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威逼利诱
玻璃茶壶中的干枯花骨朵在沸腾的水中盛开出了完整的花型，在底座茶炉的不断加热下翻滚，沉浮，散发出袅袅花香，苏默默感觉自己就像茶几上的这壶正被架在茶炉上煎煮的花茶。这日她是作为债权人的身份来煎煮周游的，没想到自己竟反客为主地被他架到了火炉上。露台外的景色苍翠欲滴，一片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大好气象，而她自己的人生却从这间书房开始暗淡下来，没想到自己的爱情与事业竟成了胁迫下的单选项。
“苏小姐，让你见笑了。我是土埋到喉咙管的人了，还有几天好日子可以过？是非成败转头空啊，人这一生忙来忙去到头来又为了什么？发妻弃我而去，女儿疏远我仇恨我，我得到了什么又剩下什么？只有一把老头骨，拆散了卖掉都不够抵债的，你说我这辈子活个什么劲？”看到周游老泪纵横的脸苏默默联想到了鳄鱼的眼泪，传说鳄鱼在吃人前会流下假惺惺的虚伪泪水，这样的泪水绝不会白流，但凡见过鳄鱼眼泪的人必将为此付出代价。苏默默察觉到也许易卿和自己一样也是被大鳄捕食的一个猎物，安家置业多个楼盘烂尾，银行的贷款都处于逾期的状态，自己却依旧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对这样的人绝不能姑息，不能上了鳄鱼的眼泪的当。
周游拿手帕擦干了眼泪又毫无顾忌地擤了一把鼻涕，苏默默无言地倾听着这个末路英雄的内心独白，他佝偻着身躯眼睛望向虚无。“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能看清人世间的一切了，落日残阳啊，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弥补对我女儿的亏欠。她从小失去了母亲，而我年轻的时候又忙于事业给她的陪伴和关爱都不够，她现在成了一个未婚的单亲妈妈我这个老父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周游重新戴上了眼镜，收敛了刚才流露出的软弱，目光忽而变得坚定起来。“现在但凡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可以用来补偿我女儿的，我都万死不辞，不惜搭上我全部的身家。我女儿是一个不慕功名利禄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女孩，她缺的只是爱。”
苏默默前期在对安家置业和周游的调查中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就是周游的女儿竟然是不久前才从星河离职的周盈。周盈和米心旸同一批入职星河在西直支行呆了没几天又调任到南城支行，后据说是得罪了上级领导导致的离职。合作方的直系亲属任职于星河确实涉敏，但若不是有直接或间接利益输送的岗位也是无伤大雅的，而这个所谓的上级领导苏默默首先排除了马思远，第一马思远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大气量，这种暗下黑手的事他做不出来；二是马思远才做了安家置业的这笔大单给足了周游面子，现在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开罪周游的女儿？给一颗枣再打人一耳光，有这么傻的人吗？
为了调查周盈蹊跷的离职原因苏默默唯有向上级求助，几经周折才约出了hr的人事主管echo，echo起初不愿意透露后来得知此事涉及行里一笔重大债权的回收才吐露了事情的原委。当令人震惊的话从echo口中流出的时候苏默默庆幸自己具备的超强承受力，她的承受力是在易卿走后逐渐锻炼出来的。
没想到逼走周盈的竟是第一个被苏默默排除的马思远，这让苏默默百思不得其解，马思远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更不会如此没有绅士风度地对一个女人下手，更何况还是这种揭发检举的黑手。在得知真相的当晚苏默默就约了马思远见面，她恨的并不是马思远匪夷所思的所作所为而是他从未向她提及过此事，在她为安家置业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却像一个局外人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曾想到他一早就知道周游父女的大量信息却只字不提。这个男人一不坦诚二不真诚，苏默默回想起他的一切总觉得自己看到的从来都是马思远愿意让她瞧见的冰山一角，而马思远的全貌则深藏在幽深冰冷的海水中她始终无法目睹。听完苏默默的控诉后马思远紧皱着的眉头忽而一展，苏默默的愤愤不平犹如在他的意料中一样，他的说辞也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他淡淡地一笑说：“我也是在对安家置业的贷后检查中发现的，出于行长助理的职责和行里的规章制度我有权作出辞退周盈的决定，她一开始就有意隐瞒了家庭背景即是对我行劳务合同的单方违约，一方有欺瞒行为的劳务合同是不生效的，所以从法律上来讲周盈自始至终都算不上是星河的员工。况且你想啊，周盈会不会为了她爸的利益窃取行里的重要商业机密和信息从而帮助他爸获批贷款或是逃避债务呢？这些都有可能的啊，我这是为了大局考虑，我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难为她呢？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就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了，员工只是干活辛苦，承担责任操心担忧的都是领导，做领导并不比做基层员工轻松啊！”
马思远言之凿凿，论点论据都充足得让苏默默无法反驳，况且这也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难不成可以通过这件事怀疑到他们二人有私情，若是真有私情就不是这种做法了，只是马思远对这件事的讳莫如深让人感觉他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那时的苏默默怎么都没想到不久的将来她竟从周游口中拿到了解密的钥匙。这天面对着周游她的脑海里回放的都是马思远说过的话，好像他就在现场一样，他说他希望苏默默可以相信他，人与人之间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信任，他绝对是真诚的，他说他特别欣赏李敖的一句话：失去了真诚的爱情仅仅只是色情。他马思远绝不是那种卑劣的男人，她早有心理准备周游没有那么简单，马思远亦没有那么简单，她只是在心平气和地一步一步地走进真相。
“实不相瞒，周某在国外有一笔资产足矣用来偿还欠星河的全部贷款本息让苏小姐交差，绝不能因为周某影响了苏小姐的大好前程，一旦这笔债权成功回收了相信苏小姐一定会在星河得到重用，前途锦绣一马平川。”周游胸有成竹地笑道。
苏默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件事这么快就妥了？她抑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假装淡定地随口问道：“在哪个国家的什么资产？10个亿可不是小数目，普通的别墅豪宅是万万不够的。”苏默默想用激将法激周游说出具体是哪一处资产这样就可以直接通过法律途径查封接管，她可不想成为大鳄的一道下酒菜。哪知周游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嘲笑苏默默太小看他了，他怎么可能轻易地交底，那就不是他周游了。
苏默默也同样微笑着回看着周游，他既有还款实力又有还款意愿，就凭得知了这两点苏默默这日的会面都是非常成功的，这一刻她心里的巨石倏然落下，她感到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焦虑长出的几颗青春痘也要因为这一刻的安心而逐渐消亡。只是商人无利不起早，他身上背负着几十亿的债务都没有偿还凭什么优先偿还星河的，总不会是因为他女儿周盈在星河上过几天班而念旧情吧？苏默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疖子总会穿头的，苏默默严以待阵等候着周游谈条件。客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苏默默现在才领悟到这句话的真正内涵，行领导已经为苏默默预留了一个部门总助的职位前提是苏默默能顺利地一分不少地回收债权。草根出生的她可做不到像周游的女儿那般视钱权如粪土，她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钱可以弥补她从小就欠缺的丰衣足食让她过上优越体面的生活，可以给她安全感有了钱她可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不再仰望任何人，她非常享受这种自给自足的快乐，这种快乐和成就感是工作带给她的，是她自己的努力带给她的。她永远忘不了在红苹果福利院每天都吃不饱，衣服都是捡大孩子们穿剩的旧衣服穿，过去的生活就像是手指上的一根倒刺隐隐作痛，饮水思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她很好奇周游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她和她背后的组织都会全力配合与周游达成一致实现二次合作，只不过这次的合作不再是他们的甲方，而是周游的甲方。
“天上绝不会掉馅饼，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这就是我在社会上学到的。周总，开门见山吧，谈谈您的条件吧？如果我没能力满足，星河举全行之力也会尽量让您如愿的。”
周游笑着摇了摇头，说：“别人不行，只有你！”
“我？”苏默默一哂，“我不过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能耐？没权没势没资源没人脉，现在还是一个下岗催收的讨债鬼，我能为您做什么呢？您总该不会想要我的命吧？”
“哈哈——”周游大笑起来，“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好爸爸啊！”
他刻意加重了好爸爸“好”字的发音，听起来特别像反话。“您该不会想让我弑父替你的发妻报仇吧？杀人越货的事儿我可干不了，要不你把我杀了得了。”
“哈哈——”周游一扫刚才的坏情绪又笑了起来，心情也瞬间明朗起来。“和苏小姐聊天就是快活，你知道吗？你虽为一介女流但身上有一种义薄云天的浩然气魄，每次见你你都可以给我带来不同的惊喜，我有时候多么希望你就是我的女儿——而不是马烈的女儿。要杀马烈我几十年前就杀了，还会等到今天？哪怕我现在要他的命也不是什么难事，绝不会让一个女人插手，我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让女儿弑父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可做不出来，苏小姐，你真幽默，你这分明是在拿周某取乐了。”
“您就明说了吧？我今天来的意图您也知道，您长篇大论讲了这么多肯定是为接下来要讲的话做铺垫，恕我愚笨，猜不到您的意图。您这么爽快地答应还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听听您的条件。在商言商，等价交换，您可别便宜了我，我也没那么大的面子。”
周游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肃穆而凛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默默看仿佛一个酝酿已久的阴谋即将浮出水面，他言简意赅地开出了一个让苏默默意想不到的条件，一个比要了她的命还要艰难的抉择。“和马烈相认，说服他的养子马思远娶我女儿周盈，承担他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就这么简单。我最后能给周盈的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一个完整的家，这是我毕生最大的心愿。”
苏默默犹如坠入了冰河。她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印度电影，一对情侣不知怎么回事女的坠入了厚重冰面下的冰河顺流而下，男人在冰面上追逐着脚下漂流而过的女人焦急万分却无计可施。她把周盈曾就读于沃顿商学院，马思远在美国有个儿子的传言和他暗中对周盈下的黑手联系到一起，一切谜团都得到了解释。如果不是心虚又为什么掩饰，周游会笨到花10个亿买他一个假女婿吗？他居然值10个亿，星河银行真该派马思远来讨债，为什么偏偏是她？她宁可像一只把头埋在土里的鸵鸟什么也不知道。
周游仿佛被自己这10个亿的伟大父爱所感动，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并没有察觉到苏默默早已面色通红。苏默默定了定神，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思潮，很客观地说道：“周总，就算我和马烈相认，我可以说服他去要求他的养子承担一个男人的责任，但是对于一个玩世不恭又始乱终弃的渣男来说会有用吗？您英明一世，您的女儿聪明貌美，为什么您会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招一个人品有问题的渣男当女婿呢？”
周游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马思远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他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靠他的养父马烈得到的，就算马烈让他去死他都会答应，更何况是娶我周游的女儿，那绝对是他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至于马思远是不是渣男的问题，我比你更清楚，无须你来操心。”
“您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钱帮马烈助养孤儿，有这一份恩情，再加之您家境显赫想和您结秦晋之好的人都能排到地球的另一端了，更何况是识时务的马烈。这件事您找我就是丢下灶王拜山神——舍近求远，或者说是隔着井跳江——多此一举，哈哈——”苏默默笑中有泪连连摆手。
周游笑着为苏默默鼓起掌来，苏默默原以为他是赞同她的说法，其实他只是在夸赞她的歇后语，因为他接下来的话才让苏默默的头脑彻底清醒过来，原来他是给她兜了一个大圈子。他笑望着她，眼神也变得诡异起来，他又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别人不行，只有你。”
这时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一场博弈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茶壶中蒸腾出来的氤氲之气就像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周游拿起茶壶为陷入思考中神情冷峻的苏默默倒茶，苏默默定定地目视着前方一副视如无物的样子，她的思绪已经逃离了这个山中别墅去向了更远的地方。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还用得着明说吗？这10个亿是对她的劝退钱，原来周游早就暗中调查清楚他们的关系了，认为横亘在周盈和马思远之间的障碍就是她——苏默默。茶加到半杯的时候，周游说了句：“苏小姐，请吧！这杯茶值10个亿，苏小姐要是考虑清楚了就喝下这杯茶，周某立即着手拍卖国外的一幢摩天大楼，欠星河的钱悉数归还毫厘不差。”
苏默默拿起茶杯手不住地抖了起来，幸好只有半杯不然一定洒得到处都是。她把茶杯放到了嘴边又停下仿佛内心正挣扎地做出一个重大的抉择。周游见状忽而精神一振，就在他即将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时苏默默忽而起身，半杯茶稳准狠地泼在了周游脸上。
“你肯定没查到我已经以马思远另一半的身份见过马烈了，我既是他的女儿又是他的准儿媳，智者千虑必有一疏，我要是和马烈相认只会亲上加亲就绝没有你女儿什么事了，周总，您宁可倾家荡产也要成全自己女儿的幸福，难道马烈不会吗？”苏默默对视着周游的眼睛冷冷地笑了笑，阴冷地说：“只要我没死，你女儿就绝无可能走进马家大门，您可以考虑看看我的第一条建议，把我杀了，哈哈——”
苏默默说完转身冲出了书房，当她拉开书房门时差点一头撞上了在门口偷听的女孩，只单瞟了一眼她就被女孩姣好的容颜所惊艳，一定就是她了——周盈。她继承了周游的高颜值，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凹陷，薄唇轻齿面带忧郁之色，异常的白皙和瘦削显出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沧桑感。周盈对苏默默的夺门而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愣在原地，两人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彼此对视了一眼，只一眼就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苏默默不仅心乱如麻，连头脑都混沌不堪，以至于她那时一直没想明白周游为何会极力怂恿她与马烈相认，还嘲笑他智者千虑必有一疏，其实疏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周游就像一个棋艺高超的大师但凡她走出一步后面的几十步都会在他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