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心愿
秀色叠青峦，翠烟掩日月。
墙壁上的一幅山水画，柳月亭伫立观赏了一会儿，忽有所觉其上所描绘着的仿佛正是这天墨山来。他心有所动，伸出了手去，想要取下那画幅，只是他手指一触碰到那画框，那裱框之内的画纸便即顷刻间化为了齑粉。
他心头一惊，收回手指看了看，接着又尝试了去取墙壁上的其他画框，然而均莫不如此。
随后他又于屋内各处查看了一番，凡除木材之外的一切事物，无论桌上的纸笔，还是床榻上的床单被褥，柜子上的绣盒，窗户边的帘幕，无不是一触即碎，看来此处已是久无人居住。
柳月亭心下明了，稍稍沉吟了一番，随后出了后门，来到了木屋之后的小院中。
一条鹅卵石石径为界，这后院中一半为花草，一半为药草，只是如今其间也生着了不少杂草。花草园右边看去，隐隐能看到一个水潭，有水瀑之声传来，水潭之前即为他方才循行而来的那条溪流。
无怪乎这地方一开始让他以为是到了寒波谷，这里的布局倒的确与那寒波谷中十分相似。
柳月亭在园子中行了两圈，转身正要回屋中，一抬头又目露惊讶，那木屋之上却也不是寻常的茅草屋顶，而是以木板叠盖。
看那屋内事物的腐朽情况，倘若是茅草屋顶，只怕这屋子也早已为风雨所毁坏了吧。
柳月亭心中这般想到，走近了木屋后门，正要进入之时，目光晃过间，忽见那门框与窗户之间的外墙壁上仿佛刻有着字，他不由地定睛看去，只见其上正刻写着：
“壬寅年冬月廿二，与婉儿拜会天墨山，均有叹于丹青之山，不负盛名矣，然所可虑者，其麓间多有瘴气生焉，余二人遂合种‘清心草’于园，得享数许安定岁月，一览天墨之秀美……”
“……春月，余二人终究作别，念此间景致令人恋恋流连，仙胜之景当不可辜负于人，特留书与解瘴之草于此，以期或济救于后者良缘之人……”
经年累月，那字段上多处附有尘埃，柳月亭一面用手抹着，一面仔细识认，不觉出神。
“你在看什么啊？”
一道有些小声又含带着惊奇的声音响起。
柳月亭闻声一怔，往旁边看去，此刻姜雪灵正自站在了门下，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感到清醒点了吗？”柳月亭当下口中问道，心中不觉一松，随后见她此刻也没戴着那面幕，又续道，“你怎么把那布罩取下来了，快去系上吧。”
“怎么说？”姜雪灵用着有些慵懒的口吻，随后又看着了柳月亭脸上系着一条绿油油布罩的样子，口中又不禁轻笑道，“就像你这样吗？”
柳月亭苦笑道：“这也是为了你好，快去系上吧。”
“我看还是不用了吧，”姜雪灵又笑道，“你就不觉得你脸上那条绿布上的味道很奇怪吗？”
柳月亭有些啼笑皆非着，一思量，言道：“总之你还是先去戴上吧，那是‘清心草’的味道，虽然气味有些难闻，不过可以帮你抵御这谷中瘴气。”
姜雪灵忽言道：“什么瘴气啊？”
柳月亭回头望了望身后园子中的白雾，略微含带苦笑着道：“就是那些白雾了。”
“是你们这天墨山中的有毒瘴气吗？”姜雪灵有些惊异着，微微皱眉道，“那我们现在都中毒了吗？”
原本天墨山中多有所瘴气盈聚之处，或许外地之人会不够了解，但镜州城中的人们却势必早已是从那些行樵走猎之人的口中有所耳闻了，而如今作为涉营着货行的长缨门门人，想必这位姜姑娘比起那些寻常的城中子民，却是要更加了解这些凶险之物了吧。柳月亭此刻心中想到，口中不禁有些含糊着道：“刚才是有点中毒了，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
姜雪灵又投来着讶异的目光，口中言道：“我们刚才中毒了吗？”
“是啊，”柳月亭淡淡一笑，道，“所以你还是快点去把那解毒的面罩戴上吧。”
闻言，姜雪灵一时蹙眉未语，随后兀自凝眉着抿了抿嘴唇，径自回入屋内去了。
柳月亭当下微微笑了笑，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那木壁刻字之上。
“怎么样，还习惯吗？”
过得一刻，柳月亭正自参研那留书之际，听到屋内脚步声渐近，口中不觉言道，随即微微转头看去，不由只觉眼前一亮。
此刻姜雪灵脸上系了那一条布料面幕盈盈走来，闻声应道着：“还可以，就是这药草的味道始终很奇怪。”
“所以，”随后的她口中又啧啧有声着，“把我带进了这有毒瘴气谷中的，可又是你这个天墨弟子吗？”
柳月亭讪讪一笑，言道：“这个真是要说声抱歉了，我是看当时情况危急，所以也就没来得及仔细辨查。这天墨山一年之中虽然有两百多天会生有云海，不过通常也不会有这么浓厚的白雾……而这天墨山中的诸般瘴气，原本有一些却是要从外面辨别，倘若真待到身于其间之时，反而还难以发觉了……”
“我看啊，还好你总算是及时觉悟了！”柳月亭口中的话语兀自未绝，一边的姜雪灵已然没好气着，“否则的话，你自己这个天墨弟子栽倒在自家门前也就算了，我却是还不想死在这里的！”
她说话七分，隐了三分，眼中波光盈动，如嗔如笑，那三分好似尽皆含蕴在她的眼里了。她原本俏丽动人的脸上如今系覆上了一条面幕，眉眼间不由更多了几分妩媚的韵味，一颦一笑间尽显魅惑之色。
“反正如今大家都没事就行了吧……”柳月亭口中赔笑着道，随后又不觉去看向了那墙壁，讪讪不好言语。
“这是什么啊？”只是紧接着，姜雪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刻的她目光也落在了那壁书之上。
柳月亭眼下向她看了看，忽地沉吟了一下，随后叹言道：“看来这便是给我们留下了这解毒之草的前辈了。”
“哦，是吗？”姜雪灵此刻兀自专注于那墙壁刻字之上，只是口中不经意般地淡淡应承了两声，不过想来此刻她那般斜斜的方向看去也不太方便辨认，当下看了一阵又在说道，“上面都写了什么啊？”
柳月亭向她看看，随后又看向那壁上之字，口中道：“嗯，这是一位昔年慕名而来我们天墨山中的前辈，看来他曾经在这里住过几个月，还在这屋后的园子中种了一些可解除瘴气之毒的药草。后来他离去之时，把那些药草留了下来，还特意留字以作提醒，期许或可有助于人。”
“是这样吗？”姜雪灵在刚才柳月亭言语之际，也一直在看那壁上之字，此刻待他说完，忽指着那字段上的一处，道，“那这个‘婉儿’又是谁啊？”
柳月亭想了想，道：“应该是那位前辈的同伴吧。”
姜雪灵忽道：“会是你们天墨门中的人吗？我看先前来时的溪边有很多散落的刀剑，这屋子会不会是当年你们门派中的前辈所建呢？”
柳月亭闻言一惊，随后又沉吟着，若有所思道：“应该不会是了……此地附近并没有遗落的刀剑了，说明当年的那一战并没有波及至此处……而这留字中，这位前辈也写明了他们只是慕名而来，再说这屋子也不只有二十年……”
言及至此，他的目光往屋内一探，随后又继续在屋子临园的这一面墙壁上游移着，口中续道：“刚才看那些屋内物事的情况，我看这屋子也不知在此有多少年了，这屋子所使用的这种木材我有听说过，据说可历千年不朽。”
“是真的吗？”姜雪灵闻言又诧异着，惊叹罢了，用手指去掐了掐那门框上的木头。
“嗯，据说是一种特殊的木材。”柳月亭微笑着道，随后稍作思量，眉宇间又渐生忧色，续言道，“不过，我刚才在这附近转了一圈，我看此处除了这木屋与这花草园子之外，似乎也别无他物了，倘若姜姑娘现下已觉无恙，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什么院子？”姜雪灵当下忽地转头问道，随即她目光越过了柳月亭，往他身后的那园子看去，眼中蓦然间闪烁起欢欣的光芒，随后她几个快步到了那园子中，不禁俯下身子来，伸出手掌在那花丛中抚过。
“哈哈，这里好美啊！”此刻，眼见这园子中百花盛放之象，姜雪灵不禁口中啧啧称赞着，喜不自胜之际，又回身向着了柳月亭大声喊道，“我们在这里多呆两天好不好？”
柳月亭闻言一惊，随后脸有难色地道：“只是此地虽好，不过却是处于这瘴气之谷……”
柳月亭兀自口中嗫嚅有声，但此刻姜雪灵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那院子里，随后柳月亭见她抚弄那些花草罢了，忽又不觉眼望着那道不远处的水瀑，口中自顾自地在说着什么，似又在欣喜赞叹着。
见此状，柳月亭终是不禁苦笑两声，随后也走进了园子，向着此刻的那位赏花女子，正色道：“姜姑娘，此处乃是瘴气之地，凡外人无有不视其为万分凶险之所，虽说眼下有这‘清心草’可暂御瘴气，但我想我们还是要尽快离开此地才是。”
只是姜雪灵闻言着却有些不以为然起来，反问道：“什么瘴气啊，我看你们这天墨山中的瘴气也不过如此嘛，再说这里还有解毒的药草，能有什么好怕的？”
柳月亭此刻又苦着脸笑笑，言道：“这山中的瘴气原本要分成几种不同的类别，眼下这里的瘴气毒性虽说不算是来势凶猛，不过却也是不可掉以轻心的……”
姜雪灵凝眉未语，媚眼流波，又转身去抚弄起了那些花草，流连之情显是溢于言表。
柳月亭见状无奈着，沉吟了一番，忽又向着她道：“这样吧，姜姑娘，在下倒是知道有一处地方与此地甚为相似，几乎是一样。姜姑娘要是喜好此间这般景致，在下当可引荐别处，总好过在此承受这瘴气之险。”
“真的还有和这里一样的地方吗？”此刻姜雪灵的目光离开了那些花草，口中犹疑道。
“是的，”柳月亭笑道，“那地方名叫‘寒波谷’，建溪镇西北而去只十里，就在青岚峰的山脚下。”
姜雪灵闻言侧头着思量了一阵，似是权衡了一番，过得一时，终是言道：“那好吧……不过，”说着，她又转头看来，眼中隐然有光着，口中续道，“你先前所说的你们的那个‘蕴秀峰’，什么时候你也要带我上去逛一逛，怎么样？”
柳月亭闻言心中一惊，想到，天墨门中又岂是可以随便带人回去的吗，但又一想这位姜姑娘既自称是长缨门门人，原可算得上是正道同门，况且眼下还是要安抚于她，尽快离开此地要紧，当下遂开口应承了下来。
那“蕴秀峰”之说原本是先前他俩来时，姜雪灵意识恍惚之际，柳月亭讲述给她听的一些门中闹趣之事，倒没成想，她由此而心中有生着惦念之意来，有心愿想要去天墨门中参观一番了。
当下二人言说罢了，又回入了屋子中搜索了一番，只是除了诸般腐朽之物，似确也别无其他了。二人准备继续上路，为防万一，柳月亭又在园子中采摘了一些清心草带上了。
“嗯，对了，”临行，木屋之前，柳月亭忽地口中有声，随后他一面去解着那柄先前他自己系在了腰间的奇异之剑，一面又口中续道着，“这剑现在还给你吧。”
姜雪灵眼下已然当先行至了数步之外，此刻闻言回过身来，嬉笑道了：“你先拿着吧，我看那好像是你们门中遗落的宝剑，也许你正好用得上，兴许将来就能多给师门争点光了。”
揶揄之言让柳月亭笑笑难语，倒仿佛有些拿人手短了，他口中又犹豫着道：“只是，在下又怎好欠姑娘的情呢。”
“你就先拿着吧。”姜雪灵又笑言道，“什么时候你遵守了约定，带我到你们天墨门中和那处寒波谷中去逛逛，我们就扯平了。”
柳月亭此刻又稍一犹疑的空当，又重新拿起那剑来，细细查看了一番，心中忽地想到，此剑甚是奇异，但却又来历不明，倘若能先带回师门中弄清其来历也好。眼下他独自沉吟了一番，心中打定主意，遂也不再推辞，向着姜雪灵正色道：“也好，那在下就先将此剑带回我们天墨门中，待向门中的前辈打探明了其来历之后，再行打算吧。”
姜雪灵随后也没再多说，一笑回身，继续朝前去了。后面的柳月亭又低头看了看那手中之剑，重新将其绑好，随后也自行去了。
此间耽搁的一段时间里，外面的天色已然临暮。二人当下行去，很快身影便隐没在了雾气之中，木屋里方才纷乱了一阵的尘埃终又落定，屋子里又复归于了那已不知持续了多少年岁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