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剑呢
“走走走,赶紧走!”
倚芳楼门口,堵着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打手。
一个褐衣宽脸的男人,被搡了出来。
他打了个趔趄,站稳后又冲上前几步。
指着门口叫骂,“张鸡婆收了我的钱,就得信守承诺。”
“把人交出来!”
二楼阑干,扒着个头簪牡丹,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
她便是这青楼的鸨母,也是男子口中的“张鸡婆”。
她俯瞰下方,掀开红唇道。
“不是我不交,人还在的话,我自然会交给你。”
“你翻也把我这倚芳楼翻遍了,找着人了吗?”
“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曼霜姑娘死了。”
“死了,懂吗!”她重重强调。
“你要找,就到乱葬岗去找。”
褐衣男人一震,却不愿相信。
“不,不可能……我不信你……”
他仰起头,目含血丝,“你让我进去再找一遍!”
张鸨母翻了脸,“你当我倚芳楼,是什么想进就进的地方。”
收了万两银子,让这人翻一遍,已是仁至义尽。
再翻一遍,她生意还做不做了。
遂没好气地,向下扬了扬团扇。
“送客!”
门口的打手得令,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褐衣男人攥了攥拳,欲硬闯进去。
可转念一想,万一张鸡婆没说谎呢。
自己也许,应该去乱葬岗找一下再说。
张鸡婆告诉他,人是五六天前死的,想必能找着。
思至此处,他松了拳,往街上游荡而去。
“嘶——”
他边走,边伸手摩挲了下颧骨的浓重淤青。
那是刚与那些打手起冲突时,被打的。
他用舌头搅和了一下口腔内的咸味,歪嘴呸了口带血的唾沫在地上。
呸完一抬头,刚好同人流里的三双眼睛对上。
瞳孔骤缩。
人流里,相向行走游顾的李莲花三人,目光遽然一凛。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莲花大手一挥。
“追!”
那褐衣宽脸的男子,正是妙手空空。
他识得李莲花三人。
一来是江湖上,关于“八柳侠探”的传闻颇多。
什么驾着一栋奇怪小楼、破案如神之类的,他听过些。
二来是杭州时,他行盗莲花楼后,也不知是落了什么把柄,竟叫李莲花他们察觉,进而来搜寻自己。
他躲在暗处,亲眼见过他们三人,向别人打听自己。
所以,远远瞧见那三人时,他撒腿就跑。
往相反的方向,狂奔不止。
迎面撞来一个又一个的行人,他紧急而灵活地绕开。
嘴里喊道,“让一让,让一让!”
然而猛地一下,他还是撞到了个卖瓜果的妇人。
那妇人担的箩,顷刻歪倒,瓜果散落一地。
伤的伤,开的开,汁液濡湿。
妙手空空顿了下,去摸袖口衣襟,打算撂钱赔她。
一摸,没有。
他望眼后头,李莲花三人的速度非同寻常,眨眼就要追至近前。
而妇人抓着他手臂,要讨公道。
他去留纠结,心中似有一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最终一咬牙,还是决定走。
他一甩妇人的手,急中生了个一石二鸟的智。
“后面那三人是我亲戚,你找他们要去!”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他偷了李莲花他们两千多两银子,也不在乎这点瓜果钱。
妇人不信,疾言厉色道。
“哪个亲戚能追你,仇家还差不多。”
“赔钱!”
她抓起扁担打过去,然打了个空。
一个江湖人,岂能是她一个普通人能打得到的。
她拄着扁担,垂眸看着一地坏瓜坏果,无奈忿然又心疼。
“算老娘倒霉……”
她红着眼,蹲下身捡起瓜果来。
捡了没两个,一阵风掠过,箩筐叮当一响。
她打眼觑进去,是一锭十两的银子。
她捡起来,下意识伸手向风刮远的方向。
欲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
“难不成真是亲戚……”
她捂着银子,心头的不快消散殆尽,转而长出了一个温暖的小芽。
而给银子的人,已半点影子也见不着了。
李莲花追进了一条冷清的小巷,独身一人。
妙手空空耳朵一动,察觉到骤减的脚步声。
他扭头眺了眼李莲花,心中甚是疑惑。
“不管了,总归好事一桩,跑了要紧……”
他心中如是想,加快了脚步。
可他快,李莲花更快,转瞬间便近在咫尺。
小巷到了尽头,分了左右两个岔。
他二话不说转向右边。
然而,那边道上,竟从天而降,落下一个通身冷峻的红衣身影来。
硬铁般的目光,不善地投来。
“想死,就继续跑。”
他腾步往左,那边道上,则杀出个俊俏的蓝衣身影来。
笑着冲他招手,“好巧啊,兄台。”
巧个屁!
妙手空空往来路一瞅,浅杏长衫的温润人影慢下来。
背手踱着步,向他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刘兄台,聊聊。”
妙手空空姓刘,本名刘三空。
在这个时空,他因盗术闻名江湖,已有多年。
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莲花也不怕道了姓惹人怀疑。
妙手空空干笑着摆手。
“我们这萍水既不相识,也不相逢的。”
“就,就不聊了吧。”
“再说了,我家里还有鸡要喂……”
说着,他相准李莲花旁边的空隙,嗖一下窜过去,想要越人遁去。
可突地,银光割眼。
一柄剑自广袖中抖出,拦在他身前。
他欲动手,却没来得及。
剑身一侧,平拍在他胸脯上。
他被迫疾步倒退,踉跄好几米后,撞在后面的墙上。
同时,左脖子架了一把剑,右脖子架了一把刀。
他胆寒地老实了,一动不动地贴墙靠着。
李莲花将刎颈收回袖中,去到他面前,慢悠悠道。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妙手空空。”他顿了下,娓娓道来。
“你在杭州,趁我们外出之时,潜入莲花楼。”
“偷了我们两千多两银子,还有一个机关匣。”
“对与不对?”
妙手空空眼珠滴溜一转,并不承认。
“空口无凭啊,三位。”
“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莲花楼,见都没见过,何来偷盗一说。”
“再说,妙手空空谁啊,我这也没听过。”
“你们抓错人了。”
“那你刚跑什么,”方多病驳斥,“难道不是因为心虚?”
“你们这莫名追我,我害怕摊事,自然就跑了。”妙手空空应变解释。
“一派胡言!”笛飞声凉声道。
“你不是要证据吗,好,证据。”
他看眼李莲花。
李莲花在袖中摸摸索索,掏出根细铁丝。
铁丝一端,圈着片梨花瓣。
他举到妙手空空面前。
“四年前,‘江南梨园’的流光玉盏被盗。”
“那‘江南梨园’,可是先帝游江南时住过的行宫,流光玉盏更是百年前的珍宝。”
“时值梨花盛放,贼人嚣张地,用落花在地上,铺写出了‘妙手空空’四字。”
“且自那以后,以铁丝绕梨瓣,以示自己的神偷之名。”
他捻了下铁丝,“这东西,可是在莲花楼里发现的。”
“物证在此,”方多病接话,“你还想抵赖不成?”
妙手空空的视线,在铁丝上逡巡片刻。
想来,是衣服勾到柜角时,不小心弄掉了。
但找理道,“这铁丝也不复杂,别人也可以做——”
他话音未落,脖子上的刀剑猛然起了压迫之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利落道,“你们想怎么办?”
“这是承认了?”李莲花一笑,将铁丝收入手心。
妙手空空面色惨白,寒意恍若密集的虫子,爬满了脊梁骨。
“命比银子值钱,这我还是知道的。”
“我承认,是我偷了你们的银子,还有那个机关匣。”
“你们说吧,想要怎么办,放我条生路就行。”
“怎么办。”李莲花理直气也壮。
“自然是还我们银子了。”
辛辛苦苦赚的,总不能因为在那个时空,同妙手空空有些交情,就凭白不要了。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不然,他们吃什么,那只大胃痋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还钱不是问题。”妙手空空应下。
“就是那个,”他支吾了一下,“我花了,一时半会拿不出来。”
笛飞声警觉地揪住背后的意思,“你想赖账?”
“不不不。”妙手空空连连摇头。
摇了半下,想起左右都是利刃,不摇了。
“我是说,你们得再等等……”
他声音弱下去,“等我再去盗几单。”
“几单是多久?”方多病问。
别是一年半载。
妙手空空琢磨俄顷,“十天,十天行不行?”
三人对了对眼,李莲花代表答应,“可以。”
“我们便给你十天。”
“还有,”他往下追问,“我们那个机关匣呢?”
“机关匣……”妙手空空犹豫了犹豫,试探问。
“能不能……折成银子?”
他目光真诚。
三人闻言,眼皮俱是一跳,忽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打开了?”方多病吼着问。
“看见里面是什么了?!”
妙手空空瞧他们反应怪大的,莫名有点慌。
“那个机关锁也不难,就,就打开了。”
对他这种开锁技艺炉火纯青的文雀,的确不算难事,尽管那个锁挺复杂的。
“我以为是金银财宝来着,”他继续说,“没想到是把剑。”
“还是天下第一李相夷,少师的仿剑。”
李相夷的名声传开了,少师的威名自然水涨船高。
如今市面上,就出现了大量的少师仿剑。
主要出售给那些李相夷的崇拜者敬仰者,还有一些好剑的收藏者。
这些仿剑质量参差不齐。
差的仿剑,就是破铜烂铁打的,挥几下就断。
好的仿剑,对材料精挑细选,本身就可堪名剑。
可不管是差的好的,无一例外都是仿品。
真正的少师握在李相夷手中,只此一把。
除此外,都是西贝货。
妙手空空自然而然以为,匣中之剑,是把质量上乘的冒牌货。
李莲花三人听罢“仿剑”二字,心情复杂。
可也不好反驳,只能默认。
“别说,”妙手空空多言了几句,“你们这把少师,仿得跟真的一样。”
“我见过不少好的少师仿品,全然不似这把。”
“李相夷要是见着,估计都得傻眼。”
“不是我说三位。”他格外好奇一件事,忍着生命危险也耐不住打探。
“江湖上传言,你们‘八柳侠探’与李相夷关系匪浅。”
“这样的关系,年纪上又是长辈,也不像崇拜他的小年轻。”
“这为何,要搞把他少师的仿剑?”
三个人盯向他,目光锐利若冰凌。
“不该问的,别问。”
紧接着,笛飞声紧了紧刀柄。
“剑呢?”
妙手空空有点不大敢说,他目光暗暗扫着三个人,抿了半晌唇才道。
“卖,卖了。”
三个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行,真是太行了。
李莲花扶了把额,随后压着沸盈不止的火气,朝他竖了个平静的大拇指。
他咽罢口气,问,“你卖哪了?”
妙手空空老实交代。
“黑市。”
“一个收仿剑的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