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夜探
前方林中的打斗声越来越近,许多声音交杂着,有不少人的样子。脑海中再度闪过先前所见的那一道亮弧,柳月亭锁紧眉头,身形在夜幕中接连几个跨越,已然临近外围。
透过林木间的空隙,但见前面的一片空地上火把散落,正有两方人员相互对峙。其中一方约摸有十来人,每人手持清一色长刀,身上衣物却不尽相同,以棉麻为多,似乎只是寻常子民装扮;另外一方只有四人,每人皆是身着黑色便服,但各自所持兵刃不同,其中两人持刀,一人腰悬短剑、手挽长弓,剩余一人则是手持一把银白长剑。
虽是夜幕掩映,但那剑却叫人如何不认得?
目光转移,再去看那持剑之人,不是那消失多日的六师兄,又是谁?
“六师兄!”柳月亭口中喊道一声,身形已然冲到场地中,“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大概是事先没有预料,听闻这一声喊叫,那人明显怔了一怔,原地一副难堪的模样,慢了一拍才应道:“啊,原来是柳师弟,此事说来话长……”
柳月亭朝周围看看,眼下六师兄所在的一边虽然跟对面处于僵持状态,但在场众人,无论哪方,大多身上挂彩,看来便是先前的打斗下来,两边皆有负伤,如今只是暂时相持不下。
“六师兄,”也不去管周围众人,柳月亭径直道,“传师父之命,令你尽速回山!”
“恐怕他还不能走。”一人踏出一步,反转刀背,在左手腕轻拍两下,抬头看来。
柳月亭凝目相向,对眼前之人似乎有所印象,记得上次搭救那韩载时,所遇那队万金堂人马,此人便在其中,似乎是担当领首之人。再看那对面十余人,长刀一色,大概也是某种组织。向那领首人抱拳而道:“在下天墨门柳月亭,这位是在下的师兄,不知何故误入诸位间的争端,但眼下师门有命,召他回山,还请诸位莫要插管。”
那领首人问道一声:“你也是天墨门的人?”
柳月亭道:“正是。”
领首人一手指向对面:“那你肯定不是他们那边的?”
顺他所指,柳月亭稍微目视一眼,再度说道:“在下是天墨弟子。”
那边十余人间传出些动静,一个声音高扬道:“老刀头,看来今日要恕不便奉陪!”跟着就向周围众人喊道,“大家走!”
随他一声招呼,众人各自横刀身前,边戒备边退去,转眼没入林中。
“怎能让他们走,那我们……”一道说话声刚起,又戛然而止,范盈同一副眉头不展的模样,面上颇有难意,另外二人也是彼此互望,面上具现凝重之色。
老刀头转身面朝三人:“我知大家思虑,但万金堂铁律,如若外人插入,任务立即取消,不得有违!”
众人间一片静默,没再有说话声,看来已不是头一次经历,或者本就知晓“规矩”。每人各自收整,跟着就要动身离去。眼看六师兄也是默默打点,一副要跟着离去的模样,柳月亭不禁踏前一步,就问道:“六师兄,你干嘛?”
老刀头横刀于空,冷冷道:“万金堂行事,还请小兄莫要插管!”
柳月亭急问道:“他是我同门师兄,如何不管?你们要把他带去哪里?”
老刀头深深望来,口中道:“奉劝小兄莫要多事,可是为小兄着想。万金堂‘杀手令’三盏凌空,江湖人得见,尽皆远之,自然有其深意。”
柳月亭肃然道:“我不去管你们的事,我只要带六师兄走!”言罢,踏步上前,对方横来刀鞘,柳月亭以剑鞘相抵,接连几道撞击声响,已是互拆数招。
“柳师弟,你别管我!”范盈同着急喊道,“若要助我们,除非将那浪翻云擒回!”
“什么‘浪翻云’?”间隙,柳月亭转头一声问道。
“就是刚才那波人……”
“哼!万金堂要办的事,可不需借助外人!”老刀头冷哼一声,截断范盈同的话头,手臂运使刀鞘,连发重力,将柳月亭格退,沉声道,“再次奉劝小兄置身事外,莫要牵连,否则恐怕事有难料!”
语落,再不迟疑,向万金堂众人连打手势,众人辨明暗语,齐齐而去。柳月亭目睹众人果决动身,毫无拖泥带水,只有六师兄中途回头看来两眼,似乎想说些什么,终是未曾出声,随万金堂的人一起隐没在夜幕中。
“‘浪翻云’?”他口中轻念一声,转头过来,看向刚才那另外一方人马离去的方位,眉宇间再度锁起。
一支火把插在地上,跳动的火焰照亮四周。
“噗嗤”声。
一人从身上扯下一条衣带,斜斜缠在肩膀,将肩头的一处伤口裹住。接二连三,更多撕扯衣料的声音响起,周围还有不少人同他一样,将伤处粗略包扎,止住流血。
人群中显得有些安静,包扎伤口的人弄出一阵动静,之后便纷纷找地坐下,自行调息运气,倒没多少说话声。
蓦然间,一阵枝叶摆动的声音打破宁静,一道人影自林中降下,朝这边走动两步,开口道:“诸位之中,是否有一位‘浪翻云’?”
人群中一阵耸动,一个声音回应道:“鄙人便是。”
柳月亭目光看去,见那答话之人坐于一块大石上,正是衣着朴素,样貌平凡,与传言中穷凶极恶的大盗匪首哪有一丝沾边。同时,在看见对方面貌的一刻,心头也是略微一怔,想起此人先前也是遇见过的,就是在第一次寻那“抚仙楼”时,与自己搭话的那位客人。
他这边正有几分犹疑,浪翻云淡然而道:“小兄可是别来无恙。”
柳月亭定了定神,说道:“没想到,是你。”
浪翻云道:“便是我。”
一丝无奈且又鄙夷的笑意流露,柳月亭慨然着道:“还当真是变化多端。”
浪翻云亦是含笑道:“莫非小兄此行,便是来嘲笑鄙人的吗?”
“哪有这么便宜,是要拿你去万金堂!”柳月亭凛然而道,话音才落,“锵啷”声,一手拔剑出稍,径直便刺。
剑锋所向,浪翻云毫无所动,始终坐于石面上,淡然望来,似乎并没有打算躲避,眼看就要中那一剑之际,他面前一道人影陡然扑至,伴随一道利刃透体的沉闷声,那人肩头被一剑贯穿。
鲜血从刚刚包扎好的地方再度涌出,那人一时也不顾自己,口中大声喊道:“保护头领快走!”
周围众人闻声而动,纷纷向浪翻云靠拢,柳月亭见状,就要拔剑再攻,怎料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定睛看去,见那人肩膀被贯穿,双手却还紧紧握住剑刃,任凭双掌间鲜血长流,只为不让自己抽剑。
他心头大是触动,但瞬息间也不容多想,另外一剑顺势出鞘,还未使招,旁边一人的身子直直撞来,他横剑挡开,这剩余一剑也被握住,如同黏附在那人身上,无论如何撤不走。
抬眼望,前方众人已是全数聚拢,成防守之势,朝这边横刀戒备。
“好了,你们都放下刀吧,今日与万金堂一战,大家都是负伤在身,只勉力支撑,如何再是这位天墨门人的对手。”乱象中,浪翻云依旧平静的声音道。数人闻声回头,就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摆手打断。
“当啷啷”“当啷啷”,接连的弃刀声过后,浪翻云看向过来,朝柳月亭道:“这位小兄,上次匆匆照面,未来得及袒露姓名,鄙人浪翻云。”
柳月亭微微冷笑道:“那日你为隐藏身份,可是令数十位无辜陷入险境。”
浪翻云道:“让他们陷入险境的是万金堂,与我无关。”
柳月亭道:“若非你刻意隐瞒,如何会牵连无辜?”
浪翻云道:“隐藏身份,是因为我自己也想存一条命。如果那日的客人中,有人因为万金堂的盘查而伤亡,恐怕这笔账,也是该记在他们万金堂的头上吧!”
柳月亭道:“照你说来,倒像你自己才是无辜?”
浪翻云颔首一笑,望来道:“不知柳小兄,对于鄙人还有万金堂的了解有多少?”
柳月亭径直而道:“你莫不是那恶行累累的匪寇,万金堂虽然庇护一些歪门邪道,但于讨伐阁下,可算是落在公道上。”
浪翻云道:“盗匪一途虽不够光明,有时也有可取之处,甚至于是少有的出路。观之他们万金堂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是所为公道,而是为了他们自己。江湖中的恩怨是非,往往也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我知小兄想要解救同门师兄,但就算将鄙人拿住,交给万金堂,恐怕也无济于事。”
见他道出自己心中所想,柳月亭也不如何否认,只道:“为何?”
浪翻云再度看来:“如小兄所见,你那师兄今日为何与万金堂的人为伍?”
柳月亭环视一周,不屑着道:“兴许便是为了共同讨伐诸位,行侠仗义。”
浪翻云坦然一笑,道:“或许便诚如小兄所言。但鄙人要说的是,今日你所见那些万金堂的人,并非寻常成员,而是专门替万金堂清理外敌的杀手,你师兄之所以与那些人共事,是因为他本人已是其中一员。”
柳月亭眉头紧锁,面上神色变换,关于今晚六师兄的举动,他也想到过几种可能,但都是些“受人委托”、“一时不明就里”之类,如此刻浪翻云口中的说法,却是万万不曾想过。
“如此,”浪翻云的声音继续道,“就算小兄将鄙人交到万金堂手中,怕也是改变不了什么。到时鄙人固然一条性命不保,万金堂素来行事隐秘,诸多忌讳,小兄自己一旦牵连其中,再要置身事外,也是不易。”
柳月亭目视过去,口中道:“那我又怎知道,这不是你为了活命,又再找出来的说辞?”
浪翻云笑道:“个人生死,何足道哉。小兄若是不信鄙人今天的一番话,眼下鄙人束手就擒,尽管将我拿去万金堂便是。”
柳月亭目色闪动,心念运转,倘若情况真如对方所言,六师兄竟成替人卖命之徒,当务之急,必先行查清不可,其他都已是次要。淡淡应道:“此事自然要办,但不是现在,眼下自有要紧之事。”双手持剑交替下挥,一一纳回剑鞘,转身行去。
浪翻云的声音自后方响起:“小兄若是准备去那万金堂打探,最好还是慎重起见。”
“不用费心,但你最好也是所言非虚。”柳月亭径直而去,回应声道。
浪翻云道:“断无欺瞒。承少侠手下留情,今日众兄弟先行寄存一条性命,日后如要来取,劳驾南中州安平乡,随时恭迎,后会有期!”
高崖明月。
大风阵阵,吹动衣衫猎猎作响。
柳月亭走到崖边,目光望下,山崖外本是一片白茫如海,为是湖泊中升腾的水汽聚成,但在崖底贴近山壁的一片地方,雾气稍淡,有隐约的光亮。
于悬崖边,提脚、跨越,他身子下落数尺,落在一颗长在崖壁的树上,接着再跃出,又降下一截高度。
崖壁间多生草木,以之为梯,他身形在崖间游移穿越,不多时,已快要降至底部。
“什么人!”忽然之间,一道喝问声。
柳月亭微微一惊,蹲伏在一截树干上,目光透过枝叶间隙,但见下方山壁前的走道上正有一人巡逻,大概是听到刚才山崖间的动静,正举起手提的一个灯笼,朝自己所处的位置望来。
他回头过来,不去朝下探望,心头暗自琢磨,寻思这处山壁平时极为僻静,附近屋子也大都是空房,先前从这里走过多次,也未见着有人巡逻,今日竟是撞上霉运。
过得一些时分,大概是没有发现异常,那巡逻之人将灯笼移开,转身走动。柳月亭再朝下望,见除去那人,在下面巡逻的还有不少,屋子间以走道相隔,基本每条走道都有一人来回巡视,长一些的,像这面山壁前的走道,粗略一数竟有四五人。
又发现那些巡逻之人十分戒备,自己在崖壁间几次变换位置,找寻守卫薄弱处,每有所动,立时便引得一阵查看,幸得崖间枝叶繁茂,方才不露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