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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像这样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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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四天后,牢里的死士都押送完了,孩童也几乎下了山去。

    庄上,只剩下李莲花一行人。

    当一切污浊的喧嚣散去,这个山庄也重归于宁静了。

    第五日清晨,李相夷捡了根树枝,在山崖上练起剑来。

    其实包好伤口的第二天,他就想练了,就是没人让。

    李莲花说,“你手不要了是吧?”

    他反驳,“我用右手,又不用左手。”

    可是习武之人,一举一动,都是要带动全身筋脉气血的。

    就算左手不动,也还是很容易牵扯进去的。

    到了这天,李莲花才勉强松口。

    多数情况下,他一松口,就没人置喙了。

    初升的红日悬在群山之上,白云缭绕其间,壮大而缥缈。

    李相夷正对着红日,清和不燥的晨光,打在那灵巧俊逸的身姿上,似一副写意画。

    小笛飞声待在边上,看得心里发痒,也捡了根树枝要去。

    他已经准备好切磋了。

    李莲花在平旷的院子里煎药,那两个伤员要喝的。

    伤轻点的那个倒没什么大碍,重点的就要白煎了。

    遂扬声拦人,“你一个重度伤员,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小笛飞声比李相夷听话,让不去就不去了。

    树枝却没丢,在地上不时划一下。

    笛飞声站炉子旁,多少有些遗憾,“我倒觉得他手能动脚能动的,没什么问题了。”

    李莲花重重一扇蒲扇,让炉烟往他那边去,“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笛飞声被一熏,止住了话。

    “李莲花,”方多病靠在椅子上,幸灾乐祸,“多扇几下。”

    李莲花绕开炉子,把蒲扇丢给他,“你去守炉子,想扇多久扇多久。”

    明显是干活的意思,方多病不乐了。

    瘪瘪嘴,这才不情不愿地拿起蒲扇,从椅子上起来。

    李莲花占了他位子。

    笛飞声也不在那儿站了,跑去拖张椅子,跟李莲花坐下了。

    位置有点远,他扇不到了。

    不一会后,一道红衣身影闯入视野,角丽谯。

    她还没下山。

    其实,她完全可以跟着前几日的队伍,溜下山去,错开他们,把小马牵走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有些好奇,李莲花要给她找的是什么地方。

    不需要流浪的地方。

    她在等。

    因此,她还出现在这里,并往一个人去了。

    “找你啊,老笛。”李莲花促狭一笑。

    “我前几天晚上说什么来着。”方多病一摇蒲扇。

    笛飞声蹙起眉。

    “你树枝借我一下。”角丽谯对小笛飞声道。

    后者看她一眼,“你自己不能捡?”

    “你这根比较直。”角丽谯解释。

    小笛飞声还是没给,他可是挑了好一会的,还把树皮剥了。

    “你借来做什么?”

    角丽谯指向李相夷,“我要打败他。”

    小笛飞声一针见血,“你又打不过,要不然在莲花楼,也不会被绑。”

    角丽谯沉默片刻,找补,“上次是意外。”

    “若真是意外,”小笛飞声平淡的眼里,光线轻微起伏,“我倒对你高看两眼。”

    他把树枝扔给她。

    角丽谯接过,拔腿就往李相夷去了。

    笛飞声眉心的褶皱一展,呷口茶对旁边道,“看来是找你。”

    李莲花嘴角的笑意一干,随后又松下来。

    总归,角丽谯找他的目的向来单纯,人还小,就更单纯了。

    “李相夷,”那边宣战道,“我今日必要一雪前耻!”

    “不是,”李相夷就挺费解的,“谁说要跟你打架了?”

    角丽谯也不管,直点人胸口。

    李相夷横枝一格,没怎么出力,就把人扫退几步。

    角丽谯不甘心,提枝再上。

    树枝打在一起,嗒嗒作响,倒也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

    一枝打得轻巧利落,力度劲道绵长。

    一枝打得奇谲多变,招数杂糅非常。

    角丽谯学得杂,打起来变幻莫测,加上李相夷单手出招,开始还能招架得住。

    实际上纵力不稳,破绽百出,不多会就处处掣肘了。

    她目光一凝,朝李相夷的伤手袭去。

    揪住别人功夫外的弱点,是她很擅长的事情。

    “生性如此。”看在眼里的笛飞声厌道。

    他指甲盖立了颗石子,就要弹出去。

    方多病也腾一下站起来,蒲扇对着崖边,“比试就比试,怎还专挑人痛处打呢。”

    李莲花倒不担心,李相夷完全能挡得过去。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李相夷正要挑开戳向左手的树枝时,那根树枝居然错开了。

    空了一瞬,转而往他下盘去。

    笛飞声指甲盖倒悬,石子落回地上,“难得比二十年后要磊落。”

    “阿飞,”方多病叉腰道,“你这话要是让地底下那位听到,她还得爬出来找你。”

    笛飞声还没说什么,李莲花先摆手了,“那还是别爬出来了。”

    角大美女在地底下待着多凉快。

    远处,李相夷一翘眉梢,跃开并出手时,让了她一招。

    “别看不起人,本姑娘不需要你相让。”角丽谯不悦道。

    “行,你说的。”李相夷道。

    话音一落,便轻飘飘一招,给人武器震掉了。

    角丽谯空着发麻的手,尚未回过神来,一根树枝尖头,就悬停在了跟前。

    “你输我赢。”李相夷转了两圈树枝,挽在身后。

    小笛飞声不用高看了,他找不到这场比试的任何精彩之处。

    精彩的只有李相夷。

    遂过去把自己的树枝捡起来,“何必呢。”

    大的那个语出一辙,“不自量力。”

    “也算有上进心了。”李莲花无甚意味地夸赞。

    毕竟角大美女也是苦练了十年,就为破他的剑法。

    前两天路过活的,还真就在好好练功呢。

    “可惜了,”方多病一撩头发,“不是谁都像本少爷这样天赋高的!”

    笛飞声瞥他一眼,没反对。

    却还是一哂,“是有点,不多。”

    “死阿飞,”方多病虎虎上前,打了人两下,“本少爷早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笛飞声难得没还手,“好啊,本尊等着,看到底是谁落花流水。”

    李莲花闲散地捋捋衣带。

    若方小宝真能把笛盟主揍得落花流水就好了,自己就不用被追着跑了。

    到时候还能吃着茶看热闹,多好。

    捋罢,他抬眼往外瞧去。

    角丽谯居然赤手空拳地打着招式。

    打着打着,李相夷喊停,用树枝拨她手,“手肘提一点,肩膀别绷着。”

    “出手的时候要稳和准,再去追求快和狠,别表面整得花里胡哨的。”

    小笛飞声用树枝薅她下盘,没什么耐性道,“马步都扎不稳,你就想飞?”

    “真不知道你怎么练的武。”

    两个人的嘴,一个比一个毒。

    角丽谯破天荒地沉住气,愣是没甩袖离开。

    这两人指点得对不对,她还是很清楚的。

    毕竟按他们的方式打下来,确实要比往日来得松快,也厉害得多。

    三个大的,就很是诧异了。

    尤其是李莲花和笛飞声,心情那叫一个难以言喻。

    自己指点角丽谯武功,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到的画面。

    如今摆在眼前……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牙疼。

    说来,现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合情合理。

    以至于那画面诡异中透着和谐,和谐中透着诡异。

    这时,祝云华端了盘糕点来,置在桌上。

    “我做了盘点心,先生和两位尝尝罢。”

    “多谢祝姑娘了。”李莲花捏了块。

    方多病一手一块,咬口左手的,咬口右手的。

    “酥香不腻,好吃!”

    “想不到姑娘还有这样的手艺。”

    祝云华盈笑,“公子谬赞了。”

    笛飞声不会夸人,只拿来吃,颔了下首。

    庄内清闲无事,祝云华也跟他们坐着,闲聊了会。

    她望望远处的三个小孩,忽对李莲花道,“不知夫人是何方人士,我能否去拜见一下?”

    李莲花对这话分外疑惑,“啊?”

    祝云华眉眼弯弯,视线定格在李相夷身上,“那不是小公子吗?”

    没有夫人,哪儿来的小公子呢?

    笛飞声嚼糕点的动作一滞。

    方多病糕点屑一喷。

    李莲花呛了下,“祝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倏地就有些明白了,这姑娘为何这几天,瞧李相夷的眼神格外不一样,还照顾有加。

    祝云华的心不禁浮起来,“先生难道不是因为小公子出了事,才找上山庄来的吗?”

    “而且,”她声小下去,“你们都姓李……”

    再看眉眼,可是不乏几分相像。

    “不得不说,”方多病乐悠悠道,“姑娘还真是慧眼如炬啊。”

    笛飞声嘴角含笑,看下李莲花。

    李莲花瞪他们两眼,才低咳一声道,“这确实是因为他们才找上来的。”

    “不过,这李相夷的确是朋友家的孩子,带出来玩而已。”

    “要不了多久,就送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祝云华话干得像木头。

    若非鞋子遮挡,想必能看见,她脚趾头已抠出一个山庄来了。

    可是……她还是有点迷惑。

    明明问天痋对李相夷有所感应,怎么就出错了呢?

    后面,她只能怪体内的痋虫。

    那痋虫感应到她情绪,触角在捉摸不到的地方委屈一耷。

    李莲花见她尴尬,调转话锋,“不知我前两日同姑娘说的事,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祝云华目视着红衣身影,表情稍稍严肃。

    “既是南胤皇亲,我们巫祭一族,自当效劳。”

    “不过她性情古怪,脾气又辣得很,是得好好调教下。”

    她向李莲花行了个请罪礼,“还望先生,不要觉得我严苛了。”

    “那倒不会,”李莲花愉快摆手,“姑娘只管按自己的方法调教就是。”

    “我断不会多说一句。”

    祝云华放心了。

    李莲花也放心了。

    之后,祝云华就把角丽谯叫到一边。

    坦言一番后,角丽谯宁死不从。

    可祝云华更拧,拖着人,要给她排前两日计划的功课。

    角丽谯双腿在地上滑行,冲李莲花歇斯底里地大叫。

    “姓李的,这就是你给老娘找的地方?!”

    “我不要待在这里!”

    “我才不要跟这个老巫婆待在一起!”

    “李莲花,我不会放过你的!”

    祝云华梆地敲她脑壳,“不得无礼。”

    角丽谯张嘴咬人,她就往她嘴里塞块刚盘子里抓的糕点。

    角丽谯一呸,味道残存在嘴里,又还挺好吃。

    她回味起来,却没了,不由得一愣。

    她看看祝云华,“本姑娘自己有腿。”

    祝云华松开她后领,转而拉过人小手。

    徐徐的温度热着手心,角丽谯心下蓦地一安。

    老巫婆转性了?

    也许,没那么难相处。

    她就任由她拉着了。

    两人就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远去了。

    “你把角丽谯的身份告诉她了?”方多病问。

    李莲花拍拍指腹的糕点屑,“是啊。”

    笛飞声摇摇头,“真不知道是谁折磨谁。”

    毕竟,这祝云华底子里,也是个热辣辣的性子。

    再说功夫,其实不比二十年后的角丽谯差,若不是出了崔如铁的事情,想必在万人册上,也是名列前茅的。

    可以说,她完全能压得住人,要不然这角小美女,也不会取个“老巫婆”的外号了。

    角丽谯走了,崖边的李相夷和小笛飞声就过来了。

    正好,炉子里的药沸了。

    方多病给他们各倒一碗,然后把酒放上去热。

    “她们是亲戚吗?”李相夷坐到椅子上,等药冷。

    李莲花手指虚空一点,“你说对了。”

    小笛飞声评价一句,“世界真小。”

    当然,他不会知道,这世界还能小到,时空的局限破除,自己与自己不期而会。

    药冷得差不多了,两人端起来喝。

    小笛飞声一饮而尽。

    李相夷则磨磨蹭蹭地嘬,太苦了。

    嘬两口,他停一下,往嘴里扔颗糖。

    扔过两颗后,李莲花把他糖没收了,“你能不能学学人家?”

    李相夷这才长痛不如短痛,仰头灌了。

    灌完,摊手,“还我。”

    李莲花拍他手心。

    李相夷眼一纳,“少了。”

    李莲花把扣走的三颗收进袖里,“我给你煎药,是不是很辛苦?”

    “有道理。”李相夷点头。

    方多病也来凑一腿,“我也熬了。”

    李相夷只好往他手里搁两颗,方多病趁防备松懈,多顺了两颗。

    李相夷追着他打了一圈,没要回来。

    剩下六颗,他又不得不给大小笛飞声各分两颗。

    最开始,他以为笛飞声不爱吃,会还给他的。

    没想到他站了一会,只得来句,“你看着我干嘛?”

    他只好讪讪走了。

    过了会,他鼓着腮帮,问小笛飞声,“等下山了,你打算去哪里?”

    小笛飞声茫然了好一会,“走哪儿是哪儿吧。”

    大的出言,“五湖四海,天地广阔,哪里去不得。”

    他曾经就是这么闯出来的。

    小笛飞声瞅他一眼,是啊,如今这样自由自在的,哪里去不得呢。

    可是,他见过了双栖的燕,并肩的人,有点舍不得了。

    “要不……”李相夷忖了忖。

    “你跟我回云隐山,如何?”

    那样,他就不是一个人练剑了。

    而且,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着,月亮多不好看啊。

    小笛飞声对上那诚挚的目光,一时间悸动无措。

    脑中铺展而来的,是苍翠高山,深林蹊径,蜿蜒向烟岚里的竹屋。

    心头在那画境的滋养下,冒出盎然的芽来。

    但不知为什么,他询问般地,去瞄笛飞声。

    李莲花也举着茶杯看后者,“阿飞啊,我倒觉得这主意不错,你看呢?”

    如此一来,他就能把多年宿敌变师弟,想想就挺不赖。

    方多病也搡下人道,“你倒是说句话。”

    他虽然挺不想多个师叔的,可自大狂被小师父压一头,也还行。

    笛飞声十分无语,“我又不是他家长,问我作甚?”

    李相夷颇为认同,“对啊,我又没问阿飞。”

    师父师娘可不收这么大的徒弟。

    顿了会,笛飞声瞟下小的自己,“你自己不会决定?”

    小笛飞声就抽走了视线。

    很久后,他点点头。

    笛飞声嘴角,恍被那个点头,用狼毫轻轻扫过,扫出点春和景明来。

    从前他那样很好,像这样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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