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奇剑
白雾山崖下。
一处巨大的水潭边上，从山崖石壁上飞落下来的瀑布不住冲撞入水潭中，发出着巨大的隆隆声响。
眼下姜雪灵正自低俯下了身子，在水潭边上清洗靴子上的泥土。
水波之下，一道数尺宽的石径之外即是深黑色的潭水，瀑布落下溅起的巨大水花于身前绽放，几乎就快要淋到了身上。
方才那崖上围局之际，柳月亭携了她一同跳下崖来，一路从那山壁青丛间飘然而下之余，想来该是吃惊不小。
本来虽然那道天墨门“逐风诀”身法自有其神奇玄妙之处，不过天墨弟子间也没有人凭了它就敢跳崖的，此刻的柳月亭自己尚且心有余悸，更遑论是被他拉着跳崖的人了。只是一来当时形势所逼，别无他法；二来这山崖也不算太高，虽然还是可能会有失足坠落的风险，不过也总是好过落在崖上那群人的手中了。
柳月亭此刻眼望着那前方瀑布上的崖壁，心中如此叹道，庆幸于自己二人眼下终究是无恙，随后一呼长气，向着姜雪灵道：“雪灵姑娘，我们现在出发吧。”
大概是若闻有声，眼下姜雪灵忽地抬头看来，只是当下此处震耳欲聋的瀑布声响之中，柳月亭几乎是口中大声喊道着，不过也依然被那隆隆水声所盖过了。随后的柳月亭又边言语，边做着手势，姜雪灵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向他点了点头，二人遂才一前一后地向着水潭下游行去了。
水潭下游的溪流汇入了一片溪谷，二人行至溪谷中，周遭同样是一片白雾弥漫的天地，在这种地方，当难以辨别方向之时，顺着溪水而行或许是一种不错的方法。柳月亭小时候也曾经跟着过村庄里的猎户进入山岭，当下遂学着了那些猎户的做法，准备要带引姜雪灵顺溪道而行。
“雪灵姑娘，”一处溪边大石旁，柳月亭向着姜雪灵道，“我看眼下也不好辨别方向，我们还是顺着这条溪流走吧，到了我们天墨门下就好办了。”
姜雪灵眼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条溪水，随后向着柳月亭，眉头微锁道：“可是，也许先前在那边崖上时，这条溪水是流向你们天墨山，不过现在到了这溪谷中，可能就不是通往天墨山了哦……”
说着，她又手指着那前方溪流，口中续道：“我觉得这条溪水应该是顺着天墨山脚的，继续往前去的话，应该会走上镜州城西边的古道。”
只是此刻二人心下也尽皆明了，眼下自己二人是直接跳了崖，倘若方才那山崖之上的人要是打算继续追逐而来的话，那很可能就是要循着山崖附近的道路进入这溪谷中，如今自己二人若是往那下游方向的古道而去，很有可能就自投罗网了。
眼见差点又要拖人下水，柳月亭此刻脸上不由一阵不自在，尴尬笑了笑，向着姜雪灵道：“嗯，那好吧……那依雪灵姑娘看来，我们现下应如何是好呢？”
姜雪灵想了想，伸出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口中言道：“我们往那边走应该就可以了。”
柳月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那是基本垂直于了脚下的这条溪流的方向，一加思索，不由点头起来，笑言道：“雪灵姑娘真是聪慧伶俐，在下当真是敬佩了！”
一闻言，姜雪灵轻蹙眉头着，口中微微嗔道：“什么聪慧伶俐啊，这是基本常识吧！倒是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柳月亭尴尬不已，讪笑了几声，随后言道，“想必雪灵姑娘也知道，通常在这种地方，我们天墨门里的人一般也不会从地面上走，所以也就不太擅长辨认路向了。”
“哼哼，”此刻的姜雪灵口中娇叱有声，随后又向着了柳月亭一脸怀疑地道，“你刚才拉我跳崖时是不是问过我‘相不相信你’？”
柳月亭又讪讪而笑，道：“还请雪灵姑娘不要在意在下的先前所言了……想雪灵姑娘既是长缨门中的同道，又曾时常走货到其他地方，想必对于这水文地理的见解要远超在下，便就烦请姑娘引路了……”
姜雪灵撇了撇嘴，口中不禁又鄙弃了两声，随后方才脸含笑意着，转身朝着她方才指认的方向走去了。
柳月亭再度落于身后，望着了前方那道靓丽的窈窕身影，不禁苦笑了两声，不过又一想到至少如今见到她脸上的笑容不觉之间多了好些，心中遂又不禁感慰。
当下二人遂又继续行在了这雾隐溪谷之中，原本方才二人刚出得草海之时，抬头眼望着天墨山脉便已然不远，眼下到了这溪谷中时，其实也已只是数里之遥，可谓近在咫尺。
现今虽然二人依旧为那谷中的浓厚白雾遮挡了视线，不过当下认准方向后这般径直行去，不多时，二人从一条两座白雾山丘之间的下沉山道渐行而下，随后这才是真正的进入了天墨山脉中来。
只是二人乍一进得这天墨山壑，越往前行去之时，方才还自信满满的柳月亭此刻却愈发眉头紧锁了起来。此处的山壑间虽然依旧白雾萦绕，不过想来应是位于天墨门六峰以北，柳月亭所疑惑者，他自认对天墨六峰附近的一带熟络于心，然而此刻眼下的这片山谷却让他完全没有印象。
眼下正当他心中不住犯着嘀咕之时，忽渐渐听到前方迷雾山林后隐隐传来了潺潺的溪水流淌之声，他虽然心中疑虑兀自未解，不过为了别人着想，他还是快步跟上了前方只数步开外的姜雪灵，开口言道：“雪灵姑娘，眼下此处地界我好像没什么印象，要不我们还是顺着前方的那条溪水走吧……”
闻言，姜雪灵不禁又用着那种亦嗔亦愠的眼光打量着他，就要张口言语些什么，却忽地又摇摇头甩开了，随后强自叹气一声，方才淡淡言道了：“哎，那好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是只要不往回走就行了吧。”
言罢，她径自朝着那林溪而去。柳月亭见状无奈一笑，跟上了她的身影。
眼前的这条林溪从右往左淌去，二人在溪水旁辨别了方向，当下来时的方向为东，这溪水的流向往左而去，正好朝南，按照柳月亭“要去天墨门”的说法，当下二人遂顺了溪水而行。
云雾从溪道上弥散开去，三丈开外便即已然是一片白茫的世界，溪旁林子中的树木往两旁而去，也逐渐隐了去，天墨山脉间本多这般的迷雾溪谷。
此刻前方那个女子的身影正自在溪道旁的大石间轻巧行跃，只是柳月亭的心中却愈发疑惑了起来，料想此处本当离天墨六峰不远，为何自己会毫无印象来？
顺着眼前的溪水而行之时，他一直在思量着这个问题；前方的那个女子几次回过头来看着他时，他也兀自陷溺于自己的思绪之中；而当这溪水渐渐向右折去，改变了方向之时，他也依旧不知不觉中……
“啊，这里好多剑啊。”眼下正当柳月亭沉陷于这般的恍惚之中时，前方忽地传来了姜雪灵有些惊讶的声音，柳月亭从思绪中觉转过来，抬头看去，此刻那前方，姜雪灵正自驻足而立，眼波四顾，脸露好奇神色。
“嗯，这些应该就是当年我们天墨门与魔教那一战之后留下来的了。”当下柳月亭走到了姜雪灵的身旁，往那溪道上许多散落的残损刀剑看去，心中暗叹了一声，口中淡淡地道，身为天墨弟子的他如今早已是见怪不怪。
“哦？是这样吗。”姜雪灵口齿轻快，忽地又抬头向前方溪道上望去，续道，“不过，怎么会有这么多呢？”
柳月亭闻言笑了笑，有些沉重地道：“这天墨山谷之中，当年那一战，我们天墨门中有很多前辈陨身于此，魔教中人也自是如此了。”
姜雪灵眉头有些蹙着，但随即又展露笑颜起来，边继续向前而去，边四顾打量着周围的地面。
有刀剑沉于清透的溪水之底，也有刀剑插于溪岸上的石缝之间，那躺落在这悠悠天墨山壑间的许多刀剑之上，二十年的岁月于其上悄然滑过了。
而眼下早已不觉此间惊奇的柳月亭，目光全在了此刻前方那个连连欢欣不已的俏丽女子身上。
看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子沿了溪道一路轻巧跃动，不时驻足了左顾右盼着，俯动身子拾起脚边的一柄刀剑，上举到空中，仰了头借着天光细细打量。
也是大概只有在现在的这个时刻，他方觉才能如这般的从容目视着她了吧。那女子先前娴静流波的样子让他有觉，她不笑之时娴雅从容的样子就仿若是那画中之人；而她那少女的俏丽脸庞上含笑之时又是那般的明媚动人，以至让人看来心生悸动而不能直视。
此刻在柳月亭的心中，有一刹那间不由生出了一丝“倘若能一直和她留在此地该有多好”的想法，只是随即却又被他摇头苦笑着甩开了，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他，眼下的自己二人可还是在逃难之中。
柳月亭一垂头叹气，抛却了此刻心中的那点旖旎心思，接着忽又听到前方传来了那女子的一道惊讶声，遂一口深吸气后，向那边行去了。
“你看这是什么？”
溪道中的石径上，柳月亭向着前方那个女子走去，那女子此刻正回身了，朝着他挥舞着手中的一柄剑，脸上巧笑嫣然地道。
柳月亭看去，只见那剑的剑身之上包裹于一层黑色雾气之中，也看不清剑刃的样子，而没有覆着黑雾的剑镗处有一道阴阳太极图纹，心中赫然一惊，想到，这不就是那崖上男子手中之剑吗？
只是待得他走到近处之时，细一查看下却又倏一释然，只见这剑虽然与那神秘男子手中之剑甚为相似，不过也还是有着一些区别。
“你看这把剑像不像先前那人手中的？”此刻姜雪灵又言道。
“嗯，”柳月亭若有所思着，道，“雪灵姑娘，这剑能给我看看吗？”
“拿去吧。”姜雪灵口中说着，将剑递了过来。
柳月亭伸手接过，触剑的一瞬间只觉其上甚为冰寒，随后他开始仔细打量了起来。
首先，此剑虽然方才姜雪灵粗略地清理了一下，不过眼下依旧明显可见其剑柄和剑镗之上兀自留存有不少青苔泥污。而眼下她发现此剑的地方，正是这条溪流从一座小山峰山脚下流经而过之处，柳月亭此刻往她方才拔剑的地方看去，那是一处山壁之上的石缝，再从那剑柄上的苔泥看来，此剑显然或已不知在此处掩藏了有多久，自不会是先前那男子手中之剑。
其次，柳月亭随后将那剑浸入溪水之中清洗了一下，那剑柄和剑镗之上的苔泥虽然洗去了，不过那剑身之上附着的一层黑雾却兀自不散，看来便是其伴生之物。
不仅如此，原本刚才柳月亭乍一接手触碰之时，便有觉此剑冰寒，而此刻持剑查看的一段时间里，他隐隐还有觉那其上之寒气竟更有欲要侵蚀入体之感，握剑的整条手臂都感到有些阴寒刺骨起来。
此外，再观那剑寄存之山壁处，周围数尺范围内皆是仅附着了些许淡苔的石壁，在那数尺之上的山壁之外，方才又再有青草蔓生，想来大概也是因为了此物之内所蕴藏的寒气之故。
最后，眼下此剑之上传来的这股阴寒刺骨的感觉还让他隐隐有着一丝熟悉之感，只是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来是在哪里感受到过。
当下他一番思索未果之后，遂将那剑递还向了姜雪灵，随后口中言道：“我看这剑也并不是先前那人手中之剑，只是外观有些相似而已，想来或是二十年前那一战中我门中前辈所使过，雪灵姑娘请收回吧。”
“嗯。”姜雪灵见他递还剑来，口中应承了一声，随后又夷犹着道，“既是如此，那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柳月亭怔道：“什么想法啊？”
姜雪灵只是目视着他，口中又道：“据为己有的想法。”
柳月亭笑了笑，道：“姑娘说笑了，这本是姑娘所发现之物，在下又岂能有非分之想呢。”说着，他望向了此处溪谷四周，续道，“这些年来到我们天墨山中找寻遗物的外人也不少，如今雪灵姑娘能有这番发现自也是姑娘的时运了。”
姜雪灵见他突然一副闲云野鹤的“高人”模样，一脸夷犹与不信地从他手中接过剑，系在了腰间，随后忽地又口中轻笑了两声，转身在石溪岸上几个跃落之间，又继续循溪而去了。
“那我可要再多找一点了。”柳月亭望着前方溪道间那个身姿灵动的女子，听到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微微笑了笑。
然而，此刻在这双双尽皆分心了的二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眼下的这条溪水从先前开始就渐渐往右折回之际，如今更已然是完全流向朝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