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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六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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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莲花,我想回云隐山练剑。”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轻巧跳进屋内。

    烛光照清了形容。

    是个身着红白齐腰对襟襦裙的“姑娘”,头上梳着交心髻,一镶红珠的银篦子簪在中间。

    脑后还有条打结的赤红发带,因下跃的动作,垂到了前面来。

    这“姑娘”似乎和自己的裙子不太熟,要用手拽着系带,以免裙子掉下来。

    而脸上,净是窘迫愁苦之色。

    李莲花正站在衣架前,捞过外衫,将最后一条胳膊,伸进广袖里去。

    他闻声扭头,便见李相夷从窗子溜进来。

    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他,张开抹了胭脂的红唇,问他话。

    只一秒,他眼尾嘴角,就漾起笑来。

    堂堂天下第一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难以言喻。

    可就算难以言喻,也抵不住通身的锋芒与英气散发出来。

    同时,他心头又生出种奇妙的感觉来。

    谁能亲眼见识,年轻的自己穿女装呢?

    此外,还夹杂着点玩笑般的悦然。

    李相夷在方小宝和阿飞那里,得知了自己穿嫁衣的事情,曾拎出来笑话过他好几回。

    这往后,是万万不敢随意笑他了。

    但此刻,李相夷正忍不住笑。

    李莲花已经把衣裳换好了。

    是一身豆绿交领长裙,裙衫上,还绣着妃色荷花纹样。

    蓬松的随云髻歪着,簪了朵荷花绒花,还有斜插的两根莲蓬头碧玉簪子。

    看起来与平日里一样素净温和,又有着别样的区别。

    李相夷上下打量几眼,难掩笑意地偏过头去。

    “李莲花,你要是个女的。”

    “肯定,肯定……”

    肯定什么,他这会心气被逗得不畅,说不上来。

    李莲花理好不顺的褶子,抬手向他道。

    “咱俩都同病相怜了,谁也别笑话谁了。”

    “你想回云隐山练剑,我还想回杨柳坡种萝卜呢。”

    顿了秒,他问,“你找我干什么呢?”

    “有门不走,还跳窗。”

    其实,他隐隐有了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跳窗……”

    李相夷把“安全,不招耳目”几个字吞肚子里,转而回答前面的问题。

    “我系不来。”

    他一手抓着松垮的系带和衣裙,从窗前走过去。

    边走,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张娘子她们,不是教过了吗。”李莲花说。

    思来想去,艰难打定扮成姑娘,混进梅府的主意后。

    张纪兰在临去前,也就是第三天晚上,给他们备了六间空屋。

    并找来姑娘,被替换进梅府的六个姑娘,来帮他们梳妆发,还教了衣服要如何穿。

    但李相夷脑子会了,手不会。

    被这一问,他沉默了沉默。

    然后李莲花又问,“那你为何来找我?”

    “你不是穿过嫁衣,刚好有经验吗。”李相夷理所当然道。

    还有,找姑娘家帮系,不合适。

    “那形制又不一样。”李莲花反驳。

    那是昭族的石榴裙,属于另一种复杂。

    上次他忙活了好久,才摸清怎么穿。

    不过,这种形制的,他确实学会了怎么系。

    遂叹口气,朝李相夷伸手。

    “给我吧。”

    李相夷就把系带给他,自己扶着裙子。

    “扬高点。”李莲花打下他手。

    李相夷“哦”一声,就把胳膊肘抬高。

    李莲花缠起带子来,手法干净利落。

    过一会,他腾出只手,微打个半圈,“转一下。”

    李相夷就乖巧转一下,感觉腰上又紧了一圈。

    片刻后,李莲花拨他一下,他又转回去,低头瞧见,红绸带子被打好了结。

    硕大的结。

    好烂的审美,他想。

    思量间,敞开的窗子就被什么堵住。

    门那边,亦是嘎吱一响。

    两个鬼鬼祟祟的人,猫进了屋内。

    像李相夷跳窗的那个,是方多病。

    “李莲花。”他小声喊。

    弯腰走门的那个,是南宫弦月。

    “李大哥。”他也小声叫。

    两人打的,都是偷摸找李莲花帮忙的主意,结果发现,屋子里有人了,对面还来了个。

    想着,迟早要被瞧见的。

    他们就没退回去,硬着头皮进了屋,并端量着屋里的人笑。

    李莲花和李相夷,也好奇地左看看右觑觑。

    方多病一袭浅紫的高腰襦裙,像一串挂窗上的丁香花。

    头发盘成了元宝髻,上头插了丁香样式的簪子。

    模样俏丽,行动轻灵。

    南宫弦月是身鹅黄的齐胸襦裙,跟一簇从树上偷跑的桂花似的。

    因脸型微圆,被盘了个俏皮的三角髻。

    就是吧,两人的衣服都穿得很混乱。

    系带同样系不清楚,有的地方还绞成了死结,自己够不到也解不开。

    李莲花知道,麻烦又来了。

    他一回生二回熟地,帮两个人处理好。

    李相夷就去桌上拿了只苹果,在衣服上蹭蹭干净,坐椅子上边吃边看。

    当然,他的坐姿很豪放,一点也不女儿家。

    他嚼完口苹果,忽道。

    “要不要打个赌,看阿飞和老笛什么时候过来?”

    “他们肯定也会来找李莲花。”方多病别头搭他话。

    而且,他以他的火眼金睛保证,两个自大狂在这方面,绝对是最粗笨的。

    一定一定,会把衣服穿得乱不可言。

    “我赌一盏茶之内。”

    他话没说完,李莲花就屈指敲下他额头,“蹲一下。”

    方多病捂了下头,“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要不你去照照镜子。”

    李莲花瞅他髻上,乱勾着发丝的珠串,跟蜘蛛网一样。

    估计是跟平时那样风风火火走路,甩飞上去的。

    方多病想明白过来,是没东西打脸了。

    但他有意见,“你举高手不就行了。”

    “让你蹲你就蹲。”李莲花提高音量。

    髻那么高,举手多容易酸呐。

    方小宝腿再麻,也麻不到他身上。

    方多病就蹲下了,没考虑去搬张椅子来。

    旁的人也不提醒他。

    南宫弦月这会,正晃腿倚着墙。

    边等李莲花帮他弄,边对李相夷说打赌的事情。

    “他俩这会肯定犹豫得紧。”

    “我赌一刻钟内。”

    “那我赌半盏茶。”李相夷又咬了口苹果。

    “李莲花,你赌多久?”

    李莲花忖了两秒,嘴角噙笑说。

    “我赌你们都猜错了。”

    “下个注吧,每个人五两银子。”

    “你们输了的话,钱归我。”

    “如何?”

    五两银子又不会倾家荡产,剩下三个人都同意。

    蜡烛一截一截地往下烧,时间就随着烛泪的下落,而落尽了。

    方多病和南宫弦月的服饰都整理完了,李相夷的苹果也吃完了。

    四个人坐在桌前,又等了好一会。

    赌的最长的一刻钟,都过去了,两个笛飞声还是没有来。

    李莲花指头点点桌面,笑着提醒。

    “一个个的,都别赖账啊。”

    三个十几二十的“小姑娘”哀叹一声,从香囊里,或袖里衣襟里,各掏出五两银子来,搁桌上。

    李莲花手一揽,全捞进蓝布袋里。

    “不是,他俩怎么还不来?”方多病想不明白。

    “总不能会穿吧。”南宫弦月对他俩,于此一窍不通的想法动摇了。

    并举出一根手指,放飞想象。

    “难不成他们不是第一次,没敢说而已。”

    “我倒是想。”方多病没什么犹疑道。

    “但这不可能。”

    “他们这会子,怕是连自己人都不敢见了。”

    “我也觉得。”李相夷叉手环在胸前。

    “他俩在这件事上,必是最拉不下面子的。”

    “下决定还没穿的时候,脸色就硬得跟石头一样。”

    “这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李莲花站起来,搓了个响指。

    “走,找他们去。”

    “他不来找我们,我们自然能找他们。”

    再不找,怕是要误了去梅府的时辰。

    四个人,就往两个笛飞声他们房间去。

    他们分头行动,李莲花和方多病,去找笛飞声。

    到门口,一推。

    嚯,拴上了。

    想必窗子也是死的,那只好,动用点暴力手段了。

    李莲花朝方多病使了个眼色,后者暗劲一震。

    后头的木栓,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们推门而入,“阿飞啊。”

    “干嘛呢?”

    不可名状的美丽画面,闯入眼帘。

    笛飞声一袭大红群衫,颜色烈得,就仿佛大团大团的野杜鹃,烧遍了山野。

    头上梳的,是个凌厉的单刀髻。

    但他嫌头饰麻烦又重,拔下来都丢在了桌上。

    衣服果胡乱穿着,东斜一块西斜一块。

    衣带子绑错了,绕成死结。

    此时,他正从捞开的裙裾中跨出一条腿,大马金刀地踩在椅子上。

    手从鞋筒里,抽出匕首来,打算把死结割断。

    之所以是匕首,而不是他的大刀。

    是因为他们的刀剑除了刎颈,都太直太大,不好藏也不好带,放回莲花楼了。

    他准备下手的时候,门就开了。

    事情猝不及防,加上隔太远,他阻止不了。

    只能听天由命地顾首眺去,任脸色唰地干掉。

    由于过干,又恍若瓷器那样,皲裂碎掉。

    师徒俩对上那双冷峻的眼睛,脑海里如出一辙地飘过两个字。

    “烈女。”

    两人同步咳嗽一声。

    李莲花迈过去,好心但眼含笑意道。

    “匕首放下,我帮你吧。”

    “你这割坏了,就没法系了。”

    笛飞声捏了捏匕首,有些犹豫。

    但见识到了李莲花的样子,他神色就缓了缓,收腿把匕首撂桌上。

    再一瞥方多病,他唇一扯,嗤笑起来。

    方多病也咧嘴,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笑他。

    “阿飞,你现在什么想法?”

    笛飞声面如钢铁,“想杀人。”

    “杀谁?”

    “杀你。”

    方多病瘪嘴梗了口气,与他冷战一阵。

    一阵后,憋不住问,“李莲花也看到了,你为何不杀他?”

    笛飞声不假思索,“他穿过两次。”

    “比我丢脸。”

    李莲花当即扔下解到一半的结。

    “你自己慢慢弄吧你。”

    笛飞声重新拾起匕首。

    李莲花一口气提上来,指指他,“你还真是个死脑筋。”

    笛飞声不嘲讽,也不反驳他。

    “你说什么,就什么。”

    “反正我的解决方法就这样。”

    李莲花只好继续解那个死结。

    笛飞声也把匕首插回鞋筒里了。

    “李相夷他们呢?”插完,他问。

    说曹操曹操到,窗户哐哐两声。

    一是木栓掉落,二是窗户洞开。

    前前后后三个人,跃窗而入。

    两个衣裙齐整的,一个衣裙乱七八糟的。

    糟的,正是小笛飞声。

    李相夷和南宫弦月过去时,门窗亦是紧闭。

    同样暴力弄开后,里面的人,和笛飞声差不多,正打算撕开一处修身的布料。

    “不是,好好的衣服,你撕它作甚?”两人就挺纳闷。

    “透气。”小笛飞声言简意赅。

    虽说这些衣服,都按高个子大尺码找来的。

    可规制同男子服饰不一样,加上不是江湖女侠的简便服饰,仍是有点紧吧。

    还非常奇怪。

    “你撕了,胳肢窝不就露出来了。”两个人劝。

    小笛飞声为衣服安排好了一切。

    “外袍宽松,不撕能遮。”

    两人不再与他说理,拦住带了过来。

    小笛飞声扫过李莲花,跟像对李相夷那样,挑了下眉。

    扫过方多病和笛飞声,则是揶揄。

    笛飞声看李相夷两眼,扬了扬眉。

    穿女装,也还是那般招摇。

    掠过南宫弦月,跟讥笑方多病那样,笑了笑他。

    最后是另一个自己……

    小笛飞声穿的是墨蓝色交领长裙,上头绣着兰花样暗绣,是建兰中的一种,醉玲珑。

    瞅起来,格外深邃,又遗世独立。

    发髻是个爽利的双刀髻,同衣服配色的簪子,被他取下来拿在手里。

    “你穿成这个样子,还真是难看。”笛飞声掀唇嫌道。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小笛飞声回敬。

    两人拌两嘴后,都撇开了眼。

    小笛飞声的衣服整理完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

    张纪兰说,“到时辰了。”

    几人对了对眼,李莲花领头说,“请进。”

    妆发是张纪兰找人做的,衣裳也是她去找来的。

    什么样什么样,人知道了个全,没必要遮遮掩掩。

    况且,张纪兰还要送他们去。

    外头闻言,双手推开门。

    六个颜色各异的,人高马大的“姑娘”,撞入她视野。

    她欻一下合上了门。

    六个人:“……”

    “张娘子,你这是何意?”李莲花疑问了嘴。

    “我,我……”

    张纪兰在门外捧腹不止。

    她怕他们看见,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会动杀心。

    这辈子,再也遇不见这样好笑的事情了,她想多笑一会。

    天下第一穿女装,交游的五个大男人也穿女装。

    如此惊天动地的场面,哪里还能挖到。

    如今一饱眼福,就是真的变了鬼,也值了。

    缓了半晌后,她揩掉眼角并不悲伤的泪,方开门进去。

    里面的几双眼睛,不出所料地暗藏杀机。

    她定了定,道,“各位姑,啊,公子,该走了。”

    六人就随张纪兰下了楼,坐进了后院早备好的马车里。

    马车有三辆,两辆他们的,一辆张纪兰的。

    三辆接得不远不近,在轱辘轱辘的车轮响中,往梅府去。

    深夜漆黑暗沉,唯有悬在空中的钩月,划开一道尖利的光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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