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凭什么啊
到了下午,方多病和笛飞声回来了。
虽是去采买,东西倒不用他们搬,直接捉了十几个死士出来劳动。
食材上来了,做饭也不必操心,那些伙夫厨娘还在。
上来的,还有知府大人,以及一众衙役。
这知府姓赵,是个勤政爱民,两袖清风的好官,要不也不会兢兢业业地查了三年拐卖案。
就是,没能查到源头。
此番案情水落石出,他激动得无以言表,就差一把抱住报案的方多病和笛飞声了。
他是有张手的姿势的,就是笛飞声眼一凌,给人吓回去了。
到了山庄,人也省事,自己就分了两队人,一队去登记孩童的信息,一队去牢房审讯死士。
那些死士的口供都统一好了,关于痋虫的一切都会隐去。
至于主谋崔如铁,因事情败露,已落崖而死。
因此,他们引罢路,便不用管什么,直接去找李莲花他们了。
“李莲花,你猜我带谁上来了?”
隔老远,一声调子高扬。
笛飞声是不会这样唱的,只有方多病。
李莲花当时在院子里睡觉,长椅是从屋子里搬出来的。
周围的环境不算安静。
外面有不少登记完的小孩在活动,三五成群地聚着,说话聊天,或者玩游戏。
李相夷和小笛飞声坐在旁边的石桌,下着棋。
远一点的阶梯,角丽谯居然和秋黎坐在一起,簪着花环。
小蜜蜂一样的话,不时钻入李莲花耳朵。
不过,他也没真要睡,就只是躺着而已。
闻言,懒洋洋地撩开眼皮,从椅子上撑起来。
李相夷在棋笥里摸棋子的动作一顿,先叫了起来,“狐狸精!”
小笛飞声是背对的,扭头一看。
一只黄毛狗哒哒哒地跑来,四条腿撒得老开。
“狐狸精,想我了没?”李相夷勾着手指,叫它过去。
不过,狐狸精没有先去那边,只望他一望,敷衍地摇摇尾巴。
随后,就黏到李莲花腿边,亲昵地蹭。
李莲花躬下腰,摸它脑袋。
不比平时柔软,有的地方很扎手。
他哎了声,捡毛发上的苍耳和鬼针,“上哪儿逛去了你,嗯?”
狐狸精嗯呜两声,说着语言不通的话。
说完,就趴下了,等李莲花帮它清理毛发。
李相夷见狐狸精没有过来的意思,找补道,“没事,它心里想我。”
小笛飞声微拱下眉,“没看出来。”
李相夷干脆地下好白子,堵死黑子的路,“你输了。”
小笛飞声有些颓丧,他刚学,根本打不赢。
遂认赌服输,把白子和黑子分好,以便重开一局。
方多病凑上去一瞧,新局已经开了。
光是几手,就看得出来,白子已是胜券在握。
他飘飘然地冲后面抬下巴。
慢几步过来的笛飞声扫他一眼,很明白那意思——还是我师父厉害吧。
笛飞声不信邪,为了赢李莲花,他也是让无颜找过棋谱,研究过的。
没道理下不赢二十年前的李相夷。
于是,手一指,对小笛飞声道,“下这里。”
小笛飞声看他一眼,手点着那个地方,“这里?”
观面相,他不觉得对方是个懂棋的。
但人不可貌相,那一脸笃定的样子,讲不定真是个行家呢。
笛飞声一点头,他就落了子。
别说,一往无前的李相夷迟疑了,举棋滞了滞,才放下白子。
这一放,黑子刚冲破的束缚,又被困住了。
笛飞声凝眉思索起来。
小笛飞声见他久久不说话,自己选了个地方放。
刚放好,笛飞声就挪走,“往上两格,再往左三格,才能把他的路切断。”
“诶,”方多病自然站他师父,不满道,“落子无悔啊。”
笛飞声啪嗒一下,就搁那里,“比不得袁大少爷。”
方多病心虚了,他每次跟李莲花下,可没少弄乱过棋盘。
李相夷没什么意见,跟小的下赢得轻而易举,没劲。
跟大的下,他的斗志就被激发出来了,“没事小宝,看为师杀他个片甲不留。”
笛飞声目光锐利,“李相夷,话别说太满。”
小笛飞声却注意到了别的东西,惊奇问,“为师?”
李相夷用夹着白子的手,拍拍身侧的人,“哦,我大徒弟。”
“你别听他瞎说。”方多病眼光朝对面。
又掴下李相夷,催促他,“到你了。”
李相夷这才观察起棋盘来。
片刻后,行了招诱敌深入。
笛飞声没上当,一招直抵白棋要害。
李相夷只能舍了先前的布局。
可他也绝不退守,步步紧逼,三两个来回,便逆流而上,弄得黑子左支右绌。
笛飞声支着下巴,忖了良久,才一子破开桎梏。
棋盘上就一黑一白,来来往往,下得胶着而激烈。
小笛飞声看着看着,基本变成个移棋子的。
他不明白,这个叫阿飞的,为何不自己移。
好的是,他学到挺多,有时不必指点,也能走上几步。
战况到了最后,黑子还是变得走投无路了。
笛飞声大小两人,目光皆是沉沉。
尤其是大的那个。
对面的师徒俩则是春风得意。
这时,李莲花摘完了狐狸精身上的毛针,站到两方中间。
“如何了?”
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光看两边表情就知道。
一边黑暗,一边光明。
他笑一下,信手拈起一颗黑子,下在一处柳暗花明的意想不到之地。
李相夷撂下白子。
他打下的江山全线崩溃了。
“我们赢了。”笛飞声嘴角微扬。
小笛飞声眼睛也是一亮,这棋居然还能死地复生。
“李莲花,”李相夷不大高兴,“你为什么帮他们,不帮我们?”
方多病深为认同,“就是,你偏袒他们?”
李莲花不担着责任,“我可没说我站那边。”
“我只下了这一颗黑子,其余的都是他们下的,输的还是他们,对不对?”
“也对。”师徒俩点点头。
很快,表情又是一垮。
李莲花背手道,“不过,那颗黑子是我的,这局算我赢了。”
“哎呀,”他怡然一叹,“都对不住了。”
四个人看向他,然后不谋而合地走掉了。
有人喊,“赢的人收棋子!”
李莲花看看左边的空位,看看右边的空位,好心情全没了。
“不是,凭,凭什么啊……”
回应他的,只有狐狸精的一声“汪”。
他无奈地拣着棋子,分进两个棋笥里去。
早知道,就不来插这一手了。
他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拣着,没了人在耳朵边嗡,倒听见了不远处的对话。
秋黎撑着下巴问,“小妹妹,你之后去哪里?”
角丽谯没什么波澜道,“走哪是哪儿喽,我又没亲友。”
她知道,秋黎是要东去瀛城,找姑母的。
这里大多数人会回家。
只有像她这样的少数人,会漂泊天涯。
她已经习惯了,可不知为何,看到那些衙役在统计信息,计划送人归家时,还是生出了点对往昔的怀念,对自己的怜悯。
从前,没有人关心她的去向。
可一旦来了这么个人,问起这样的话来时。
心头居然会一酸。
她用力哽了下喉咙,不让自己被情绪带走,转而指了指李莲花。
“我的马被抵给他们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要回来。”
“本姑娘可不想走路。”
“你说,我低个头的话,他们会还给我吗。”
在铁笼里的时候,秋黎就听他们吵过,这小妹妹要偷人东西,还打砸了人住处。
她酝酿下,道,“呃,应该会吧。”
“那个,”她眺向李莲花,“那个大哥哥,看起来好说话。”
“要不,你去跟他说说?”
“那是个胡扯淡的家伙,”角丽谯努努嘴,“鬼知道会不会坑我更多。”
比如那么高阶的痋虫,都能满嘴荒唐言。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对吧?”秋黎勉励道。
角丽谯踟蹰一会,折断一根狗尾巴草,“也是。”
她就起身,迈步向李莲花去了。
“喂,姓李的,”角丽谯叫,“我的马能还我吗?”
她的话,不能说气势汹汹,只能说蛮横无理。
这原来就是低头?
秋黎扶了把额,忘记叮嘱人,要好好说话了。
“小姑娘,”李莲花抬眸看她一眼,“你这就有点不礼貌了。”
说完,就不理她,慢条斯理地分棋子。
角丽谯憋口气,“李先生,请问,我的马能还我吗?!”
“我考虑考虑。”李莲花低头。
他盯着满盘密匝的棋子,“就是吧,我拣累了,想休息了。”
角丽谯翻了个大白眼,“你别太过分。”
“那就没戏了。”李莲花果断非常。
然后,又不理她了。
角丽谯站在原地,隐忍地攥着拳。
她几度想离开,又几度按捺下脚步。
过了很久很久,她走近棋盘,暴力地抓过一把棋子,分开,梆梆响地投进棋笥里。
李莲花当即走开,坐回长椅上逗狗。
角丽谯越想越气,拍了棋桌一巴掌。
棋子一震,叮叮咚咚滚地上,散在各个角落。
李莲花一点狐狸精的鼻子,“你何必给自己添加麻烦呢。”
角丽谯狠狠剜他一眼。
剜完,气墩墩地蹲地上,蜗牛样东挪下,西挪下,捡着棋子。
李莲花瞥眼那小小的红衣身影。
换做二十年后,若是有人这般指使角丽谯,怕早不知死好几百遍了。
而且,必是当场掀了棋盘,绝不会像如今这样。
他又扫眼她头上簪的花环,红红一团,同衣服辉映在一起,像采下天上的红霞做的。
红得不像人的黑。
人天生是坏的吗?
角丽谯是天生生性可恶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二十年后,自己的确是恨那个人的。
可二十年后的角丽谯已经过去了,仇也算过了。
现在的,并对没对李相夷造成什么伤害。
他又想起李相夷说过,角丽谯与秋黎的龃龉与和解。
也许,在那抹红衣深处,还是保留着一点纯真的。
只是缺把铁锹,把它挖出来。
人捧着棋子过来的时候,他开口,“我听说,你家里人都没了?”
“关你什么事。”角丽谯把棋子撒桌上,重重地分。
“我跟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你指引个去处,如何?”李莲花环视了一下偌大的山庄。
角丽谯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你在打什么算盘,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你看你想多了吧。”李莲花抬下手。
角丽谯哼了声,“行啊,本姑娘倒要看看,你能安排出什么地方。”
翻译过来就是,看你在玩什么花样。
分了一刻多钟有余,棋子终于分完了。
“行了吗?”她甩甩发酸的手。
“这万一有了地方去,你那小马也就没用了不是?”李莲花掸两下衣服。
“好你个李莲花,”她磨着后槽牙,“敢耍老娘!”
李莲花起身,引着狐狸精一块走了。
边走,边悠悠道,“我何时说过,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了。”
角丽谯发怒一扫,把装好的棋子全扫地上。
稀里哗啦一阵响。
白干!
祝云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见状道,“你个小姑娘好生无礼!”
“赶紧给我捡起来,要不然,晚上可没你饭吃。”
“就不捡,你能怎样?”角丽谯瞟她一眼。
祝云华指着地上的棋子,拔高声,“捡起来!”
角丽谯声音更高,“不捡!”
“捡!”
“不捡!”
“……”
吵了几句,角丽谯要走。
祝云华不放。
两个人就打起来。
几招后,角丽谯败下阵来,既怨愤又老实地,再度捡起了棋子。
秋黎看她怪可怜的,帮她捡了捡。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莲花五人一狗坐在一张桌子。
角丽谯坐得不远,她扒几口饭,就瞪眼李莲花。
方多病附耳道,“李莲花,你惹她什么了?”
“她眼神这么恨。”
“也没什么。”李莲花无甚所谓地夹着菜。
“我跟你说,”方多病吞下块排骨肉,劝诫道,“角丽谯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最好离远点。”
“还有你,”他补充,“阿飞。”
笛飞声噎了下,“我又没招惹她。”
“也对,”方多病有理有据,“就算你不招惹她,她也会来招惹你。”
笛飞声差点把“方多病”三个字喊出来。
没喊,变成了拍筷子。
桌子一震,弄得乖乖吃饭的李相夷和小笛飞声莫名其妙。
“你说你惹他干什么呀。”李莲花小声斥方多病。
方多病低低辩驳,“我实话实说而已。”
李莲花一时语塞,倒也不能说不是实话。
顿了顿,他才道,“行了,人一个小姑娘,现在也没多做什么,就别诋毁人家了。”
方多病这才不说了。
笛飞声也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隔壁角丽谯也不瞪了。
因为祝云华瞪她,“瞪什么瞪,没礼貌!”
一顿饭就这样稀奇古怪地吃完了。
晚上,李相夷和小笛飞声被早早赶去睡觉了。
狐狸精也睡了。
三个大人聚在方多病房间,等他研究机关匣,装着药王菩提遗物的那个机关匣。
锁扣的地方,是六个小转轮,试了好多种方法,都开不开。
后面,方多病只能把外面的金属罩拆下来。
接着就发现,里面排布着数不胜数的大转轮。
拨一下小转轮,大转轮就跟着转,转一圈,大概要两刻钟。
两刻钟后,才能听到机关错开的声音,再带着下一个转轮转。
也就是说,它能转上好几天。
而且只能等转到关键的地方,再进行下一步。
里面还有自毁装置,错一步这匣子就没了。
就只能等它慢慢转了。
三人都有点无语。
李莲花捂了捂脖子,先回房睡觉去了。
他习惯性地出门关门,看见笛飞声在后头,就没关。
笛飞声出去不关。
风呼呼卷进去,方多病踢下笛飞声的背影,才砰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