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药
自从沈拾来了之后,魔教的地牢比起往日热闹了不少,每一天,地牢都以大牢里发出的惨叫来取乐,里头传出来的叫声越是惨烈,他们越是起哄。
更何况,后天便是玉兰君的死期了,不少囚犯因着玉兰君会死在自己之前,不由得以此打趣,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牢里的一红发半妖,正是那些死刑在平尤琼之后的,听闻平尤琼将死的消息,不由得狠狠地取乐了一番,他朝牢里的其他人嚷嚷道:“瞧瞧我!杀过不足月的婴儿,曾将正道修士的头颅砍下来,带到他的家人面前,惹得他们绝望自尽,不知杀过多少人,还不是活得要比那大善人要长久!”
闻言,牢里的其他人纷纷应和。
“对!善有善报,恶人恶报,不过是那些善人说给自己听的屁话!自从前以来,恶人便活得比那善人快活!”
“可不是!那些修仙之人,这辈子都活在规规条条里,像条没有自由的狗一般!”
“要我过那种生活的话,老子还不如死在这牢里呢!”
听到众人的附和赞好,那红发半妖更是来劲了,他想起了平尤琼身边的沈拾,道:“你们可知,听说那天那沈走狗去见司千沙之后,是带着伤回来的,我猜呀,是司千沙发现她是干不成事的,把她揍了一顿呢!”
“那沈拾看着就是个假清高的,我记得司千沙那魔头向来最讨厌这种人,她肯将沈拾揽入魔教之下,我还奇怪着呢,结果没几天就受不了!哈哈哈!”
“说不定,咱们转头就发现,那如雪半仙在隔壁牢里待着呢,哈哈!”
四周嘲弄和取笑的话四起,红发半妖这下更是得意极了,他挺着胸膛,自信满满地说道:“可不是,还如雪半仙呢,那样的货色,我一个能打趴下十个——”
“——劈哩啪啦!!”红发半妖还没说完,从他旁边相连的牢里便发出一阵强烈的碰撞声,只见牢里的人像是感觉不到痛觉一般,不停撞击着栏杆,想要撞进红发半妖的牢里,即使身上已经撞出了鲜血也不停止。
那人竟是那天被沈拾不理不顾的女子。
见状,红发半妖那原先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他连连后退几歨,满脸害怕地大叫道:“你疯啦!?想干什么啊!!”
听见红发半妖的大叫大闹,那牢里的黑衣女子依旧死命地撞着,忽地,从她那干裂的嘴唇里,吐出了嘶哑得似是怪物低语般的嗓音,她道:“……你……没有资格…你不配……”
凌乱的发丝随着摆动散开,恰好露出了黑衣女子满脸的魔纹和一双血红色的双眸,宛如传言的魔怪般骇然可怖。
看见眼前这头怪物,红发半妖顿时吓得一身冷汗,说不出话来,他妖兽的本能让他想赶快逃离这里,可却被困在这窄小的牢里。
“喂!!干啥呢!好好待在自己的牢里!”
“妈的!这囚犯平日不吱声,闹起来却像个疯子一样!!”
看守大牢的守卫闻声赶来,制止这场动乱。
而那红发半妖在不知何时,已两腿发着抖跪倒在地,像是弱小的动物,向强大的猎食者臣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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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仿佛被包裹在温暖的棉花之中,自来到魔教以来,平尤琼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感觉,像是全身都被洗净,痛楚都痊愈一般。
醒来的时候,平尤琼看到她不再自处在大牢,而是一间竹制的小屋里,小屋看起来简朴而高雅,布置与白榕派的弟子屋相似,让平尤琼有种错觉,仿佛回到白榕派一般。
虽然身体仍旧不能用,可平尤琼发现自己身体的血污被清理干净,那身原本破烂的衣棠被换成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就连那些痛不可言的伤也不疼了。
就在平尤琼讶然的时候,从门口处传来“吱呀”一声,只见沈拾手上揣着一个木碗,她像往常一样,还有额上的伤,平尤琼之前就发现了,可大牢的事让她无力再多想,没有力气去担心。
看见平尤琼醒了,她的模样也很坦然,沈拾走到床边,轻缓地坐到平尤琼的身侧。
平尤琼瞧见沈拾将木碗放到一旁小圆桌上,然后小心地将她扶了起来,让她的后背能挨着床头,然后沈拾拿起木碗,用木勺盛起里头的乌黑的汁液,朝平尤琼道:“张口。”
听见沈拾的话,平尤琼抿了抿唇,那双清亮的眸子,眼帘半掩,道:“这是什么?我又为何不在大牢里?”她宁愿一直在大牢里,也不愿只得一时的光明,然后又失去。
“这是梦月台附近的竹林,这里离梦月台很近,而且和大牢相比,灵气很足。”沈拾淡然道:“若要取出灵根的话,在灵气充足的地方更好。”
也方便之后推她去梦月台送死,平尤琼悲哀地想道,也罢,反正在这,还是在牢里,她这残破的身子,也逃不出去。
“这碗药汤你喝下去后,便完成取出灵根前的最后一步了。”沈拾缓缓解释道:“你是不是不再感到疼痛,那药浴浸泡到最后,反而会让人感觉不到痛意。”语毕,她又将勺子递到平尤琼的嘴边,催促着她喝下去。
不再疼,只不过是捕猎者将毒牙刺入猎物体内,死前的麻痹而已。
不想喝,不愿喝又如何?沈拾最后都是会逼她喝下去的,可平尤琼纵使从小便被人称作心胸宽广之人,可心再宽广,她也做不到,那般顺从地喝下药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根被夺去。
见平尤琼不动,沈拾又轻声催了几遍,她道:“我知道你不愿,可这碗药,怎样也是要喝下去的。”
偏生沈拾的语气又那般温柔,像是幼时她生病时,她万般相劝,用尽办法,也要哄她喝下药一般,平尤琼百感交杂,语气颤抖道:“我不喝……我不喝……你想取我的灵根,你想要我死……”
见到沈拾这般模样,沈拾放下碗,她静静地看着平尤琼,她不逼迫,也不生气,只是道:“要如何,你才愿意喝下这碗药?”她用那般平静的嗓音,说着那样残酷的事。
听见沈拾的话,平尤琼歇力止住身体的颤动,想要阻止心中喷涌而出的痛苦,却是无用,她便咬住自己的嘴唇,硬生生咬出血丝,见到平尤琼的那自虐般的行为,沈拾立马伸手去阻止。
再一次,平尤琼咬住了沈拾的手,只是在动作间,她看到沈拾手上,她之前咬出来的伤,即便有些被纱布所遮掩,有些班驳的伤痕还是透了出来。
像是一瞬间被抽去了力气一样,平尤琼恍然间,却是想起在她初次下山和沈拾一同去执行仼务时,她们到那魔兽林去,去抓获对附近村子做成困扰的低级魔兽,却意外遇到不该出现的高等魔兽。
那时她还未强到能应付那样的高等魔兽,甚至可以说是不堪一击,眼见着就要死在魔兽的爪下,而沈拾那时因为修为刚突破,还不稳定,却硬生生替她挡下了那一击,最后她们两人用尽了力气,才逃了出去。
沈拾的背上,也多了一道长而深的伤疤。
她的命是沈拾救下来的,现下不过是还回去罢了。
要沈拾怎样做,她才愿意喝下药?平尤琼本以为她会恨沈拾,会想沈拾过得不好,可看到沈拾额上的伤,她发现她并不想,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恸,朝沈拾反问道:“……要如何,你才能变回从前的沈拾?”她可以不要修为,可以不要玉兰君的美名,可以不要灵根,她所想要的,不过仅此如此……
伸手抹掉平尤琼嘴角的血丝,沈拾只是平静地说道:“人每时每刻都在变,却有些本质即使经历漫长的时间,也会保留下来。”
……所以你还是从前的你,只不过待我不再像从前……?
良久,平尤琼低着头,沙哑地说道:“……我喝。”
一勺又一勺,待喝完整碗药汤之后,沈拾将碗放下,转头见平尤琼想要说什么,却听不真切,她凑上前,却是感觉到对方枕在自己的颈侧,被纤长的眼睫扫过,然后是一片温暖的湿意,平尤琼轻声说道:“……我的命是你的……”
屋里静得可怕,窗外鸟儿飞过的声音是那般清楚,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如泉水的嗓音响起。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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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带着门派的人走吧。
两天后,玉兰君将在梦月台受下死刑,这个消息,还请你带回白榕派。
袁千凡茫然地琢磨着这两句话,自沈拾和她见面那天之后,她把消息带回了门派。
现下除了白榕派,所有正道都已经得知道了这件事。
这件事可谓是让正道的怒火更上升了一个层次,看来如今魔道确实已经不再将正道放在眼内。
这次是白榕派的平尤琼,下一次,可能就是其他派的他们。
认清了营势的门派,开始选择和其他门派合作,从而反抗魔教的势力。
梦月台平日是用作神圣祭坛的地方,现下却是被用作如此亵渎的用途。
以白榕为首,不少正道都派出人手去梦月台附近打探,却发梦月台附近早已被魔教下了重重幻阵,让人找不到前往梦月台的路。
像是魔教在宣告着,没有人能破坏他们将一呜惊人、精采表演的舞台。
而魔教教主司千沙以善幻术为名,她指挥教众布下的幻阵自然也是精致完美,不然魔教也不能藏了那么多年。
梦月台的情况,也证明了沈拾说的不是空话。
可袁千凡依旧是不甘心,她不甘心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沈拾还唤她小师妹,像是以前一般,却又无情地说出梦月台的事。
一切都是那么扑朔迷离,那么矛盾。
“够了!为师不是说过了吗,沈拾她不再是你师姐,你莫要再提她的事!”在殿堂之中,平书南一身蓝衣,脸上是挡不住的疲累,那素来和善的脸上,却是带上了少见的严苛责怪之意。
被平书南这般吆喝,袁千凡也不免有些退缩,可她还是硬着头皮,道:“可是…弟子的直觉觉得,事有蹊跷,我们总该再查清楚……”
“直觉吗?”平书南冷厉地看过去,道:“为师告诉你,在战场上,如果只凭直觉行动,那你必死无疑。要是你再这么意气用事,那之后的事你都不用参与,为师会让你禁足,免得你坏了整件事。”他字字句句如重物砸向袁千凡,让袁千凡的神色又变得惶恐起来。
“弟子知错,不要将弟子关禁闭……”袁千凡惊慌地说道,若是关了禁闭,就等于与世隔绝,只怕出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挽回的余地。
望见袁千凡的神色,平书南终没有再发怒,只是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的话,就安安分分的,别再要深究了。”
离开殿堂之后,袁千凡依旧心中不愿放弃,师父这样完全不愿谈论沈拾不愿去查彻的反应,反而很是奇怪。
平书南素来很宠爱沈拾这个大弟子,即便只有一丝能找出沈拾清白的机会,他应该也不会放弃才对,他这样的反应像是埋藏了什么秘密一样,害怕让人发现。
又兴许是二师姐的事对他造成的打击太大。
梦月台那天,她也许会对沈拾完全失望,只是现下,袁千凡就像从悬崖坠下的人,即便眼前出现了一把利刃让她抓住,可能会救她一命,也可能会割穿她的手,她也只能选择抓住。
只是这件事单凭她一人或许不能完成……她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