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李相夷的感觉
“还请诸位,保持原有排列。”
“没解毒的,和武功没恢复的先走,撤到客栈后面去。”
李相夷高声指挥。
“我们不打了吗?”有人不解。
“邱无涯是个聪明人。”
李莲花竖着耳朵,在吵闹的雨声中,听到了重器车轮滚动的声音。
“若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我们解决掉。”
“第一轮来的,绝不会是镜天宗的人。”
“而是弓箭和雷火。”
功夫再高的人,也架不住箭矢不停地射,雷火一颗接一颗地投。
而客栈能住下上万人,就是因为它足够大。
整一个客栈,有五六层高,好几百米长。
客栈后面,更是临着一个小山坡,是极好的掩体。
所有人闻言而动,以极快的速度,或推开客栈后门,或从两端绕行,往后方奔去。
果不其然,齐整有素的脚步声,在客栈百米外停下了。
邱无涯坐在遮雨的高轿上,抬手一扬。
“弓手雷手,给我上!”
弓手执弓,雷手推着投石车,皆小跑到队伍最前面。
两厢间杂,拉满了弓,引燃了雷火。
咻,轰——
千千万箭矢,与雷火齐发,刺破砸穿雨幕,飞袭向客栈。
箭矢的伤害要小很多,多数钉在了客栈上。
只有少部分,射穿窗纸门洞,或越过客栈上空,扎向飞速挪移的江湖客。
他们动身闪避,或以刀剑相弹。
中箭之人,可称得上寥寥无几。
雷火就不一样了。
它的伤害,人力基本是无从抵挡的,无论功夫高低。
落点稍近的,木屑碎瓦纷飞。
拉杂的断裂倒塌之音,此起彼伏。
好好的客栈,瞬间残破不堪。
“啊——”
缀在队尾的,尚未跑到后方,不由得尖叫起来。
雷火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破开客栈脆弱的木制结构,在他们中间爆开,登时倒了一片人。
灼热的火星和烟雾,弥漫着硝石和硫磺的味道,还有血肉的焦糊味。
雷火中,融合了火蒺藜的做法,爆炸的同时,有铁屑四溅喷射,足以把人扎成刺猬。
“救我,谁来救救我……”
有几个没死透的,用满是血污的手抠着地板,拖着皮肉烂开的腿脚,往后方爬去。
一路爬,一路痛苦地求救。
李莲花四人殿后,刚快速避掉一枚雷火。
他们望了望疮痍的客栈,还有地上死伤的江湖客。
“把伤员带到后面去吧。”
李莲花边说,边第一个伸手去救地上的人。
就在要碰到的那一刻,喀啦。
“李莲花,回来!”两个笛飞声大叫。
他们正欲出手,有人却比他们更快。
一道白衣身影,二话不说地飞扑过去。
李莲花身体一倾,被一股大力箍住,重重滚向旁边。
他从巨震里抬高眼,刚那地方有梁木断折,已经塌了。
下方的人被掩埋,再没了气息。
只剩下几只染血的手,无助地探在外面。
他无能为力地收回目光,转向罩在自己上方的人。
“我注意到了,你过来做什么?”
“我——”李相夷在扑簌的尘屑里,望着他眼睛哑口无言。
话音刚出,李莲花推了把他,“别愣着,起来。”
李相夷放开他,撑手起身。
“我又没注意到你注意到了,万一你没注意到呢。”
事发紧急,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他只是不想李莲花受伤而已。
他现在长大了,可以保护人了。
李莲花后脚爬起来,也不知听没听他的话,自顾自地说。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惜命的。”
“肯定以自己为先,立马就跑掉了。”
“下回别这样了。”
李相夷撇撇嘴,也不理会他的话。
“没事吧?”两个笛飞声过来,出刀挡开飞来的箭矢。
“放心好了,没事。”李莲花道。
某人用手,连他后脑勺都垫着了,都没磕痛什么。
“我们赶紧走。”他仰首看看摇摇欲坠的的房梁。
“这保不齐什么时候,又要塌了。”
四个人左躲右闪,飞奔出了客栈后门,匿到山坡去。
山坡的情况,也没有好太多。
落点远的雷火,就炸在坡上。
这边滑坡把人埋了,那边凹陷的大坑,死伤一圈人。
断胳膊缺腿的,比比皆是,肉块混合着泥泞的尘土,在空中乱飞。
雨水冲刷着汩汩鲜血,流淌成河。
呻吟东起西落,西落东起。
遍地生满了哀伤。
他们刚躲好,就有枚雷火,在附近炸开。
一窝人被炸了个底朝天。
他们四个人飞扑伏地,还是被殃及到了。
铁屑裹挟着雷火巨大的威力,又烫又刺地扎了点在他们背上。
泥土夹着碎石,往身上掩埋。
耳边的轰鸣暂缓,四个人抖抖脑袋上的土,转头一望。
“不好,走!”
李莲花眉头一凝,抬手向外打了一掌。
四个人连忙爬起来。
一棵冒火,又很快被雨水,浇出浓郁白烟的大树,刚好歪砸在脚边。
他们撤步跑开,往更隐蔽处去了。
“刚真是好险,差点就被炸死了。”
李莲花心有余悸地狂奔着。
“你怕死?”
李相夷少师铮鸣,格开几根擦身而过的利箭。
“这边。”李莲花带着他们,掉了个方向,才答那话。
“死当然怕了。”
“难不成你死过?”小笛飞声大刀一出,斩开前路碍事的弯折枝杈。
李莲花短暂一滞。
该说不说,李相夷的确是死了。
“那倒没有。”他否认。
而后,叹口气道,“不过现在,也确实到了生死未卜的时候了。”
“不就是一个邱无涯,我不会让你死的。”
笛飞声一道真气荡出。
本是砸向他们的一枚雷火,在空中炸开。
火星四散流落,仿佛佳节里匠人打出的铁花,开在了不合时宜处。
“你的命,是我的。”他说。
李莲花忙里抽空,白他一眼。
李相夷也不满这话。
“什么叫是你的,李莲花的命,就不能是他自己的?”
“他的命若是他自己的,早就没了。”笛飞声反驳。
一个愿意好好活着的人,却从来惜不了命。
当初送忘川花时,他就应该伙同方多病,直接把花塞人嘴里。
省得便宜了皇帝老儿,还惹出遍寻不到人的麻烦事来。
“还有,”他补充,“你的命,也是我的。”
“凭什么是你的?”小笛飞声不同意。
“要是,也是我的。”
李相夷和李莲花:“……”
话语间,四人来到一丛山石前,是很好的护盾。
李莲花搡着人匿过去,“先在这里躲一躲。”
四个人就猫在后面,隔绝了箭矢。
只要不幸中雷火,他们能在这里藏到,邱无涯第一轮轰击结束。
有小块岩石突出,可遮一点点雨。
李莲花吹亮一只火折,卡在岩石缝中。
四个人借着微弱火光,互帮互助,拔起背上的铁屑来。
有的嵌得深,只在皮上留了个血印子。
只能等事了后,用小刀剜了。
邱无涯屯的弓箭雷火确实多,还是在雨大哑了些炮的情况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箭雨才渐渐停歇,雷火才慢慢消弭。
总感觉,久到天地,都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好在,这个天翻地覆的世界,总算是静止了片刻。
然后,又涌动起别的风浪来。
邱无涯从高轿上站起来,手再度一扬。
“给我上,一个不落地,消灭他们!”
镜天宗众徒,抽刀拔剑,往客栈后方冲去。
“杀啊!”
他们群情高涨,喊声震天彻地。
“这是准备清剿了。”李莲花提刀起身。
李相夷飞身跃至山石顶上。
少师高举,淌水的剑尖直指青天。
“诸位,邱无涯贵为武林盟主,却不仁不义。”
“妄图将我等屠戮殆尽,发一家之言,让天下武林唯其独尊。”
“生死一战的时候到了,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
“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共抗强敌。”
“护我武林!”
四下硝烟雨雾朦胧,他那身白衣却明晃晃的,剑尖也亮得惊人。
就好似广大黑暗里的一面旌旗,一抹星火。
华山、武当、峨眉等等,各门各派,无门无派的人站起来。
于这一个夜晚,紧紧团结在一起。
漫山遍野响起雄壮的呼号,“齐心协力,共抗强敌!”
“杀灭邱无涯,护我武林!”
“护我武林——”
经久不息的余呼中,李莲花他们身先士卒,众江湖客紧随其后,杀了上去。
两拨黑压压的人撞在一起。
短兵相接。
各大武林中人,本来可用的人就不多。
刚的狂轰滥炸,一下去了大批人,能用的就更少了。
他们一个人,要对付镜天宗的好几个人。
而镜天宗虽去了三员大将,网罗的高手仍是不少。
邱无涯自己就是一个高手,还是天下第二。
更有……
“是血域天魔!”
有人凭招式,认出了人群中,面覆狼牙面具的人。
“他怎么跟邱无涯勾结在一起了?”很多人都困惑不解。
“难道——”
猜测未尽,马刀疾闪,悍然的气劲荡出,他们便惨叫一声,散倒在地。
死的死,伤的伤。
不少江湖人戚戚然,如此这般实力相悬,不就只有被压着打,打到死的份了吗。
绝望的阴云,笼罩心头。
然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把银亮弯刀,在镜天宗众徒中,行云流水地凌空劈刺,杀退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不少人都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是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李神医?
李莲花一袭白衣,辗转在重重杀意中。
敌方也出乎意料地发现,他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大批大批的人围攻上来,势要聚力将其绞杀。
他的四周,俱是密不透风的,刀剑组成的围墙。
这锋利的围墙中,一双眼,穿透湿淋淋的雨幕中,凌然注视着一切。
他眼眸微凝,手中的刀便势如剑出。
剑如人,人如剑,都快得不见虚实。
磅礴的真气流泻于刀,所向披靡得惊天地泣鬼神。
一人可挡百万师!
威压而来,要将他吞没的人,瞬息之间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他立在一地平旷中,犹如剑意煊赫的皎皎明月。
尽管手里握的是刀。
李莲花攥着刀柄,无端地想,已经很久没有刚刚的那种感觉了。
全盛时期的感觉。
李相夷的感觉。
被碧茶磋磨而去的,久违了十五年的感觉。
在这一刻,不遗余力地全部倾洒而出。
“李莲花。”
一道年轻的声音,在遥远的记忆中回响。
他好像听见了,某个远在深海的红衣背影,叫住了自己。
神魂一震,他一抬眸,对上了一袭白衣的李相夷。
刀光剑影中,李相夷的少师杀满了血迹,开出一条向他这边来的通达之路。
“你刚那式,”他问,“是不是在闲云山庄使过的‘萝卜开花’?”
“我感觉……”
比五年前,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若说五年前,发挥出的力量,是四个指头。
现在的话,绝对有两倍之多,甚至不止。
而且,比他高出一大截来。
顿了片刻,他说,“我果然没看错。”
“你是一个高手——”
话音未落,十几把刀剑切向他咽喉。
李相夷掉剑欲出手,一把弯刀却比他更快。
鸣啸之声滑耳而过,那些人震飞出去,落地即亡。
“在敌人面前,不要分心。”
温和的训斥响起。
李相夷望着眼前的背影,真挚道,“如果此战,我们能活下去的话。”
“你能不能跟我打一架?”
李莲花用刀背,结结实实拍了他胳膊一下。
“别在我跟前了,去那边。”
那边是乔婉娩、角丽谯和石水三个姑娘,对峙得有些吃力。
解了毒的肖紫衿,前去搭救,结果自己被群攻,掣肘了个死。
李相夷没等到人回答,只好拔步去了。
少师力扫千军,霎那间便拨云见日。
李莲花继续杀敌,刀尖所过之处,障碍皆消。
本已做好护主之意的封磬,一会看看李莲花,一会看看李相夷,心中澎湃得不行。
再从人群中,搜寻见费劲的单孤刀。
他心情好得无以复加。
“堂弟,”他叫,“还好我没有一错再错。”
封恪挥扇杀敌,扇面上血染红梅。
“可是有一点错了。”
“哪里错了?”封磬问。
“算了,”封恪偏过目光,“我跟你说不明白。”
封磬:“……”
好像被鄙视了,但没有证据。
另一边,杀破重围的笛飞声,凑到李莲花跟前去了。
他一双眼,光彩灼亮得跟什么似的。
“好剑法!”
不,好刀剑法。
“李相夷。”他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并要求般地询问,“你什么时候跟我打一架?”
李莲花毫不踌躇,“李相夷答应你了。”
反正老笛喊他李相夷,他答李相夷。
可李相夷是那个,又不是他。
“你没骗我?”笛飞声见他爽快,心下惊疑不定。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李莲花诚诚恳恳。
笛飞声提着大刀,悦然离开。
连杀敌的刀法,都轻快了许多,跟切瓜似的。
他刚走,左耳朵一响,小笛飞声又转过来了。
神情跟笛飞声一样一样的,“你答应他了?”
“我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一道湿凉的风,忽掠远去,没进了敌群中。
一个个的,有完没完了。
偏偏这个,不知道他也是李相夷,还不好偷换概念。
李莲花溜了。
踏的“卜萝步”。
此步将“婆娑步”打乱重组,还包含了颠倒逆用。
任李相夷不久后练成,用一双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观察他,也难发现。
这步子还没有实战过。
如今用一用,闪避移形等等,同婆娑步没什么差的。
配合剑招使用,精妙无穷。
双方打杀不到一刻钟,李莲花他们,便凭四己之力,将战局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