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正道来客
转眼,七日之期到。
这一日拂晓时分,天色刚刚转明之际,东方天空即有火烧云之气象,周天云蒸霞蔚,初阳为浮云所掩,温和流火,浮云为初阳所映,灿若烟霞。
时下,正当六更天,天都峰大山门前,已有早起的天墨弟子从各峰脉零星而来,行至到山门外的玉石大道之上。此时此地,天空倒映于地,目光所及,天地间皆是一派如火绚烂景象,令人目眩神迷,恍若置身仙境。
随着天色愈明,又有弟子陆续而来。
再须臾,朝阳初辉映照于山门牌坊之顶,“天墨门”三个巨大鎏金古字熠熠闪耀,更恍惚不似人间之物。
而此时再看向那大道玉台之上,人已成众。
玉道尽头,天都峰山门外之“大山坡”,其名虽作“坡”,不过那也只是相对于壁立千仞的天墨六峰而言,绝非为是寻常概念之中的山坡。
当人站于玉道边缘,朝下方斜向看去,天都峰的这一面山壁由千百座大小山丘形成,目光所及,漫漫青丘与白雾交相掩映,难以望到边际。
而又虽则那些山丘地势不一,不过通常都是难以径直逾越,需要绕行或是盘旋而经之,又有溪流山涧分布其间,山道之崎岖回折,可用九曲十八弯来形容。
山丘与沟壑密布的天都峰东坡,早年,曾有天墨先辈在其间开辟出了一条大道,悠悠连通于东山脚下与天墨山门,行大造化以为世人方便。
其道阔有丈许,长有两百余里,其形蜿蜒,其势浩然,遇山开山,遇水筑桥,依山势而盘回,履溪谷为平地。从东山脚下抬头往上看,但见天地间一匹白练连天而起,浩荡直上青云山势,恍若有如通天之途。
天墨山门内外,时辰来到巳时,聚集于此的天墨弟子已有上百人,其中尤以天都峰弟子人数最为众多。
此时天光清朗,太阳完全升起,从流云的间隙中透下着道道金色光柱,落于东边大地。
青翠葱郁的广阔大地之上,又有另外一番万千气象。
忽然间,人群中起了一阵喧闹声。
循声,玉道上许多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那边山门下这时又行出了一众天墨弟子,看去依旧是那天都峰弟子居多,其中,尤其以一位周身白衣之人最为引人注目。
“听说今日也是秦师兄他们负责接引之事。”临近于一处玉道边缘的蕴秀峰众人间,周斛略微侧过头来,向着旁边的人说道。
“这不是挺合理的吗,反正我们天墨山门就在这天都峰上啊。”闻言,程银的声音回应道。
“是啊,周师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难道你还能从蕴秀峰上过来行地主之谊啊?”随后,郭守田的声音也跟着附和道。
“嘿嘿嘿,算了吧,我看这种苦差事还是由它自去吧。”周斛干笑两声,说道。接着,他话头一转,又道,“诶,那要不,我看我们现在就来猜一猜今日会有哪些正道同道前来,怎么样?”
众人顿时一起皱眉。
虽说近日里,那镜州城内争夺七星剑之事引发关注,后续,得剑之人更声称要亲自上天墨山继续领教,而其人的身份更是微妙,与天墨门往日里就有所恩怨。也是由此,此间事态愈发不可收拾,天墨门门派内外流言四起,原本一件颇为平常之事,如今关联到宗门旧怨,甚至还牵扯上魔教势力,形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消息传开,世人的目光自是纷纷而来。
但又说天墨山原本僻处中原边陲之地,如今仅仅七日之期,就算世间其他正道有心想要前来观摩助阵,就时间上来说,未免太过紧迫。
但这时,听闻周斛此言,众人倒果真凝眉估算起来,仿佛是真要去算计出,七日时间,有哪些正道门派能够在期限内赶到这天墨山上。
就当众人莫名一番假戏真做,忽然间又是几声干笑声响起,那周斛的声音又在说道:“嘿嘿,我猜那长缨门中定会有人前来,便是当日的那位杨瑛,还有与她一起的那位姑娘……”
“啊哈,原来如此,想来也该当是这样。”
“那长缨门就在近在眼前嘛,刚才我怎么没有想到。”
……
闻言,众人纷纷一副恍然有悟的样子,懊悔于自己方才不切实际的行为。不过,突然间又回到了最近的这个热门话题上来,众人心头的悔恨也并没有持续多久,转眼已被一阵十分积极的发言所代替了。
玉道边缘,柳月亭的心头莫名绷紧了一下,眼下他正独自而立着,这时突然听到那不远处、师兄们中间突然而起的一阵热闹,只装作未闻,转身面朝外面,放眼而望起来。
此时辉光流转的无垠大地之上,山河渺渺。
……
“秦师兄。”
“秦师兄。”
……
须臾时分后,后边几声称呼响起。
问候声中,那秦元辙一行人正自过来,与这边的众人略作寒暄之后,秦元辙的声音忽然有所扬起道:“柳师弟,近来可好,怎的一人如此雅兴?”
柳月亭闻声回头,面朝过去,稍微还礼道:“多谢秦师兄挂怀,我见这会儿一时也别无他事,就是随便看看而已。”
秦元辙笑言道:“此地视野不佳,柳师弟若有闲情,回头可至我们天都峰上‘覆天顶’,保管可将这山景尽收眼底。”
柳月亭略微陪笑道:“多谢秦师兄好意,他日若有机会,自当身临体验。”
“那就随时恭候了!”秦元辙说道,随即略一颔首,朝向一边而去。
而那许多与他同行的天都峰弟子,临走又陆续转头向这边看来一眼,但随后也无甚其他动作或是言语,就那样视若无睹般地,又纷纷回过了头去,继续一边进行着方才同各自身旁之人的交谈,一边随行于那秦元辙之后,一起行去了。
一阵莫名的感受袭上心头,此刻的柳月亭的心头。
白日当空,而他现在的心里,阵阵寒意,有阳光照不进的阴霾角落。
青空之下,远远的,当一行人的身影从林荫中显现出来之时,天墨众人里不禁一阵动容,许多人的目光转而朝向那边望去。一时间里,人群中的言语声响也小了许多。
过得须臾,那一行人从林道上渐次行出,粗略看去,人数大约有二三十人上下,各自手中均持有一柄长兵,看来便皆是那长缨门中之人。
玉道石阶外的一截山道并没有荒废,当下那一行人朝向山门方向这边而来,不多时,已然堪堪临近。
天墨众人里,秦元辙下到了石阶之下,向着那众人一一抱拳相迎,含笑道:“梁兄,还有诸位长缨门同道,各位今日前来,我等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闻言,那梁姓之人,亦即眼下这一众长缨门弟子中的领头之人,梁骁,眉宇间英气焕发,口中长笑一声,应道:“秦师兄多礼了!不过,你们这天墨山,要上来一趟还真是不容易啊,想我等昨日自入夜时分起行,原料天明之前即至,却不想这个时间方才到达。”
秦元辙面露自若之色,朝向面前的长缨门诸人打量了一番,有所赔笑道:“烦劳诸位同道辛苦,一路开道至此。只是,这天墨山道为是早年之时,我门中先辈所开辟,如今年深日久,故而有所搁置荒弃,还请莫要见怪才是。”
这时,天墨众人也跟着转动目光,朝向了那长缨门诸人手中的兵刃看去,方才见那许多尖刃之上,此刻正自染有一层淡青色的水渍,而尖刃一头的某些边角缝隙中还挂有少许的草叶茎杆。
梁骁释然一笑,道:“秦师兄又说哪里客套话,若非是有那古道,我等怕是还上不来。今日贵派了结门中往日恩仇,你我两派有交,想来我等自然是没有冷眼旁观之理,如今本是特意前来助阵,路上清理一些区区杂草又算得了什么。”
秦元辙面色微凝,道:“梁兄此言恐怕是有所曲解了,便如先前那得剑之人所言,今日兴许只是要再继续决出那‘天权剑’的归属,却并不关恩怨之事。”
那梁骁恍若未觉,只径自道:“秦师兄不必见外,刚才也说了,我等今日前来代表你我两派交好,是为助阵而来,大可不必将我等视做外人。”
秦元辙目中的神色闪现而逝,有所平缓道:“既是如此,关乎我们两派交情,我看,我等也是不好再继续拂意。但至于助阵之说,自然也是不敢当真烦劳,今日我们天墨门做主,诸位来者是客,便请先至后山别院中暂作歇脚。”
言罢时,秦元辙随即便向着身后的一位天墨弟子道:“那么,便请褚师弟带领各位长缨门同道至别院中去吧。”说着,他一抬手引见,又转头向那弟子笑言道,“这位梁骁师兄为是如今长缨门中的后辈才俊,向来为杨老门主所倚重,可莫要怠慢了。”
“是。”
那弟子口中应承道了声,随后便走上前来,带引着众位长缨门门人,一起而去。中途,有天墨弟子不觉转身看来,多默然颔首以示敬意,能够出言招呼者却是寥寥。
眼下的一行长缨门门人里,天墨众人这边最近方才有所熟识的杨瑛并不在,而其中也并无其他女子。
玉道之上逐渐又起了言语声。
蕴秀峰众人这边,玉道边缘的独立之人不觉间又转过了身去,望向外面不知名的地方。
天光流转。
就在天墨众人这边开始以为,今日或许不会再有别的正道同道前来之时,又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远空之下,有从山道间横吹的清风拂动连片的水绿衣袂,来人均是作女子打扮。
当还相隔甚远,天墨众人这边已有人认出对面的身份来,不禁于言语中道出时,一时之间,一阵怪异的氛围开始萦绕于众人里。
须臾,待那一行女子临至近处,众人看得真切,她们中一共有八人,一身相近的水绿衣衫装扮下,个个皆是容貌秀丽。
天墨门人这边,秦元辙迎下石阶去,略微拱手一揖,抬声道:“恭迎翠烟门中的各位师姊师妹,有劳各位远来辛苦!”随后,他的目光落于那众人之前的一个女子身上,稍一凝眉,又接续道,“不知这位师姊可是‘翠烟三绝’之中的玉铃音、玉师姊吗?”
闻言,那女子花颜展露一笑,美目婉转,应声道:“这位师兄真是识人广博,师门位处南中州腹地,门中戒规又是严苛,原本较少于外走动,没想师兄竟然也能够认得小女子。”
秦元辙付之一笑,道:“‘翠烟门’世间悠悠古派,又与我们天墨门同列正道一柱,对于贵派中三位师姊的名声,试问世间又有谁人不闻?”
玉铃音又不禁哑然失笑,道:“名声之说可又如何敢当,只是一凡俗称谓罢了,还是师兄有所言过了。”
秦元辙有所肃然道:“三绝之名,世间凡知晓贵派之名者,有口皆传,在下可绝非恭维。”
玉铃音兀自嘴角含笑,须臾,面上掠过了一丝隐约不觉的神色,只道:“承蒙师兄谬赞。不过,又只怕是好的坏的都有吧,此来,我们还道恐怕会不受待见呢。”
秦元辙微微一笑,言道:“师姊说哪里话,今日诸位同道能够前来,我等自是欢迎。”
“如此便好。”玉铃音应道了声,目中流露些许淡然之色,随后忽而又接续道,“对了,倒还未请教师兄之名?我们几人恰巧近日外出张罗事情,路过天墨山下,听闻贵派门中或有变故之事,念那旧日魔教乱世,我们两家也曾经共同进退,如今上山一行拜会,还要有劳师兄去向袁师伯知会一声。”
秦元辙含笑道:“在下秦元辙。诸位师姊有心了,不过,又怕是事有不巧,今日掌门师叔并不在门中,清殊太师叔坐镇于玄清峰上,如今是着令晚辈负责接引之事。”
玉铃音笑意道:“原来是秦元辙师兄,小女子一时眼拙,刚才不曾认出,还望秦师兄包涵。”
秦元辙稍一颔首,道:“大家都是同道一家,师姊不必太过客气。”跟着,话头一转,又笑道,“好了,我等也相扰多时,诸位师姊为着师门之事,一路劳顿辛苦,现下距离午时还有一些时辰,诸位可先至宅院中小憩,太师叔那边容我稍后知会。”
玉铃音道:“多谢秦师兄海涵。不过,眼下既然掌门师伯不在,我看太师叔那边也是不便惊扰。我们姐妹刚来,暂时也还不用休息,莫如就在这天墨山上随便走一走,不知秦师兄意下如何?”
秦元辙略一沉吟,应承道:“既是如此,便遵从师姊之意了。便且稍候,我当寻人为诸位带路。”其后,遂带引着诸位翠烟门人上到了玉台之上,相请了一名笼月峰女弟子代为导游。
一路,有天墨弟子相让通行,自不失一番仪态之余,又隐约间为那几位女子多让开了些许距离……
世间今日有使用正派功法的魔教中人是为罕见,但往日有使用邪派招数的正道门派却早有由来。
而这个由来要一直追溯到距今两千多年之前,同时也是有史记载的、那“翠烟门”古派最早创立的时间。
做为当今正道之一的“翠烟门”,其位于南中州内的一处山间腹地,门派沿谷中流溪而建,进出只由一条山间古道,其余各面皆是相对靠拢的俊秀山势,有断崖横空,葱郁覆生,整个山谷中为盎然青翠之意所氤氲,自成一片翠拥天地。
就地处位置而言,“翠烟门”虽说临近南中州凡尘之地,不过其门派自古封闭行事,门中弟子也少有行游于世间,加之门人弟子均为女子,门派中历来谢绝一切男子参观拜会。
如此,又愈显隐秘。
不过那“翠烟门”自古以来常为正道间所争议,倒也不仅仅是因其门派作风封闭守旧,又喜好隐秘行事,而是其门人所使用的招数伎俩,脱离于世间正道侠义的范畴。
相传,那“翠烟门”所处的山谷之中产出一种名字叫做“血藤”的草株,其中蕴藏死亡毒性。
“翠烟门”门派中自古以来传承一种淬毒之法,可将“血藤草毒”淬于兵刃之上,当使用这种武器之时,人身体上一旦为其所划伤,伤口处往往难以愈合,血流不止,且毒素渗入其中,行遍全身,扰乱气血运行,身体将逐渐陷入松弛与麻痹,手足无法动弹,而倘若此时再不行干预,最终人之呼吸心跳也会因为麻痹过度而休止。
便也是为了这“使毒”之事,早年,曾有正道中辈分高的老者自认难以坐视,有心劝说于同道,言说出一些侠义道之言,不料那翠烟门却全然仿若未闻,依旧自行其是。
但后来时,大概也是明白了劝谏难有成效,再加之那“翠烟门”虽则手段邪乎,不过,世间也并不曾如何听闻过、有多少良善之人因为这种毒草而死于非命。
此外,再说那“血藤”草,似乎也只生长于“翠烟门”所在的那一处山谷之中,世间其他地方再难寻觅其踪。其物虽说不正,不过为正道所用总是要好过落入魔教之手。
如此,久而久之,正道间便也就任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