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馊主意
“相夷,你这是……”
小笛飞声背着李相夷,回到镜芜山庄时,在听风楼走廊上,碰见了乔婉娩。
她端着伤员换下的血色纱布,还有药渣,正要去丢掉。
从门槛一跨出来,一袭血色遍染的白衣,就撞入眼帘。
她心下怦地大跳,差点把盆掉了。
“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李相夷磕小笛飞声肩膀上的脑袋,稍抬了抬,眼皮开出条狭细的缝。
没什么气力道,“阿娩,你不必担心。”
他竭力止住泛咸的咳嗽,“小伤而已,无碍。”
所谓眼见为实,乔婉娩自不会被这话哄骗。
她没有第一时间,揪着来龙去脉问。
当即扔下盆,步履匆匆地跑远去,“我去请大夫。”
小笛飞声带着李相夷,迈进一间房,将人放床上。
没多久后,一个年过半旬的,山羊胡子黑白交杂的大夫,提着药箱,小跑跟着乔婉娩来了。
他通武道,能看内伤,也能看外伤。
于是,给李相夷瞧过后,开了内外伤兼治的药。
“我去熬药。”
大夫走后,乔婉娩从桌上抓起包药。
李相夷躺在床上,眸光被屏风后的影子,晃得微眨了下。
犹豫了下后说,“还是让老笛去吧。”
他不敢劳烦她。
小笛飞声抱臂,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闻言放下手,站起身来。
思绪在那一刻,猛地醍醐灌顶。
他站到一半,坐回椅子上,“不去。”
伤病煎药,关切往来,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要去,也是上肖紫衿跟前说道说道。
不过还是算了,他并不想见那厮。
李相夷咳嗽一声,“……”
卡了卡,要再说些什么,屏风后的影子,已匆忙远去了。
约是两刻钟后,乔婉娩端着药过来。
“多谢你了,阿娩。”
李相夷被小笛飞声扶起来,接过碗,竟是不凉也不烫。
就是吧……
丝丝缕缕冒出的热气,缭过鼻尖,溢着晕死人的苦味。
他微微撇了下头,而后用余光,偷打量了下乔婉娩。
乔婉娩想劝他,良药苦口利于病。
还没劝,李相夷心头一横,仰面灌了。
并且,没有要吃糖散味的意思。
正好,大夫也不让他吃。
糖与某味药材相反应,容易减损药效。
小笛飞声旁观着他的神情,嘴角牵出抹兴味的笑。
李相夷在云隐山时,逢受伤生病,喝口药必要塞颗糖。
一碗药下来,能磨磨蹭蹭,从滚烫喝到没有温度。
就是他最怕的李莲花来了,也得催三催四才管用。
如今看来,乔婉娩比李莲花管用。
一句话不用说,就能让人服服帖帖,把药喝个精光。
果然,人在相好面前,最拉不下面子。
小笛飞声背手,心下悠悠一啧。
然后,拿走李相夷手中的空碗,置于乔婉娩手中掌托时,同她目光接了下。
“我怎么突然……有点困……”
床上的人,脑袋昏沉一点。
“那是因为你受伤了。”小笛飞声回答。
“可是,”李相夷摇摇头,“我感觉像,像……”
他没像出来是药,就不可避免地沉陷下去。
身子一歪,就要倒在床上。
小笛飞声伸手,稳了下人,干净利落地塞进被子里。
乔婉娩煎药的间隙,他出去过一趟。
管大夫又要了东西,去药炉前,揭盖子丢进去。
“笛公子,”乔婉娩不解地扇着蒲扇旺火,“你这是做什么?”
“让他睡一觉而已。”小笛飞声道。
省得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言简意赅,陈述了下紫竹林之事。
“劳你照看他。”
房间里,小笛飞声对乔婉娩道。
“我与李莲花他们,尚有事情要办。”
顿了下,他重点补充。
“别让他出这个门。”
安神药的药效,熬不到明日辰时。
他的意思是,等药效过了,想办法再给人来一碗。
乔婉娩意会,“好。”
“那,那些百姓……”她呼了口气,有些犯难问。
小笛飞声站在暗处,瞅了眼窗户透进来的萧条日光,尘埃飞虫一样浮动着。
“我们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的……
邱无涯不是要人质吗,大不了他去拖,也是一样的。
不过,还是希望运气能好一点。
但愿能从温泉池的线上,找到邱无涯的新据点。
乔婉娩心头,不上不下地忧愁着。
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呢……
他们两个走出房间,掩好门。
散开,一个放药碗去了,一个去找李莲花他们。
小笛飞声刚从走廊,往楼下俯了一眼。
李莲花他们,已经回来了。
他一抓栏杆,翻身跳下楼去,突降在人面前。
“你吓我们一跳。”李莲花拍着胸脯,白他一眼。
其余人,亦是不满。
“走楼梯是什么很小众的事情吗?”南宫弦月反问。
“快。”小笛飞声不思悔改。
“我师——”方多病张口问,说到一半刹住话头,改口。
“李相夷呢?”
“药晕了。”小笛飞声没什么起伏的话音,难掩得意。
说完,他补充道,“我让乔婉娩看着他。”
“你倒是会拿主意。”笛飞声一扯嘴角。
方多病和南宫弦月,面色意味深长。
只有李莲花,不大高兴地,指了指小笛飞声。
“……”
这主意,出得可真够馊的。
让阿娩照顾李相夷,李相夷多大脸呐!
可惜,事情已定,他也不好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也没时间说。
他们马不停蹄地,去联系各大掌门,召集可用人手。
如今可用的人手还是不少的,各大门派留守子弟的涌入,比邱无涯在逐州,剩余的残部还要多。
几乎不用担心,邱无涯来镜芜山庄偷袭,除是他还有可用的高手。
这些江湖人,分出些来,上逐州城巡逻的巡逻,找据点的找据点。
时间像手里攥紧的沙,漏得飞快。
夜幕降临,暗沉如水。
李莲花五人,正从几个温泉池,扑了个空。
他们转而带了队江湖人,去紫竹林布防。
邱无涯有备而来,必会在坡上,早早等候李相夷。
他们需要更早,隐藏在那里。
待邱无涯和镜天宗众人一来,他们进行突袭,想必能有些胜算,去减少伤亡。
当然,紫竹林那边的坡不止一个。
邱无涯大抵,不会死揪着白日里待的坡,而是换一个。
因此,他们把最有利于远观,又利于遁逃的几个地方,都考虑到了。
此时的镜芜山庄,听风楼内。
作好了彻夜不眠准备的乔婉娩,盘算着药效,上李相夷房间看了看。
推门进去,被子掀开,鞋不见了。
竟是空的!
药效怎么过得这样快,人什么时候出门的?
她慌慌张张往门外跑。
刚跑出去,就见走廊深处,有个人影扶着墙,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回走。
她连忙过去,语气质询。
“你去哪儿了?”
李相夷错开那双眼,有些心虚地刮刮鼻子。
“我不过就是起了个夜。”
“当真只是这样?”乔婉娩老觉得这话,不是很可信。
李相夷“嗯”了声,“我从不骗人。”
这确实没骗人。
就是……只说了一半而已。
他还顺便打听了一下,李莲花他们干嘛去了。
并考虑过出去的可能,就是没可能起来。
一运功,肺腑筋脉就疼,疼得他躬腰吐了口血。
还好躬着腰,又靠着一楼的花丛,血都溅花丛里了,没染上衣服。
他抹掉嘴边的血,才坎坎坷坷往楼上去。
乔婉娩听罢,只觉那话,跟李先生说的,一样一样的。
而李先生经常骗人。
来逐州住莲花楼那两天,她就发现了。
楼里的人,经常被李莲花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相夷骗人的嫌疑,很大。
还好笛公子,有先见之明。
她无奈一阵,道,“我扶你回去。”
李相夷搓了搓指头,没好意思让她扶。
“我撑着墙就行。”
乔婉娩就陪着他,缘着墙慢慢走回去,并无声地态度强硬着。
李相夷在她温和的逼视下,只好蜷进被子里躺下。
乔婉娩见他暂时老实了,道,“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饭。”
“顺便,你再喝碗药。”
她从桌上抓了个药包,出门去。
一出去,把门锁好,窗也锁好。
李相夷听着外头,吱吱呀呀,喀喀嗒嗒的响声,“……”
没必要吧。
这还没到辰时,大晚上的,他不会乱跑的。
静悄悄的屋内,李相夷望着天花板。
一双眼沉在漆黑的夜色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门再次响起,他视线聚焦,从床上撑坐起来。
“你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吧。”乔婉娩递给他一碗粥。
伤病的人,通常没什么胃口。
她也就没热油腥的吃食来,只热了碗青菜瘦肉粥。
“别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李相夷接在手里,吃了起来。
吃完,乔婉娩把碗收走。
等他消化了一会,将温度刚放合适的药,端给他。
李相夷没有接。
他盯着里面,轻细晃动的波澜,将他倒映其中的半张脸,弄得微微扭曲。
“怎么了?”乔婉娩看他久久不接,问。
李相夷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她,“阿娩。”
“我能不喝吗?”
他心知肚明,里面一定又放了安神药,说不定还更强烈。
他一睡,会错过时辰的。
邱无涯见不到他,那些百姓怎么办?
乔婉娩滞了秒,才开口。
“你不喝药,伤怎么会好呢。”
她语气不急不躁,却坚定得不容反驳。
李相夷无计可施。
他思量了一会,手隐隐动作,准备点了乔婉娩的定身穴,再点上她的睡穴。
结果……
并指的手刚抬到一半,就无力地从空中滑落下去。
脑袋不可抑制地晕眩起来。
“阿娩,”他难以置信道,“你——”
他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人就歪靠在了墙上。
乔婉娩舒了口气,搁下药,把他放平,盖好被子。
“好好休息养伤,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
她把安神药,下在了粥里。
以李相夷的警觉,肯定不会掉两次坑,只能换种方式。
药少喝一顿没关系,人走不成就行。
没收到李莲花他们的信鸽传信,她是不会放他走的。
后面,她搬了张椅子,坐到走廊边。
一面守着李相夷,一面等候信鸽的消息。
凉凉的夜风吹着,拂动她的发丝。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打了个盹,惶急一睁眼,起身去房里察看了一下。
人还在。
她又到椅子坐下。
没一会,走廊响起一串靠近的脚步声。
她扭过头,问,“你怎么还没睡?”
“本姑娘都睡一觉起来了。”角丽谯停在旁边,侧搭栏杆。
“不是我说,”她道,“李相夷有什么好守的。”
“又不会长腿跑了。”
乔婉娩打了个哈欠,“还得等李先生他们的消息呢。”
而且,就算相夷不长腿,也能跑。
“行了行了,”角丽谯摆摆手,“本姑娘心善。”
“你位子让一让我。”
“多谢了,”乔婉娩笑了笑,“谯姑娘。”
她现在改了称呼,不叫角姑娘了。
这个称呼入耳,角丽谯偏了偏艳丽的眉眼,“要走赶紧走。”
“省得本姑娘反悔了。”
于是,乔婉娩就回去睡了一两个时辰。
等回去换班时,椅子上的人,变成了石水。
石水走后,她坐在椅子上继续等。
直到夜色稍淡了点,天快要亮的时候,事情生了变。
什么东西破空刺来,钉在梁柱上。
她欻一下站起来,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从檐上消失。
她转向梁柱,只见镖下钉着一封信。
封上两个大字,战书。
她额角一跳,赶紧取下打开。
信纸上写着——
“今日辰时,让李相夷孤身再来,城北断云崖见。”
乔婉娩心弦一绷。
糟了,邱无涯改地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