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恶有恶报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小厮无声近前,将凉透的茶盏撤下,重新换上温热的新茶。
临渔低头喝了两口,趁着金铮鸣尚陷在沉思中回不过神,偷偷地活动了两下酸疼的腰背。
为了假装这仙风道骨的高人,时时刻刻都要绷紧腰背坐得笔直,真是难为他这个言行无状的浪荡子了。
金铮鸣勉强收拢复杂的思绪,压下心头的波澜,问道:“依先生之见,朋党之乱何解?”
临渔撂下茶杯,杯盖和杯壁相撞,声音清脆,如同钟磬之音:“用术存正气,结党不营私,如此而已。”
用术存正气,结党不营私。
权术和结党都只是手段,只要其心清正,其志坚定,所做所为皆为天下黎民百姓,那么党争便并非一无可取之处。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不论名,只要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便无需在乎他人议论评判。
所谓循吏直臣,当如是。
而这,恰恰与金铮鸣的心志抱负不谋而合。
他深呼吸一口气,握紧茶盏,以此克制因过分激动而按捺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不知铁嘴先生背后之人是谁,但能提出此般见解的人物,绝非庸碌之才。
“敢问先生,何为明主?”
鱼儿上钩了。
临渔勾了勾唇,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给大人讲个故事,大人可自己判断。”
……
这一讲,便是一盏茶的时间。
金铮鸣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内心的惊骇,他抓起茶杯,猛灌了几口冷冰冰的凉茶,以此掩饰他的慌乱。
“……依你此言,从陆闻道进京起,这一切便尽在六殿下掌控之中。”
临渔敲敲桌案,示意小厮换茶,随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可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这般仅存在于兵书之上的夸大之词,如今,竟活生生地摆在了他面前。
要知道六皇子被驱逐离京已有十六载,远离朝局,最大的倚仗清河崔氏也早已败落,生母崔氏被打入冷宫,无法得见圣颜。
这样一颗废棋,竟将天下局势玩弄于股掌之中。
多智近妖,除此之外,金铮鸣想不出第二个合适的形容。
“六殿下运筹帷幄,智计无双,所虑者皆为天下黎民百姓,下官倾佩,但铮鸣不过区区户部观政,接手的第一项差事便办得一塌糊涂,不知殿下,为何要挑中下官?”
“为何选中大人您,这个问题,日后您会明白的,眼下,我倒有一事想问大人。”
“先生请讲。”
“若由大人做这个征税御史,冒天下之大不韪,重新丈量天下田亩,大人可敢?”
“敢。”
“若豪强巨室百般阻挠,若当地官员推诿逃避,若百姓不理解、不接受、不配合,若人人痛骂乃至刀斧相向,大人可敢?”
金铮鸣站起身,扶正了头顶的发冠,转身面对门外如瀑的阳光,一字一句地沉声道:“身先士卒,当仁不让。”
……
在金铮鸣星夜赶赴江陵的同时,白玉京一行人也已经准备启程回京,而在出发前,他们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桐庐知县李槐三人为民请命,自杀殉道;荆州刺史方文卓怙恶不悛、罄竹难书,已与寿恩伯府上下,连同荆州税关监督杨斌押解进京、听候发落。
白玉京上书请旨,由典史王忠接任桐庐知县一职,由长史周隽接任荆州刺史一职,荆州地方政务暂时得以稳定,只待征税御史金铮鸣一到,便要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土地运动。
桐庐县的家庭赌坊被强硬取缔,措辞严厉的告示贴满了桐庐县的大街小巷,县衙差役日夜巡视,严格杜绝赌坊经营。
官府雷霆手段,丝毫不肯手下留情,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忧。
有人为终于摆脱此种肮脏行径而庆幸,也有人为失去了此项捞钱的门道而大为不满。
屠户张莽,便是后者。
他听人念完告示后,便骂骂咧咧地上了街,随手折着路边干枯的荆条,发泄般地扔得遍地都是,毫无道德底线。
一醉解千愁,为着家庭赌坊被强制取缔这件事,他接连三日在酒馆喝得烂醉,整个人像是从沼泽地捞上来的一样,恶臭熏天。
这日半夜,店家再也忍无可忍,强行将他赶出了店。
醉到几乎不省人事的张莽,跌跌撞撞地往家走,双眼迷离朦胧,几乎无法视物,结果平地摔了一跤,这一摔,便再也没能爬起来。
他白日随手乱扔的荆条,恰恰扎穿了他的太阳穴。
也算是,恶有恶报,死得其所。
……
张绣儿出狱那日,原本以为自己脱离了庇护之所,又要重新回到那间藏污纳垢、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黑屋子。
却没想到,家中大门上,挂满了白绫。
那个日日纠缠不休的噩梦,就这样突然破裂了,毫无征兆,毫无预期。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她站在门前,看着惨白的白绫,望着空洞黝黑的堂屋,笑出了声。
这间能吃人的房子,终于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