人去做什么。”

    “谁替杜顺平去我妈墓前跪下认错,我就把我名下所有遗产一分不剩地转赠给他。”

    “不信?不信可以试试。”

    这只不过是柏宁为了自己早点脱身编出的借口,不过他也没想到,杜家人能够贪财到这种地步。

    这其中以杜顺平的二弟为甚,后来听孟萱说,他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诚心,居然请了法师去柏秋工作过的纺织厂做法,名为招魂。

    柏宁不图这些遗产,但他从没想让杜家人好过。

    孟萱帮他一个大忙,他就也投桃报李遂其所愿,把所有遗嘱上指明给自己的财产都转赠给了杜顺平的二妹,也就是孟萱的母亲。

    杜家几个兄弟替大哥还债回来,发现家里俨然变了天。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还是个女儿,凭什么白得一大笔?

    而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被耍,柏宁的住处早已经人去楼空。

    协议里财产的转让日期是后年一月一号。所以只要时间没到,一切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柏宁离开都游后,事情还没终结。杜家人发了疯地联系他,他拉黑了一个不算,那帮人换了陌生号码继续骚扰他。

    离开都游的这趟列车,目的地在京市。柏宁一下车就办了新的电话卡,然后把旧的掰断扔进了过路的江里。

    到达京市后,柏宁忽然发现,他二十岁那年离开家外出闯荡,乘坐的列车刚好循着他那时的轨迹。

    二十七岁的他,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而唯一相似的一点是——

    那时的他举目无亲,没有任何可以联系的求助的人。

    而现在,只要他不主动出现,再也没人能找到他。

    没有任何人打扰,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索性,柏宁沿着当年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他辗转经过的城市。

    反正,酒吧有马亮吉看着,他也不担心。

    九月,还没到香山枫叶变红的时节。有一天他路过附近的一家纪念品店,看到店门口造型别致的铜制邮筒,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跟时聆的一个约定。

    于是他走进那家小店,写了一张明信片寄出去。

    写她家的地址,被她爸妈看到估计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于是柏宁在地址栏写了她的学校,z省榕城市榕城一中。

    往后每一站,他都会来到那座城市隐藏最深的小巷,写一张明信片寄给她。

    写下落款时,像是对面坐着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柏宁从没对第二个人讲起他离开林榆前的过去,他也是某一天突然发现,居然在时聆这里破了例。

    刚意识到这点时他有些惊讶,他在脑海中将自己交际圈中的人全部过了一遍,似乎,的确没人比她更适合当他的听众了。

    这一路都很顺利,走在曾经生活过的城市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将他认出来。

    除了在申市发生的一件小插曲。

    那趟列车发生了故障,高铁上的乘客全部拿着行李下车,等待下一趟转车。

    申市是临时停靠的站点,他之前并没有来过,对这里的路况更不熟悉。柏宁拎着行李箱,走出出站口,就在附近的站点等待出租。

    长达一天的乘车让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站在喧嚣奔忙的街边,夕阳映出的身形仍然挺拔得显眼,如同蒙尘的宝物,入了画却又自成一画。

    出租车已经到了,背后有个陌生人叫他。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五十岁上下,戴着鸭舌帽,留着两撇小胡子。他个子不高,眼神锐利,高高的眉峰显得极其精明能干。

    “只耽误你两分钟时间,加个微信。”

    柏宁没接话,不动声色地判断着。他见过差不多的人,相似的打扮,腰间再加个挎包,下一秒就口若悬河地对你推销起保健品。

    “不用了,没有微信。”他说的是实话。

    看出柏宁已经把他当成了骗子,男人递上名片,迅速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叫施北海,是替人物色演员的选角导演,你有兴趣去演戏吗?我相了二十多年的演员,可以说的是,你身上的故事感很强,有很多值得被发掘的东西。”

    “没兴趣,你找别人吧。”

    “试试嘛,留个联系方式吧,万一你以后改变主意了呢?”

    架不住施北海一再软磨硬泡,最后柏宁还是把手机号给了他。

    如果这个骗子骚扰他,大不了像拉黑杜顺平的亲戚一样,多送个人进黑名单。

    -

    不知不觉,将近四个月过去了,柏宁天南海北地走了一遭,终于变成冬日返程的候鸟。

    一落地,他站在榕城温和的寒意里,先给马亮吉打了几个月来的第一个电话。

    “亮儿,酒吧没倒闭吧?”

    马亮吉接通陌生号码,听到柏宁似笑非笑的声音还愣了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声怒吼:“草,我他妈还以为你死了!”

    他酒吧里的员工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喊着老板,纷纷问他这么长的日子去做什么。

    “发财去了。”柏宁语气完全是在开着玩笑,“错失了一次变成千万富翁的机会,气得我只好到处旅游散心。”

    “老板骗鬼呢!”

    “反正我现在身无分文了,不然先扣你们三个月工资?”

    “……不了不了!”

    “你回来得可巧,”絮叨了一会儿近况,马亮吉忽然想起件事,“今天小周总找你,联系不上你,就联系到我这来了。”

    “找我?”

    “他没跟我说太多,正好你回来了,你自己给他回个电话吧。”

    柏宁抖了颗烟出来咬在齿间,翻了翻通讯录,给周时倾回拨过去。

    “你回来了?”来不及惊讶,周时倾飞快道,“今天周五,我妹本来是该放假回家的,但是因为一些事情……没人去接她,现在电话也打不通了。”

    “怎么回事。”柏宁抬手把烟取下,“她不是有司机来接吗?”

    周时倾支吾了半天,终于坦白:“……我爸妈离婚了。”

    “本来打算瞒着她的,但今天……唉,家里的阿姨接电话说漏了嘴。”

    “我知道了。”柏宁起身,面色微微带了凝重,走向路边揽客的出租车,“你们去学校找过了吗?”

    “我还在京市的机场,飞机延误了。”周时倾语气着急,“而且她现在不在榕城一中,在苏城的学校集训。”

    “她应该还在学校,”柏宁果断道,“我去找她。”

    ……

    从榕城到苏城的车程大约一个小时。

    联考前最后一次假期。校门关着,教学楼里不见一盏灯光。冬日天黑得早,远处的建筑几乎都要融入灰黑层叠的天色中。

    柏宁穿过空无一人的操场,试着去拨时聆的手机。

    铃声响了很久,冰冷的电子音提示无人接通。

    打到第三个时,电话终于通了。

    柏宁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你在哪里?”

    他一路紧绷得过度,问句又简短,从听筒里传出,严厉得让人胆寒。

    她轻轻抽着鼻子,忽然小声啜泣了起来:“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你……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一些了,柏宁嗓音低而柔地重新问,“你哥哥很担心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安全吗?”

    “我在楼顶坐着,很安全,就是,有点冷。”时聆擦了擦眼泪,将冻僵的手在身侧搓了搓,忽地意识到什么,“柏宁哥,你回榕城了?”

    “嗯。教学楼还是宿舍楼?”

    “教学楼。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宿舍了,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柏宁快步走进教学楼,沿着楼梯向顶楼走去:“你总是这么担心给别人添麻烦吗?”

    “也没有。我是觉得,你肯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明信片收到了吗?”

    时聆不明白他问起这个话题:“收到了。”

    “没有更重要的,我曾经答应过你寄明信片。时聆,我答应过的事情,都是我认为重要的。”

    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之后。

    时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细密得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密集地轻戳,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泪水不听话地涌出眼眶。

    柏宁。

    要是柏宁现在能在就好了。

    教学楼一共有五层,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通往天台的门。

    天台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抱膝坐着,把自己缩成一团。

    “冷还蹲在那儿?”

    冷不防的,耳边那道声音又像是被风送来,空旷而渺远,乘着风飘忽不定。

    时聆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一手按着胸前鲜活的心跳,将信将疑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与此同时,天台的门边亮起一道手电筒灯光。

    银白色的光点,逐渐向她靠拢。

    时聆蹲在地上,灯光骤然戳进眼底,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匆忙垂下脑袋,视野中只有那双由远及近的黑色皮靴。

    许是因为近乡情怯。柏宁离开后,她幻想过许多次重新见到他的场景。可当他真正站在她面前时,时聆只庆幸现在是夜晚,庆幸昏暗的环境藏住了她无法控制的表情。不然,她在他面前所有伪装的平淡都要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那双短靴在离她两三步外的距离停住,柏宁的声音终于清晰地响在耳边。

    他说:“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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