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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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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亭,你没事吧?”

    金燕一边扶动着柳月亭,一边口中关切地道。

    “师姐,我没事。”柳月亭当下忍着了肩头的一阵阵疼痛,在金燕的扶持下,又一手用剑拄了地,方才颤巍巍地站起。

    眼下参合峰众人已经离去,郭守田和程银二人此时正望着周围地面上还有树干上刚才留下来的打斗痕迹,有些怔怔的。

    “月亭,你不要担心,没事的。”

    金燕看柳月亭此刻仿佛有些惴惴不安,拄着剑的手也有些抖动,正自口中抚慰道。

    言罢她又转头向着了此刻那正有些呆楞的二人,大声道:“你们两个傻站着干嘛呢,快过来帮忙出主意啊!”

    当下她眼见柳月亭身上除了一点擦伤外也并无大碍,不禁松了一口气来,随后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向着柳月亭道:“月亭,你刚才最后那招是……”

    “什么?”

    柳月亭口中兀自喘气间,抬头道了一声。

    金燕道:“就是你那最后那看起来有些凶险的一剑……”

    柳月亭闻言苦笑了一下,顿了顿,道:“那是我从你那里学来的,你那招‘烈火裁决’啊。”

    金燕怔了怔,反应了过来,随即又松了口气道:“啊,原来是这样,看来肯定是太师叔他误会你了!”说着一顿,又皱眉道,“可是那招‘共鸣剑气’……你自己也差点受伤,你知道吗?”

    柳月亭口中“嗯”了一声,也没再接话头,只是有些神情凝重了起来。

    金燕侧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又向着柳月亭柔声说道:“月亭,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是担心着你经验不足,万一不小心受伤……或者手上没有注意分寸……酿出祸来……总之,你别怪我啊……”

    柳月亭闻言摇头笑道:“师姐,你放心吧,我是不可能对同门下手的,你还不了解我吗。”

    “嘁!”金燕一听,忽地口中娇叱了一声,扭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没有不相信你吗,看来是你不信我!”

    “是是,”柳月亭见状忙赔笑着道,“那就感谢师姐的关心了!”

    “呃,那个,不知明天我们该作何打算?”

    郭守田此刻已经和程银一起移动了过来,当下正自面向着二人,口中嗫嚅着道。

    金燕皱眉默然,想了一会儿,言道:“明天我们一起去那参合峰,帮月亭说情去……”随后她又拉了郭守田和程银到一旁,向二人小声说道着。

    柳月亭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往一旁的地面上看去,方才自己手中剑坠落的地方正散落着几块冰丸。随后他又微微转身了往那天都峰之后的方向望去,不觉间神色有些暗沉起来。

    “咳咳,月亭啊,”三人商议完毕,郭守田看到柳月亭此刻脸色有些黯然,当下正自开口言道,“你放心吧,明天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谢谢各位了。”柳月亭说着一顿,接着又有些迟疑地道,“我只是担心着师父他……”

    “师父当然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啊,”随后金燕也忙言道,“我们刚才已经说好了,明天无论如何都会求动师父帮你撑腰的!”

    “不是这个,”柳月亭闻言摇了摇头道,神情愈发落寞起来,“我只是不想再给师父他添乱了,原本还以为这次可以的……”

    他口中说着,话音渐小,到后面已是幽幽不闻,只余苦笑。

    ……

    下午时分。

    天空中的乌云有些厚重起来,渐渐起了大风。

    “月亭,你要到哪里去啊?”

    柳月亭从屋子里出来,路过院落时,大堂内的金燕见状向他问道。

    “嗯,师姐,我想到玄清峰上去看看师父,”柳月亭停住了脚步,转身过来道,“我想我要给他说一下今天的事情……”

    金燕闻言忙跑了出来,道:“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啊,我也可以帮你说点好话啊。”

    “不用了,”柳月亭笑着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已经给大家添了够多麻烦了。”

    金燕口中无奈“嗯”了一声,随后抬头望了望天,眼见乌云逐渐密集,又向着柳月亭道:“那你带一把伞吧,我看今天好像要下雨呢。”

    “好。”柳月亭笑道。

    金燕遂转身回去了自己的屋内,拿出了一把雨伞来交给了他,末了口中又道了一句:“你可别硬撑啊……”

    “好。”柳月亭向她点了点头,又笑着道,笑容有些疲惫了。

    天都峰。

    柳月亭穿过了重重屋宇群,从后门出来后,经由了山道往后山而去。

    后山林间第二处岔路口处,柳月亭转了向右,再走过了一段距离后便来到了一处崖边。山道到这里后就贴着了悬崖往左斜而下,转成了一道下崖的石径。

    从崖边往下看去,那石径宽仅三尺,除了边缘生长着一些青草,三尺之外便是白茫茫的万丈悬崖。此处别说是普通人了,就算是一般的天墨弟子,初次行走其上也无有不心中发怵,只是柳月亭因为了时常经由这里去玄清峰上看望师父的缘故,当下他沿着了那崖间小道一路轻巧跃落,看上去有意料之外的熟稔。

    天色愈发阴沉起来,崖间呼呼大风吹得石径旁的青草往一边不住偏倒。

    当下柳月亭沿着这条石径行了约摸大半炷香左右,前方小径渐宽处,现出了一小片松林来。

    这条石径原本起始于天都峰左侧崖边,一路又是盘旋左下,到了这松林处时,人就已然到了这天都峰后方半山腰上的一处崖间空地上。

    不过说是松林,其实这里的树也只有着两边一共五六株。松树合围的中间是一座往后延伸到了崖外去的石桥,桥头左边松树下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字“天生桥”。

    桥头入口前并肩站了两名携着佩剑的天墨弟子。此刻二人看到了柳月亭的身影,正向他看来。

    “方师兄,季师兄,”

    柳月亭走到了松林下,边称呼着边向二人微一拱手道:“我想去玄清峰一趟看望师父,有劳二位了。”

    二人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向他点头笑道:“是柳师弟啊,嗯,那你过去吧。”

    “多谢二位师兄!”

    柳月亭又一拱手言道。

    随后二人各自站开了一个身位来,柳月亭言罢便即举步而过。

    眼下这座“天生桥”宽仅九尺左右,但其上竟长满了青草与灌木,只中间隐隐有一条小径。

    石桥从天都峰后山腰横空而出,下方并无任何支撑,乃是由先天自然生成。想它在这崖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年风霜雨雪,直让人不由得感叹于这天地鬼斧神工。

    天墨门中的玄清峰与其他山峰有所不同,并不是通过那铁索道与天都峰相连,而是需从天都峰后山崖半腰处,经过这座“天生桥”与那“鲤鱼背”后方能到达。

    而天墨门创派迄今九百余年,原本这玄清峰一直都是宗派内可与天都峰分庭抗礼的大脉。只是自从二十年前玄清峰上发生了那场震动天下的正魔大战之后,此后就一直都被天墨门列为了门中禁地,并于入口处安排了弟子把守,目前除了门中清殊与清机两位长老、还有掌门袁迎舟之外,也就还只有几名蕴秀峰弟子可以进入了。

    经过了“天生桥”后柳月亭便来到了“鲤鱼背”。

    而其实这“鲤鱼背”原本乃是一道山脊,只是山脊中线两侧的山坡上多露岩石而少有泥土,除了靠近中间石径处的两旁较为平坦的地方有着一些树窝外,再往外去便只有光秃而平坦的岩壁,且坡度逐渐陡峭。

    行走其上,抬眼望去,整座山脊在这白雾弥漫的崖间突兀而出,看上去如同是一条天地间无比巨大的鲤鱼正卧在这天墨山脉中的白茫云海之内。

    行过了“鲤鱼背”后,柳月亭来到了玄清峰半山崖上的一处平台上,跟悬崖另一边的天都峰一样,在又行过了一条相似的盘崖小径后,最终就到达了峰上。

    柳月亭在玄清峰上先后去了大殿和后山的几处门中机要之地,不过也都没有找到师父袁迎舟的身影,随后他坐在了大殿前的台阶上,一时开始有些发呆起来。

    跟天都峰上那些庄园般的屋宇聚落有一些不同,这玄清峰大殿前的地面看上去就如同真正的市井街道一般,一条大道两旁的屋子排排分布着,没有什么雅致庭院了。同时因为二十年前那场大战的缘故,此刻从台阶上往前看去,前方街道两侧的屋宇多有所残破,看来是这些年来也未曾修缮。

    青石板的路面上散乱爬着一些裂痕,已然有青草茁发其间,整个街道上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黑色雾气。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有一阵闷雷声起,随即不久便有雨点洒落了下来。

    天色已然黑得仿佛入夜。

    天都峰。

    一处荷塘上的廊下,此刻一位白衣男子正望着那座在雨中显得愈发黑蒙蒙的山峰,口中向着身旁的一人道:“你试过他的剑法了吗?”

    那人身影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便听到他的声音道:“我试探了他的金象剑法,确有过人之处……”

    白衣男子此时回过头来看向他,道:“我是说他那招双剑剑法。”

    那人怔了一下,道:“这个他却是未曾使得。”

    白衣男子闻言又转头望向了那座山峰,良久,道:“你觉得明天太师叔会作何处理?”

    那人有所迟疑,道:“这个只怕不好说。”

    白衣男子随后便即陷入了默然,未再言语。

    廊下一时只闻得雨打荷叶的声音。

    暴雨,在天地间交织成了一道雨幕。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蓦地一道惊雷炸响。

    柳月亭当下忽地从沉沉思绪中惊觉了过来,抬头凝目而望,此刻前方街道上的屋子在暴雨和黑雾中连成了一片,整个玄清峰如同一座死寂之城。

    大概是身上的衣服全都淋透了的关系,此刻他周身忽然感觉到一阵阵刺骨阴冷,随后他站起来又去往各处看了看,在还是没有找到师父的踪影后,便下崖而去了。

    不过他也没有回去蕴秀峰上,而是下得了天墨山来,往东到了那璃水边,然后顺着了河溪又往北方的上游走去。

    一片沙地芦苇荡。

    一丛丛芦苇花在雨中束成了条,低垂下来,其间不时有着几声颇为奇异的鸟鸣声传来。那是这青凫国特有的一种叫做“青凫”的鸟,常在这种河溪旁的芦苇荡里筑巢栖息。

    柳月亭小时住在这一带的时候也常来这里玩耍,他喜欢在这片芦苇荡里寻找青凫的巢穴,偶尔还会抓了一两只幼鸟回去养着,虽然多数都养死了。有几次玩得累了,还在那芦苇丛间睡去了,直到天黑被他娘找来,为次挨过几次训斥。

    “记得那时候徐大叔就常常过来帮我说好话,呵呵……”

    行走在这芦苇荡中,柳月亭脑中不禁浮现起了自己幼时的一些点点滴滴,不觉笑了起来,口中自顾自地道。

    穿过了芦苇荡后,又经过了一片林子,随后他到了璃水上游的一座名叫“建溪镇”的镇子里来。

    此时天已入夜,镇子里的街道上处处透着灯火。柳月亭走到了镇子西口处,这里的三两株大树下正有着一间铁匠铺。

    雨小了些,但还未完全停歇。

    铁匠铺的木扇门开着一半,正从中透出光亮来,道道“铮铮”的铁锤声不时响起,其间偶尔还夹带着几句低微的谈话声。

    柳月亭望着那门前的亮光,良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走过去,而是来到了屋子的侧面处,背靠着木墙,坐在了窗下那挑高的地板上。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这几天手头的事比较繁忙,看来今晚要多做一会儿了。”

    屋内谈话的声音清晰了些,柳月亭听出那是徐仁守大叔和他夫人虞氏的声音。随后他不禁想起将近十年前,自己和阿娘从姜国一路辗转到了这里,母子二人初来乍到间,当时徐仁守大叔曾给过自家许多帮助,后来阿娘去世时,自己尚且年幼,便连阿娘的墓碑也都是由大叔所立。

    再后来时,阿娘走后,自己一个人居住在那寒波谷中,茕茕孑立,徐大叔还曾经过来说要带走自己去继承他那打铁的手艺。只是后来又不知怎的,却是将自己带到了天墨山上,在山门下将自己交给了师父袁迎舟来。

    “你也别总是把自己这么弄得这么累了……”

    “这两把剑再过几天订主就要来取了,我又怎么能仓促地交给他呢。你先去睡吧,我是还得忙一会儿了……”

    屋内又传出了几句交谈声。

    “若是明天……也许回来跟徐大叔学点手艺也不错……”柳月亭此时心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他又摇头笑了起来。

    当下他自己白天与那卢万於的比剑始末仍然历历在目。对于自己明天去参合峰上会怎样,他心里其实充满了未知和不安,只是没有在蕴秀峰上的师兄师姐面前多诉苦来,那是他自觉着也许这些年来自己已经给他们添了太多麻烦了吧……

    他也想到了也许明天自己就必须要在被赶出师门和再度让师父难堪两者间选择其一,但这两者又有哪一个是自己想要的呢?

    今夜他任凭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贴在了身上,努力地使自己保持清醒,一来是要好好地想一想明天的事情,二来也是希望以此来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也好让自己离明天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远一点……

    夜入深了。

    屋子里只余了微末的打磨声响,柳月亭眼皮愈重,终渐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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