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线索
那像是水波一般的纹路,印画在阵图的边缘,看似繁复,隐隐中自含某种玄妙。
持续注目之下,那一抹黑褐的色调,仿佛在眼中逐渐变得鲜明,从落目点扩散而开,沿纹路遍及整个阵图。这时那水纹,粼粼生动,恍惚中仿佛变得鲜活,如流淌的河溪,从外圈涡流起始,汇集注入到中间的四个深点。
“柳师弟,你在想什么呢?”
一道声音响在耳边,打断了陷溺的思绪。柳月亭回神过来,目光之中,鲜明的色彩重新恢复暗淡,前方那地面上的,仍旧是一道随时间消逝、逐渐模糊不清的隐晦阵图。
转头望去,王红叶正朝自己看来,目示询问。另外一边,奚常等几人还在商谈。
“嗯,没在想什么。就是觉得这个东西,”柳月亭说道,往地上看看,“有些奇怪的样子。”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王红叶也低头去看一眼,抬头道,“我们到这里已经快两天了,到目前为止,可也一直没有什么新发现呢。”
柳月亭抿紧嘴唇,暗暗思量到,要说有什么发现的话,刚才那景象,多半也只是自己精神有所疲乏,情不自禁,心中生出来的一点臆想而已。毕竟自从昨日,自己来到这里,到如今,已是又过去了一日一夜。
要说这期间,天墨众人可没少对那阵图花费心思。
本来自己昨日到来时,诸位师兄师姐就已经研究了半天,除了推断出此阵竟由鲜血涂画,其他方面倒是没什么眉头。后来时,众人中留人守在此地,其他人到附近探查,也是一样无获。再度返回此地,一番交流,众人又开始围着那阵图,来回琢磨。
说起见闻,原本在场诸人中,要数奚常最为见多识广,但他自己尚且摸不着头绪,这一行五名天墨弟子中,又是由他领首。眼下这状况,此次虽是师门任务,来这里探查魔教踪迹,但周边地界风平浪静,一切如常,众人皆是心中有所懈怠,认为当可回山复命,只等奚常那里拿定主意。
“只是觉得这种东西,真是旁门左道。”本没有想到该说什么,柳月亭在思量罢了,只皱皱眉头道,“那些魔教的人,为何本身邪恶也就罢了,就连所使用的法门,都是如此邪气。”
“呵呵,”王红叶微微一笑道,“那些魔教的人若是不邪,又如何能称作‘魔教妖人’?”
柳月亭一时无言,眉间愈紧,转头朝向奚常几人那边望去,脸上神色不定,看不出在想什么。
“南师兄平素不喜言谈,并非是有意与你计较什么,你也别放心上。”忽然间,王红叶又正说道。
柳月亭面色一怔,含笑道:“哪敢与南师兄置气。之前跟他们的事情,本来也是我冒犯在先,言行有所欠缺考虑,如今能得秦师兄原谅,已经很宽慰了。”
在这一次,天墨门中派出的五名弟子,他虽是不认得那南箫瑾其人,不过看情况,奚常他们几人倒是互相熟络。想想那奚常、宋诣还有王红叶,均是各自峰脉中的翘楚,天都峰又是宗门第一大脉,才能之辈众多,此次宗门任务,那南箫瑾能够代表天都峰一脉,也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但要说他与天都峰同道之间的嫌隙,从昨日至今,他虽与那南箫瑾交流无多,但也看出来,对方本就持重少语,经常都是奚常他们几个人在一起商谈事情,那南箫瑾独立一旁,凝眉思虑,较少发表言论,与众人显得有些疏远。
也是不往嫌隙上想了。
“王师姐,柳师弟--”就在二人这边的交谈待续,另外一边已有呼声传来。
转头时,那边三人正一起走来,与二人汇合一处,奚常开口而道:“两位,我们刚才又行商讨,认为此间之事,至今再没有新的眉目,恐怕那些魔教妖人早已远遁,我等也不必全都在此停留,徒作耽搁。如今之计,可由一名同道回山复命,向掌门师伯和诸位长辈们禀报情况,其余人暂且继续留守此地,以待新的师命。不知两位以为如何?”
二人略微一顿,王红叶稍稍蹙眉道:“这主意倒是可行。诸位长辈安排我们来打探魔教踪迹,现如今,此地既然没有魔教中人踪影,我们大家继续留在这里,也是无益。不如回去禀明师长,由诸位长辈决断。”
在她话音落罢,奚常点头称是,宋诣和南箫瑾也是默然点头。随后,众人的目光便一起向柳月亭这边看来。
“这个,”柳月亭稍微一怔,向奚常垂首道,“我本是前来相助各位,自然凭奚师兄做主。”
“嗯。”奚常又点头沉吟,朝众人目视一周,目光落在王红叶身上,颔首而道,“那如此,便由王师姐回山复命如何?”
在众人纷纷投去目光,王红叶稍有愕然,旋即坦然一笑道:“呵呵,那如何好意思,我一人回去了,留诸位师兄弟在此受苦。”
奚常摆摆手道:“无妨。此地一时无甚艰险,我等同道兄弟,就当再多漂泊两日,后续倘若无事,也是要跟着回山。再说王师姐此次回去,掌门师伯和诸位长辈若有新的指示,恐怕还要劳烦一趟。”
王红叶向众人看看,稍有低眉思虑,抬头一声道:“也好,那就依奚师兄之言。我会尽快回去向掌门师伯禀报,辛苦各位留守此地,望多多保重。”
“一路顺风!”奚常一个拱手道。
跟着,众人也是纷纷启齿,一番送好。
王红叶一一笑颜应承过,转身飘然而去。
驿道另一头的城镇。
兼具南北之风的一条街道,当实地走在其中,入眼皆是车水马龙,相较于从外面看起来,这镇子要比意料中的还要大上许多。
说起杳寒山一带,虽处中州两地间,但却并不属于任何一边,因地势复杂多变,西起秘境神农源山脉,东至浩渺云梦大泽,从深山密林到浩瀚湖泊,地势繁复且是潜藏祸乱,常有凶兽出得山林,游荡为害,抑或是化作天然的纷争之地,江湖争斗集中频发。
种种缘故,南北中州、国力尽皆不及,成为一段中间地带。
“奚师兄,我们当真不用留下一人,守在那‘血阵’处吗?”天墨众人行走中,宋诣的声音问道。
“不必。”奚常沉稳声色道,“我们已在那边查看多时,再无异状。况且我等若是继续停留,就算是有魔教中人,恐怕也不敢现身。但倘若真有魔教妖人藏身暗处,隐忍不去,兴许便是在这镇子里的可能性为大,大家当要处处留心。”
众人心头暗自称是,各自举目朝周围打量。
中州南北跨度颇远,北边房屋多为砖石结构,南方多湿润气候,屋子则常由木板建筑,以隔绝水汽。而此地房屋风格,砖木兼有,让人南北莫辨,浑然不似任何一处中原城镇。凡店面,门口大多长挂灯笼,看来晚上也没有宵禁之说,这点又跟寻常城镇别无二致。
正是中午时分,街道上行人穿梭,人声不绝。循着喧闹声最大的方位,天墨众人行至一处客栈前,但见其中宾客落座,门外行人如流,两侧竖立的两根圆木上,高挂连串红灯,中间牌匾上书客栈名字--“汇源楼”。
“几位客官,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众人踏进客栈去,立时便有伙计过来招呼,大概也是看出众人身份,连番点头哈腰,殷勤问候,介绍店内菜品。
奚常向那伙计看去一眼,说道:“烦请给我们上一壶茶,再随便上几样小菜。”
“就办!”那伙计应声道,又露笑哈腰,抬手一引,“请各位先行落座。”
“这边请--”奚常稍微点头,后续也不言语。那伙计见状,口中相请一声,回身引路。
众人跟行其后,酒楼内虽是宽敞,不过眼下客人甚多,进门后走动好一截,竟然不见空位。途中,在天墨众人经过,人人一身宗门服饰显眼,不住有客人投来目光,口中啧啧有声。
由那伙计引领,天墨众人来到边侧的一张桌子坐下,很快就有一壶水端上来。
“各位客官先用茶水,饭菜随后就上。”那伙计留下一句,转身忙去。
“有劳!”奚常点头道,接着便提壶倒上一杯,递到旁边的柳月亭面前。
柳月亭伸手接过,张口正要言谢,却见奚常眼神以示,领会过来,默默起杯喝上一口,并不言语。而见此情形,后面宋诣与南箫瑾二人,也是默然接杯而饮,大家都心领神会,并不如何高谈阔论。
后续时分,几道菜色依次送来,天墨众人各自从容提筷,同时依旧是凝神静气,时刻留意周围的情况。
“据说这次是铁将军书信相邀,”满堂嘈杂的声音中,一道话语声道,“天墨门派人,前来打探魔教踪迹。”
有声音回应道:“但此事由来蹊跷,那魔教在中原地界绝迹多年,难道真有复出的说法吗?”
有声音道:“我看未必就是那魔教所为,说不定只是江湖中某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在故弄玄虚而已。”
一个声音道:“这事要在别的地方,或许可说故弄玄虚,但要在中州,那可是稀疏平常,再离奇的事也是有的。就拿几年前的那一桩山事来说,上百个人说没就没了,从此音讯全无,周围村庄里的人进山搜救,也有人一进不出,就此生死不明。当时大家都慌了神,认为是上苍降下灾劫,是天要亡国的征兆。”
又有声音道:“不过说起这个,有一件事你们听过没有,当年那些莫名失踪的人,最近又有人重新露面归乡,也不知真假。”
……
不多时,酒楼中某处桌位一阵杯盘之声,跟着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老李,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声音回应道:“过去敬酒共饮一杯啊,难得诸位天墨高士在此,正可趁此良机。”
刚才那声音道:“你喝多了!他们天墨门人岂是酒肉之辈,你要如何与人共饮?”
“却有这般说法,这如何是好……”那敬酒人似乎也是没料到这点,一时伫立桌旁,眼望手中杯酒,面色不展。
“我看也不然,”桌上另外一人道,“要说诸位天墨侠士,在那天墨山上自然是清规戒律,但外出行走江湖,身处异地他乡,自然也有入乡随俗的时候。是否能饮酒寻欢且先不论,但有天墨侠士,兴致所在,路经那赌坊之所,稍取身上财物,小赌几场引以为乐,也是有的。”
“‘天墨侠士’?‘赌坊’?六师兄?”天墨众人这边,柳月亭的心头忽然冒出来几个念头,“但那‘稍取财物,小赌几场’又是怎么回事?”
想要转头过去问一问,但那桌人位于他的正后方位,想要询问也是有所不便。
“哦?”继续在听,那桌上果然也有人来了兴趣,“却有这般风雅,愿闻其详?”
刚才那人也是笑言道:“本来是前段时间,那万金堂一处分号发生的事。那位天墨弟子豪气干云,挥洒万金,惊动一时,最近更是被请上了那‘抚仙湖’万金堂的总号。”
那打听者道:“你说‘抚仙湖’,就是东边那处地方的……”
那讲述者道:“没错,便是那一处地方。相传为是万金堂总号所在,可惜地儿虽好,并非我等寻常子民可去之处。”
那打听者道:“这是何故?”
那讲述者一声叹息,道:“所谓天上人间。那万金堂虽是经营赌坊之所,总号却有不同,因位处‘抚仙湖’,名号‘抚仙楼’,所在位置本来缥缈无定,但凡能去往那里的人,只要足够有钱或者是本领高绝,便可无所不能,无所不享。因此在那万金堂总号,不但各路江湖人士云集,也有许多王公贵族流连其间。如我等,寻常子民百姓,怕是连门槛都难能跨过去。”
听那人提到“万金堂”,果然更加忧心忡忡了。跟着,又听那万金堂总号的种种,柳月亭眉间愈发紧皱,只心想,如这般安乐之地,六师兄进到里面去,倘若是又把持不住,那还得了。
正就要起身去问,忽然自己这边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奚常已然转头朝那边看去,口中提声而道:“这位兄台,你刚才所说那‘抚仙楼’,不知能否请教,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边桌上几人稍微一怔,停顿片刻,刚才那位说话的人客客气气地道:“不敢说教。那‘抚仙楼’本是一处赌坊的总号,开设在东边的‘抚仙湖’。”
奚常道:“既如此,你又说那‘抚仙楼’位置无定,这是为何?”
那人道:“因那‘抚仙楼’本是一艘巨大画舫,游于缥缈山水间,方位不定。”
奚常道:“如你所说,那地方令得人人趋之若鹜,各路人物汇集。不过一处赌坊,却何以如此?”
那人道:“这位侠士有所不知。因那‘抚仙楼’并非寻常的赌坊处所,为是那‘万金堂’的总号,而其中也不止有博弈,可说应有尽有,能去往那里的也都不是一般人,能不惜万金只求一乐,实属声色犬马之地。”
奚常道:“如此之地,就恐怕没少招惹是非,中州这边,官府能坐视不管吗?”
那人道:“要说这一带,本就是南北不沾。再说那‘万金堂’,虽是纵情声色之地,但行事作风,不犯官府王法不违江湖道义,官府无可指摘,也不染江湖恩怨,就单单只做买卖,有时更出面主持公义。也因此,那万金堂总堂主纳兰乾成,在这一带可说是掌管风雨的人物,无论在黑白两道都极有威望。”
午间时分,不觉而过。
天墨众人这边,奚常后面又向那人一番打听,对方始终客气相告,言语之间,将那“抚仙楼”的种种妙处说了个遍,说到兴致高处,话音落而意犹未尽,颇有不得亲临体会之感慨。
最后临行,对方诸人一起过来,天墨众人以茶代酒,共饮而别。
那边诸人出得酒楼,醉意微熏,一路高声言笑着,扶携而去。蓦然间,身后一声叫住,众人回身过来,见是刚才四位天墨弟子中的一位,此刻眉间紧蹙着,面上神色一阵变换,忽然开口问道:“那‘抚仙楼’要怎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