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戴喻与神（三十五）
进门，陈丽琴大概是回房间了。她原先坐着的地方，戴治平坐在那里，背对着戴喻。
黑色的屏幕的倒映着戴治平的身形，却没映出他的脸。
即使映出来了，现在戴喻也不敢看他的表情。
他默默地关上门，走到戴治平身旁，靠近的每一步都像踏上刀尖般艰难。
戴治平始终没有回头，通过电视屏幕注视着不断接近的戴喻，直到他站在沙发扶手旁。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十一点零五分。”戴喻的声音在打颤。
电视屏幕里看不清戴治平的脸，却将戴喻的表情清晰的展现出来，虽然面上没有太多情绪变化，但眼底波涛汹涌。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下，下午两点。”
“哦，去做什么？”
“和，和和朋友去剧本杀馆了。”
“是吗，你去玩了啊。”
两人之间的对话听起来就像父子间的正常交流，可在戴喻听来戴治平没有情绪的声音就像拷问一样。
男人什么时候要动手呢？
戴喻全身紧绷，他都做好准备了，可戴治平仍在发问：“玩得开心。”
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抓紧了裤子，戴喻说：“还可以。”
“你都高三了，学习压力蛮大的，适当放松一下紧绷的精神有益身心健康。”戴治平吐了口气，没有情绪的声音带上轻松的语气。
戴喻一脸诧异，看样子戴治平不打算追究他违反门禁晚归的事情了。
但这根本不可能！
话音刚落，戴治平唰地站起来：“再怎么样放松自我，也应该遵守家里的规定吧！”抡起拳头，照着戴喻的侧脸猛地摔过去。
一阵电流扩散般的麻痹感从额角蔓延开来，耳内除了嗡鸣阵响外，还听到一声金属崩裂似的咔啦声。钝痛感接踵而来。
没能彻底将疼痛在身体上的呈现的感觉体会一遍，戴喻眼前便漫上一片吞噬一切的黑。
……
仿佛有人用削尖的指甲在黑板上划拉一般，令人牙酸的感觉不断在大脑里蔓延。
被闹钟吵醒时，戴喻就是这种感觉。
他在客厅冰冷的地面躺了一夜，浑身酸痛，喉咙非常难受，仿佛一团火焰在燃烧。
干咳了几声，起身去找水喝。
站起来，脚底踩到了什么，发出了崩裂的嘎啦声。
低头一看，是他的眼镜，一只眼镜腿昨天被戴治平打断了，而另一只和右眼的镜框一起被他踩断了。
没有眼镜对戴喻来说相当麻烦。
不知道能不能修得好。
他拾起支离破碎的眼镜揣进口袋里。
戴喻进厨房倒水，陈丽琴正在给没醒的戴治平煎培根和鸡蛋，此时的她已经和戴治平出差时的颓废状态不同，仿佛蜕变成蝴蝶的毛虫，浑身散发着熠熠光彩。
那点闪耀的光芒在看见戴喻时染上了嫌恶。
无视她的视线，戴喻迅速倒完水喝光，然后回了房间收拾自己。
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左额头，靠近太阳穴的位置青紫一片，用遮暇膏和粉底液不一会儿就会被防护头盔蹭掉了。他干脆就不处理了。
换好衣服就出了门。
不知是不是太阳穴被打了一拳的原因，戴喻练习跆拳道时，一有大动作就犯晕。
眩晕感在对战练习时更加明显，脚步飘忽，别说闪避了，连站都站不稳，单方面的被对手按在地上打。
对手一脚踢中戴喻的腹部，力道透过防护服进入身体里，被削弱的冲击引发了一阵胃部痉挛。
肠胃撕扯般难受，戴喻双腿一软，捂着肚子跪到地面，躬身呕出几口水，身体没有因此变轻松，脑袋反而晕乎得更厉害了。
“练习先暂停。”
尤夏架着戴喻到边上休息，“你早上没吃饭？”他掏出一块巧克力，掰下一片递给戴喻，“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先吃这个补充一下能量。”
“谢谢。”戴喻接过，把巧克力放进嘴里，浓烈的苦味参杂一点微甜在口腔里化开，被口水冲淡。吞下，苦味不知为何混着一股咸腥。
“你今天状态不太好，要不要回——”尤夏话说到一半，突然抽出口袋里的手帕纸，猛地塞进了戴喻的鼻孔里。
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鼻子纸，戴喻懵了一下，往脸上一摸，这才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这样没法锻炼，你回家吧。”尤夏原本只想提议，现在变成了决定。
“好，”戴喻也觉得自己的现状不适合继续，“那我下周再来。”
离开场馆，他站在入口的台阶上。想着这么早下课，多出的时间就用来修眼镜好了。
拿出手机想导航附近的眼镜店。屏幕亮起，他从昨晚到现在除了闹钟以外就没关注过手机了，一打开，数以百计的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出现在眼前。
未接来电不用说自然是施恩神打来的，几百条的微信消息也都是他。
施恩神很喜欢打几个字就发一条消息，所以看起来数量惊人。
中二神：[契约者在与暗面使的精神对抗之中，如果需要支援，神明大人随时会打开传送门，抵达契约者身边。]
明明就要询问戴喻所在地的坐标才能过来，却说得好像马上就能瞬间传送一样。
戴喻握紧了手机，他真的没有过这种被人用轰炸过的经历。
虽然是基于那个不得而知的愿望，但溢出屏幕的关心还是给戴喻的心注入一阵温暖。
如果不是因为愿望那该多好。
只可惜这只能是一种奢望。
出于礼貌，戴喻给施恩神回了个电话想道歉。
电话接通，戴喻还没开口，对面率先说话了：“没想到契约者主动与神明大人建立远程交流链接，很稀奇，说吧，神明大人随时随地为契约者奉献一切。”
每次都说这种话，可是却比任何灯光都耀眼，散发着光芒，令戴喻安心。
“那个，我很好，也没什么事，只是要跟你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对方不明所以。
“我没接你电话，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仿佛施恩神真的站在眼前，戴喻姿势端正的鞠了90度的躬。
“原来是这样，但是神明大人不接受契约者的道歉。”电话那头果断的拒绝了。
“为，为什么？”
“契约者不需要为自身的自保行为道歉，或许神明并没有抵达可以被契约者信任的那条线，所以契约者不愿意向神明发出求救信号是理所当然。”
“神明大人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但神明大人仍希望契约者知道，我的手一直伸向你，只要你抓住。”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说这种话啊。
戴喻捂住胸口，里面的东西跳得太快了，惹来一阵阵的疼。
如果，只是说如果——
他稍微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说无法完全信任那种话。
——一开始就完全相信你，你就会接受我的道歉，跟我成为朋友了吗？
“我……”
“当然了，如果契约者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歉意，就尽快回忆起愿望的内容是什么，不然神明大人受到契约者的负面情绪波及，模拟战场的战斗也会受到影响，本赛季神明大人是想冲击王者之巅的哦。”
“……”
戴喻的嘴角抽了抽，简直不能把感动浪费在这个中二病身上。
回到家，戴治平已经醒了，和陈丽琴坐在沙发里看新闻，节目报道的是一起丈夫家暴妻子和小孩致死的案件。
面对主持人对家庭暴力的痛斥和呼吁被施暴者奋起抵抗，两人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在戴喻看来相当讽刺。
“爸妈，我回来了。”戴喻换上拖鞋，走进屋里，径直往楼上走。
“小喻！”戴治平却突然叫住他。
“怎么了，爸？”戴喻转身，就看到戴治平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站起来，走到戴喻面前。
“爸爸对不起你，额头的伤会疼吗？”戴治平伸手去碰戴喻额角的淤青。
“我，我没事。”戴喻浑身僵硬，心理上的厌恶让他一直想躲开，但他不敢。
“我希望你不要生爸爸的气，我真的太害怕你变成一个不听话的坏孩子了。我都是为了你。”戴治平的声音充满愧疚和自责。
并不能使戴喻动容，暴力之后的幡然悔悟只是虚情假意。
“爸，不用担心，我不会变成坏孩子的。”
要绝对听话，不反抗，不犯错，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戴治平心中的好孩子。
戴喻不可能百分百做得到。
他是人，不是顺从的狗。
但就算是狗——就算是棱角完全被削去，几乎依赖着戴治平生存，遵守他命令的陈丽琴，也仍旧被他挑刺，被他暴力相向。
“好孩子，你是爸爸心里永远的好孩子。”戴喻的话让戴治平甚是欣慰，摸了摸戴喻的脑袋：“只要你听话，爸爸愿意付出一切。”
“嗯。”望着他信息的模样，戴喻冷漠的应声。
施恩神一如既往的那么早来教室，戴喻在门口就看见他努力地擦洗自己的桌子。
很感动，但想起他打灭热情时的发言，就不知道该感动还是不感动了。
“谢谢你，中二神，每天都帮我擦桌子。”放下书包，戴喻从里面拿出专用的清洁喷剂往桌面一喷，施恩神很快就把白板笔写的字迹刷掉了。
“减少咒语对契约者的精神影响，是神明大人应该做的，而且我也说过，我的主要目的是5g的虚拟端口信号波，方便我接入模拟战场。”
擦完了桌面，戴喻去拿了垃圾桶，和施恩神一起把抽屉里的垃圾清出来。
挖出垃圾时，一封粉红色信封的信件掉了出来，沾了辣条袋子里流出的油脂，变得油不拉几，上面还有一股变质的酸臭味。
不知道是不是霸凌者的另一个小把戏，信件的封口贴着心形，右下角写着“戴喻收”的字样。
清秀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手笔。
而且信封的颜色和封口贴纸的样式，十分直白的告诉收信人，这是一封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