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执刑杖校场显身手阅案卷书海觅真相
虽然在牢里只待了几小时,但莫菲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站在室外好好呼吸新鲜空气了。阳光斜照在她身上,投落一片阴影,曲曲折折地盘在石阶上。
莫菲眯起双眼,花了几秒钟适应光线的明暗变化。
眼中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可辨,青灰色的砖墙环着她身处的这片庭院,让她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视线,几座古色古香的气派建筑藏身于墙后,以其覆满青苔的屋顶勾勒出天空的轮廓。这里的云朵未经混凝土高楼切割,连绵成峦自由地飘在蓝天下,又近得仿佛伸手即可触及。
好开阔——这是莫菲看到这幕景象后作出的第一反应。她随即意识到,只有在郊区才能看到如此澄净宽阔的天空,城市的天际线被高层建筑啃得参差不齐,留不住这般原生态的风光。
莫菲放慢脚步四处张望,但视线所及之处仍看不到任何城市设施。远方可见的最高建筑物皆是砖石塔楼,电线杆、路灯柱这些原本随处可见的东西全都消失了。如此广阔的建筑群已经远远超出整人节目的范畴。她居住的城市里没有这种规模的旅游景点,更不可能有人花如此大的手笔专门来开她的玩笑。
最让她在意的还是周围其他人的神态,他们从不会因为好奇而盯着她看,偶尔有人往她的方向瞥一眼也会马上移开视线,而当他们在面对陆炳时这种冷漠又迅速转为恭敬,仿佛他确实是此地的主人。
莫菲竭力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但她对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确定了,“陆炳,我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明知故问。”陆炳皱着眉头回答道,“此地乃锦衣卫驻所,南镇抚司衙门,岂有他哉?”
“锦衣卫,你是说明朝那个那个锦衣卫?”莫菲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就算是整人节目也该有个限度,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又急又怒地靠近陆炳,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藏着摄像头或麦克风,但陆炳对她的质疑无动于衷,继续朝院门走去。于是这对异乎寻常的组合惹来了一大片好奇人士的围观。
“陆大人今儿是怎么了?”
“不知道哇,看来好像在跟囚犯竞走?”
由于近期南镇抚司闲来无事,一点小新闻很快就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南镇抚司的地下囚室安静得让人窒息,但来到室外就会发现这地方其实吵闹得很。陆炳不作声地领着莫菲继续前行,眼看就要到锦衣卫的校场了。响亮的呼号声此起彼伏,让莫菲愈发觉得诡异。
两个卫士肃立在通往校场的道旁静迎长官的到来,这两尊都是体格魁梧的冷面汉,致意时声音既不刺耳也不飘忽,执勤时目不斜视,手不离腰上的佩刀。
提心吊胆的莫菲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们身穿的制服比通常古装戏里的华丽得多,裁剪得当的布料衬得本就精悍的肌肉更加惹眼。颔首、推门、撤步让道,这两个卫兵举手投足仿若彼此的镜像般,浸透着从自律和苦修中诞生的美感。
莫菲渐渐放弃了呼救的念头,瞪大了眼睛观察这座南镇抚司里的人和物,她所见到的场景都太脱离现实,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地身处明朝。
“不过是些破墙旧瓦,有甚可瞧的?你还是多留心着脚下免得给绊个跟头。”
仿佛应和着陆炳的话一般,突然有只黑猫从角落里窜出来,三两下爬上墙头,高傲地弓起脊背伸个懒腰,随后蜷起身子开始打盹。在京城里南镇抚司衙门并不算是多么豪华的地方,里头不乏年久失修的破建筑,但对于莫菲来说这些景象都显得壮观又新鲜,让她都不知道该往哪看才好。
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在陆炳眼中倒觉得相当有趣,便出言提醒了一句,以免她光顾看景不顾看路。
“不用你管!”
莫菲被他一句话就激起了叛逆心,这位囚犯兼游客不服气地赶上了陆炳,先他两步踏进校场。此刻,飞扬的尘土恰好散去,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楚起来。
“嗯,姑娘怎地怔在这不走了。”陆炳走到他身旁,眺望着前方人群。
“不对,等等,你们家这阵仗是不是有点”
“有点?”
莫菲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看着陆炳。
“有点忒凶残了吧!”
两人前方的校场上,成队的侍卫手执漆黑木棍,脚踩革靴,齐声高呼战号,光是这声势就吓得莫菲不敢再胡乱往里闯。陆炳轻轻地抬起右手,百余号人一声怒吼,收起木杖站成方阵,整片校场霎时沉默如磐石。
“你只管往前走,不必顾虑他们。”陆炳恶作剧般地怂恿着莫菲快点往前走,“这些人不会伤你分毫。”
“哼你你你这个人不要陷害我啊!”
陆炳不再废话,做了手势请她快走。
“大人您先请,没病走两步、走两步。”陆炳没走,她也不敢动
陆大人心中暗想:这下倒学会讲礼貌了。
她畏畏缩缩地跟在陆炳身后,面前的人墙自行为他们让出了通路。居后的卫士们同时退了一步,通道两侧的卫士旋踵侧身相对而立,依次向经过的两人行礼致敬。一旦他们继续向前走,先前的队列立即恢复了原本阵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挑不出分毫瑕疵。
锦衣卫,天子仪仗,诚哉斯言。
莫菲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现在真地来到了明朝,但周围的古代建筑和刚刚目睹的卫兵队列迫使她面对现实:现在自己被困在一个毫无道理可讲的地方,而陆炳显然眼下自己必须巴结的对象,明朝未来几十年里最粗的大腿……
“大腿啊——”她小心翼翼来了一句。
“嗯!?”
“行行行,陆大人,陆大人。”
莫菲马上认怂,锦衣卫们的啸吼声犹在耳畔,刚才她已经在心里把大到刑法小到地方治安管理条例里的内容琢磨了个遍,好像都拿这帮人没办法。
我是在做梦吗?
她悄悄掐了一把大腿,疼。
莫菲自问是个头脑好使的人,眼下却止不住地怀疑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全然陌生的环境,自称是明朝官僚的陌生人,凶悍又训练有素的锦衣卫,更别提来时那件阴暗潮湿挂满刑具的囚室。难道我真是穿越了!?
越想越是心惊,先前的种种情境逐一浮现在眼前,莫菲痛苦地发现只有“穿越”这个荒唐的词最匹配她现在的情况。
木质门轴转出吱声轻响,打断了莫菲的遐想。不知不觉间她已被陆炳带到了驻所僻静处的小院子,这里比先前清净不少,院子里长桌排得比人多,桌板上的书卷一摞一摞码放规整,前面各摆了一块写着字的小木签。
“我们到了。”
陆炳踱到木桌旁,换了个比较随意的站姿靠着桌子浏览那些木签上的字样。
“把你不远千里请来,不为别的,就为让你看看这几份册子。”他指指木桌,示意莫菲看那些档案。
“看什么看,我又不懂”
莫菲咬了咬嘴唇,也跟着他凑近了瞧那些堆在桌上的书与木签。
“是,这本吗?”她顺着陆炳手指的方向看,账簿封面上标记着松县的字样和抄录的年份,陆炳点了点头。
“看什么呢,这些跟我又没有关系。”
“你本是松县出身,而这份案卷正是你家乡的户籍记录。你且仔细读一遍,看能从中认出几个人来。”
莫菲不敢违逆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在纸堆间慢慢翻阅。
“上面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啊。”
听她答得如此快,陆炳只是摇摇头,命她再认真看一遍。
“这个人……”翻了足有二十分钟,她才不太确定地指着其中一页上的某个名字,“按理说应该是我吧?”
陆炳揣着手悠然看着下属们在院子里忙活,一副“你继续说我在听”的架势。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莫菲忍住了无数句脏话,开始仔细给陆炳解释。
“这些册子应该就是明,哦不,松县的人口档案吧?这个松县有五千多人,姓莫的人家才五户,两户人家有女儿,其中一户的按出生年份推算现在该是三十五岁,肯定不是我嘛,那只有剩下那个年轻的像样一点了。”
“接着说。”
陆大人眼都没眨一下。
“这家人很奇怪,档案里说男主人莫双一娶了同村人的女儿,但我去翻记录时那一年根本没有哪户人家嫁女儿,而且同年他们县出嫁的女人里和这个母亲条件相近的,个个年龄都有四五十岁,怎么看都不对劲。”
“除此之外,你可有在其中发现任何熟人?”
“一个都没有。”
听到这里陆炳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你是松县莫氏之女,与你母亲一样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但按这黄册抄本来看,你母亲出身不明,出嫁的年份存疑,而这县里也无人认得你们。”
陆炳围着桌子走了半圈,轻拍两下面前的资料。
“这本册子经我们司里的师爷摘抄校对过一遍,所以一眼便可看出其中许多矛盾之处。仅仅松州一个县的户籍册里造的假已如此之多,我抓了你们,咳——”
说到这儿陆大人突然觉得有点不妥。
“我请你们来正是为了搜集人证查清此事,可惜你却对松县之事一无所知。”
陆炳的声音逐渐放低,他的视线已经从眼前人的身上飘向了远方。莫菲的心跳蹦出了一个新高度,怎么办!还真是乱入新世界了啊?我一个人落到这地方怎么办啊怎么办
不对。
她的脑子很快转过来了,这个疑似陆炳的人又在使诈!先前自己失言,说了一大通关于陆炳和沈炼未来命运的问题,若他真是历史上的那个陆炳肯定会对自己大感兴趣,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摆出一副随时要抛弃自己的样子。
没错,我还有利用价值!如果这里真的是古代,就算我的历史学得再差,那一点点信息在这里也能成为珍贵的情报!
想到这里,莫菲意识到抱大腿的关键时刻到了,她冒着星星眼望向陆炳。
“大腿哦不,大人,咱商量个事呗?”
“你说。”
“查账这事,我在行啊!我当年学会计也是一个证一个证考过来的,我跟你说通宵加班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帮你把这些档案过一遍嘛!”
陆大人陷入了迷惑,怎么今天还来个新惊喜?
他本想待她陷入慌乱后伺机多问些有关自己与沈炼的事,但这个村姑只是慌了片刻就缓过劲来,看这样子恐怕是笃定自己不会轻易抛弃她了?
想到这里,陆炳表情未变,眼神中却逐渐浮现出笑意。
莫菲无比诚恳地凑到陆炳面前,虽说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穿越到了明朝,能不能在这成功抱上大腿混下去可全看这场即兴面试的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