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忆(二)
纵使她对自己再好,他也不会跟她讲实话。
若是她知道了真相,犯蠢闹到不可收拾,那就不好了。
毕竟,他也需要利用她。
不仅他在利用她,她的父亲也在利用她。
上官严海在很早以前,就看透了昀景帝不会让女儿诞下皇子,于是,转而想扶植琳琅的养子秋明宸篡夺帝位。
毕竟在秋水皇朝的历史上,东宫太子能最后安稳继位的先例少之又少,更多的,则是被后来的庶子居上。
他的父皇昀景帝,也是以庶子的身份夺来帝位的。
谋权者,立势制势,谋定后动,策计万全。
他从小就生活在那权谋斗场上,被所处的环境耳濡目染得缜密早熟;又在多方势力潜移默化般地引导下,被培养出了相当的野心。
为避人耳目,他与护国公势力表面上刻意疏远。
暗中却通过他身边的一位重要幕僚——鬼老,保持着联络。
这个人自称原本是隐居于世外的高人,早年曾效忠于护国公门下,称号是鬼老,为了襄助他成就功业来到他的身边。
从他记事起便在暗中保护着他,曾经在刺客的围堵下救过他,又为他出谋划策,时刻为他挡下来自宫里宫外的冷箭。
说起这个人,他现在口头上还会叫上一声师父。
但他早从前年开始,就已不再信任。
秋明宸曾派人暗中查探,却查不到鬼老在效力于上官严海之前的任何足迹。
他的身份很可疑。
不过,用人不必取贤,而当如器,应取其所长。
鬼老有十足的真本事,不仅懂很多权谋韬略,天文地理,而且对华胥术法相当精通。
他能对自己有所助益,可以一用。
也许他是以为自己还年幼,容易被掌控,打着扶持他夺权称帝后,自己亦能平步青云、权倾朝野,当上天子仲父的如意算盘。
只要多加提防即可。
于是,在充分权衡利弊后,他仍做出很信任他的样子,继续于他门下修习武功术法。
当时,东皇宫里大多数的神官是太子党,他们不会教授给他高深法门。
秋明宸在能习武的八位皇子中,年纪最小,修为起步最晚,他虽然天生聪颖,但唯独对华胥灵术的掌握要比那几个同样身负华胥族帝王血脉的哥哥们慢,演武战绩排在末尾,仅仅高于体弱多病的二哥秋明宥。
他毫不起眼,更谈不上能得到父皇的重视。
华胥以武御天下,伏四方各国,帝君常常要率军亲征。
虽说选择储君不仅仅以武力定论,但武力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从太祖帝起,每任君王无不在灵术修为上登峰造极。
秋明宸为了在诸皇子中崭露头角,从八岁起,就开始了日日夜夜的勤修苦练。
就那样过了三年。
十一岁的冬天,一场变故来临。
东宫出了一件大事。
太子秋明寰,险些被他的一位侍妾用一种将全身血液逆转的邪门术法咒杀。
只因秋明寰的修为深厚,以“净明”及时化解了咒毒,才侥幸逃生。
在那次事件中,他虽捡回一条命,却伤及了身体根本,一生再难有子嗣。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太子失去了生育能力。
无论怎么看,他都已经不再适合继承帝位。
纵使父皇立马发布诏令,表明不会废太子。
但谁都知道,昀景帝此举,不过是为稳定自己的统治而已。毕竟他还在壮年,在位时间还会很长。
于是,夺储之争就从那一年开始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各势力都在窥视皇子们的动静,暗中结党。太子终日惴惴不安,几个哥哥之间的明争暗斗悄然展开。
——一旦昀景帝驾崩,局面就会正式演变为皇子们的夺权之战。
秋明宸知道自己根基较浅,况且父皇好猜忌,不喜皇子有觊觎帝位之心,于是选择了韬光养晦,没有参与哥哥们的争斗。
他依旧按照“卯入申出”的作息,严格去辟雍太学所报道,认真研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通读经史子集,学习天文地理。
申时之后,他就做出一副闲散姿态,两耳不闻窗外事,窝在殿里潜心练习书法。
一年下来,他的书法小有成就。
从一开始临摹名家,到后来心摹手追,集各家所长,独树一帜,写得一手好行书。
他给自己取了个雅号叫“书墨”,在风华城中名盛一时。
——他曾托宫女把字拿到宫外去卖,不少有名气的书法大家,看了“书墨公子”的字后,皆啧啧称奇,赞叹其风骨跌宕、有惊龙之姿。
他们都不知,那字竟是出自一位十一岁的少年皇子之手。
一年下来,宫中也发生了很多事。
第一轮的夺储之战结束,五皇子、六皇子皆遇刺而死,四皇子变得疯疯癫癫。
但他过得很安全。
不仅很安全,在暗地里,他将修为精进了不少。
——练字只是做给旁人看的,他每天在寅时一刻,就会起床,偷偷把自己关进域场练功。
快到卯时的时候,琳琅夫人就在外面等着。
他一出来,她就立马命侍女端来热水,然后将自己华贵的云锦织广袖捞上去,亲自拧过毛巾,为他擦干额头和身上的汗。
那段时间,她时常忧心地说道,宸儿,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他们要想图谋帝位,让他们争去,我们不和他们争。
还说,娘亲只盼着你能当个清闲王爷。
秋明宸没有理会她,他觉得这蠢女人真是无可救药。
如果他不去争,就只有等死。
他那几个哥哥,个个都不是善茬,他们是同样继承了帝王血脉的皇子,出生就在这个战场,天生就是仇敌。
他的前方,无非是登极而终,或者生败而死这两条路。
哪有什么清闲王爷可以当?
他的祖父,华胥重光帝,一共有二十九个儿子,最后父皇继位,将他的兄弟们杀的杀,贬的贬。
有些被流放到北方偏远封地,路上受不了苦寒病死,有些半路遭人暗害而死,有些在失势后,难以忍受提心吊胆的生活,郁郁而终。
最后能当亲王苟活下来的,只剩下五个。
父皇疑心极重,将藩王的权力一削再削,那五个亲王每天活得诚惶诚恐,并不快活。
前年病死两个,去年被派去征南禺死一个,到今年只剩下两个。
掌握权力未必有多幸福,但是失去权力的下场有多凄惨,他从小看在眼里。
与其依附那几个哥哥,像以前那些亲王一样,仰人鼻息苟延残喘,还不如刚刚正正地跟他们斗到底,就算失败身死也可无愧此生。
他要得到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因为他决不愿受人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