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戴喻（二）
戴喻努力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他尽力了，但实际上嘴角上扬的弧度微不可察，等同于面无表情。
高阳成说：“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来这么早，我们已经是高三学生了，虽然要努力备战高考没错，但也要好好休息，劳逸结合，高考的时候自己倒下了就得不偿失了，你说是吧？”
他脸上带着笑，如同三月的春风那般温柔。
“嗯，你说的对。”戴喻赞同地点头。
“你也是，作为一起竞争一起学习的对手，我可不希望看见你倒在高考路上。”
如果不是戴喻了解他的本性，这听上去就像普通同学之间的彼此关心。
明明我身上的伤有一半都是你造成的。
戴喻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了。”
高阳成满意地点头，径直走向戴喻。
身体本能地发出危险警告，戴喻往后退了一步。高阳成什么也没做，只是经过他，身高比他高出一截，自上而下的视线扫过他，目光太过柔和，令他鸡皮疙瘩直冒。
高阳成把书包放在戴喻的身后，那里是他的位置。
“你怎么不坐下？”见他一动不动，高阳成问。
戴喻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
刚坐下，“哎，戴喻同学。”高阳成便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戴喻身体一僵。“中午请我吃饭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饭卡没带，只能向身为好朋友的你求助了，你会帮我的，对吧？”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打在戴喻的耳畔，亲昵的像是恋人间的私语。
“呃，我……”可以拒绝吗？这个问题被戴喻压在喉咙里，跟着唾沫一起咽了下去。
他饭卡里的钱只够自己一周的伙食，戴治平一周只会给他一次零花钱，扣去伙食费剩下的钱并不多。但那些钱，他打算用来买一套心心念念许久的教材，为此已经存了两周的钱了。
他不想答应，可他不敢拒绝。
见他犹豫许久，高阳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几天没修的指甲有些长了，指尖看着也足够尖锐，正好方便使用。
于是，他并拢五指，猛地扎进戴喻单薄的衬衣里。
“唔！”戴喻疼得身体一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高阳成，但是对方的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施力，扼着他的喉结，不至于让他无法呼吸，只是令他难受又无法动弹而已。
“怎么说？”高阳成的声音一下就低了几个度。
戴喻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套教材，他只能放弃：“好，我请你吃饭。”
高阳成满意地眯起眼睛，狐狸眼的末端微微上翘，他的手没松开：“还有一件事，我几天前答应了几个人开学这天请他们吃饭，可是我饭卡没带……”
不等他说完，也不用他说完，戴喻明白他的意思，慌忙道：“我知道了，我请，我都请！”
高阳成松开了他的脖子，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使上了劲，啪啪啪三声在仅有两人的教室里回荡。
他说：“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嘲讽意味极强。
戴喻觉得肩膀要被拍断了，而且碰到伤口了，很痛，他的脸有些轻微地变形，被镜片掩盖。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还有问候声。
“啊，班长你来这么早。”
“早啊，只有你们两个人来了吗？”
“嘿，朋友们，我来了！”
临近上课时间，陆陆续续有同学进了教室，高阳成转而向他们打招呼，暂时放过了戴喻。
戴喻坐回位置上，打开支付宝，看了一眼余额，然后打开蚂蚁借呗的可用额度界面，有些犹豫。
章福私立学院非常注重学生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学校食堂为了满足学生饮食的营养均衡，不仅食材新鲜，品质上等，菜式丰富，餐费自然也不便宜。
他不知道请高阳成和他的朋友们吃饭要花掉多少钱，唯一明白的是他们一定不会跟他客气。
这种程度的霸凌已经算得上敲诈勒索了。
戴喻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
“他为什么不招惹别人，非得招惹你，肯定是你的问题。”
“你没有说谎？东西从你抽屉里翻出来的，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
“某某同学一直对你客客气气，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动手打别人？”
……
戴喻闭上眼睛，死心地在同意借款的位置点了确认。
反抗没有任何用处，也没有任何意义。
预备铃响，人到中年身材发福臃肿，还秃成地中海的班主任走进教室。办公室离这里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走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人都到齐了吧？现在来简短的开一下早会吧。”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咳了几下清嗓，“早上好，同学们，你们现在已经是高中三年级了，即将迎来可以称之为人生第一个分水岭的考试——高考。”
“虽然才上学期，距离这场考试还有一段时间，但我希望你们认真努力，拼尽全力，考上理想的大学，最终能够迈向心目中向往的未来！”
未来吗？
戴喻的笔在手指转上一圈，重新被他拿住。
他的未来应该会和现在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早会结束，正式课铃响起，语文老师接替了班主任的位置，来到讲台，环顾台下一圈。
“各位同学们早上好，开学第一天大家的精神面貌都不错，这很好。高三学期的课程内容主要以复习为主，新内容也还是有一些的，现在请打开课本第五页，我们开始上课。”
戴喻刚翻开教科书第五页，身后的高阳成突然用笔碰了碰他的肩膀。
高阳成身体前倾，脑袋凑过来，低声说：“戴喻同学，我课本没带。”
戴喻微微侧头撇了一眼，他桌面的书堆里分明夹着语文书，却没有拿出来的想法。
话里的意思相当直白。
注意到戴喻视线的落地点，高阳成微微一笑，拔掉笔帽，笔尖对准戴喻纤细白皙的后劲，“我一直觉得身上有疤的人很酷，自己很想试试，但我怕疼。你脖子后面这块挺干净的，你不介意留点痕迹吧？”语气轻松，像在开玩笑。
高阳成和谁都可以开玩笑，唯独面对戴喻时，那些话都是认真的。
戴喻除了妥协以外，能怎么办呢。
他默默地把课本从桌侧递给高阳成。
拿到教科书的高阳成随即举手，语文老师看过来，他说：“老师，戴喻同学说他忘记带语文书了，希望能和我共用一本书。”
语文老师皱眉，有些恼怒地推了推眼镜：“戴喻，你怎么回事？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才新学期第一天你就这样，真是的，每次包里背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你看我干什么？赶紧把座位搬过去啊！”
语文老师高昂的声音底下，戴喻听到了其他同学的窃笑：“这下有好戏看了。”
他站起来，把座椅并到高阳成旁边，高阳成也很“友好”地将语文课本放在两人中间。
看着戴喻搬好位置，语文老师继续讲课。
“不好意思。”高阳成嘴上是这么说的，脸上堆满笑容，一点也没有给别人添麻烦的自责。
戴喻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
“……刚刚跟你们说的这一段是全文的重点，也体现了作者的中心思想，需要做笔记。”语文老师扶了扶眼镜。
高阳成拿起笔，落笔前，他问戴喻：“可以做笔记吗？”
那本书大概会变成另外一本涂鸦本吧，戴喻心想。弧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然后，果不其然的，高阳成在需要做笔记的地方涂涂画画抹起来。
他在戴喻的书上画了一个抽象画派的语文老师发怒的样子，并在旁边写上语文老师的愤怒，边写边憋着笑意。完了，还做口型问戴喻：“我画得怎么样？”
戴喻垂眸，高阳成故意画得很用力，涂黑的部分已经完全看不到下面的课本内容了。
除了点头表示赞同以外，还能做什么？
高阳成心安理得地接受对自己的认同，放下笔的刹那，他发出一声惊呼，“戴喻同学，你怎么能在课本上做这种事，对老师不太尊重吧？”表情到位，像极了茶艺满级的绿茶婊。
戴喻立即成为全班视线的聚焦点。
语文老师黑板上的字写到一半，被突然发出的惊叫震到粉笔断裂，他转过身，“又是你，戴喻！”怒不可遏写在脸上，径直走向戴喻，看见书上的内容，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面，高阳成桌上堆起的书本抖掉几本。
“我让你做笔记，你在书上画画？没带课本也就算了，你还不认真上课不尊重老师？”
“你成绩优秀，有些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但你不要以为老师不管，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给我出去走廊站着！”语文老师指着门口，厉声说。
戴喻抿着嘴，想辩解的想法只有一瞬闪过脑海，最后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门口，贴墙站着。
连续两节语文课，他都在外面站着。一直到大课间的下课铃响，语文老师宣布下课，他抬着两条发酸的腿回到教室。
高阳成的位置围了不少同学，他把戴喻的语文课本当做画纸，用两节课的时间作了不少创意涂鸦，现在那本书被作为展品展示给同学们看。
“戴喻同学，来，看看我作品。”他甚至热情地招呼戴喻。
戴喻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本教科书，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想握紧，又松开。
那本书是几天前开学仪式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