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记忆
死神的话我不屑一顾。
“救我?你怎么救我?死神又怎么样,你也只能做到让人死,还能做什么?”
我也嘲笑他道。
死神沉下脸,利剑般的眼神瞥向我,周围混沌的灰暗空间涌动着一股气流,整个身体有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而且伴随着某种低沉的嘶吼音。
如果这股气流够强,足以将我压成粉末,又或者化作气体融入气流。
而嘶吼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死神走向我,在距离一米左右的位置,突然变换成我死去多年的母亲。
“妈……?”
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母亲”脸上泛起笑容。
我情不自禁的往前迈了一步,伸出的双手在虚无中穿透了她的身体。
——“母亲”消失了。
而在我的左前方,又凭空出现一个跟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她伸出双臂,做出拥抱的动作。
——她是谁?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质疑时,她像烟雾一样散开了。
与此同时,在我的右前方又出现了我的“父亲”,他看着我,老泪纵横。
随着“父亲”的消失,面前闪现出徐晓茹。
——这个相恋近十年的女友。
我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虚脱的跪在地上。
——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死神。
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死了。
如今已经26年,我至死忘不了她的体温,她的气味,她奶香的味道。
就在那个落日的黄昏,她虚弱的身体突然精神起来,喝了一大碗父亲熬的小米粥,我记得清楚,里面有红枣,她吃了两颗。
那天她竟然有力气抱我,亲吻我的脸,抚摸我的背部——这是她安慰我时一贯用的手法,我钻入她久违的温暖怀抱。
我以为可以一直享受这种迷惑的舒爽与踏实,但在半夜,她突然发起疯来。
我惊恐的被迫离开她的怀抱,坐在床尾看她在空气中乱抓,他僵硬的手臂停留在半空,脸色惨白,用尽全力说着听不懂的话,身体不停地颤抖,一声闷哼,再也没有了动静。
自从失去母亲,我好像一个孤儿,父亲在外面干活,经常不在家,我也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粗笨的父亲只会做一种饭——熬馍。
冬天是白菜熬馍,夏天是菠菜熬馍,那时,我居然吃的津津有味。长大以后,才发现它是那样的难以下咽。
原来,美味不但可以通过烹饪完成,也可以用饥饿填满。
初二那年,父亲将一个漂亮的卷发女人带回家。
那天门上贴着红喜字,女人坐在我妈病死的床上,这让我无法忍受——这是对我母亲的玷污。
我端起一盆洗菜水,走到她的面前,她显然不知道我的愤怒。
“小阳,你怎么了?”
她问我。
我狠狠的说了句“骚娘们”,将一整盆洗菜水泼到她的身上。
她显然是被我吓到了,尖叫一声,扯着舱门喊:
“明——三——趟……”
我父亲闻声从西屋跑进来。
当他看到一床的水,以及他落汤鸡般的新娘,拎起竖在门后的木棍朝我奔来。
“兔崽子,你反了天了?”
“让骚娘们滚,我不认她。”
我跑的飞快,更快的是我的喊声,吸引了一群观众。
终究是我年轻,父亲被我甩的无影无踪。
我跑的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但依然想狂奔,不想停下来,跑到太阳落下的方向,跑向埋葬母亲的坟地。
那里已经长满了野草,风吹动着,像是母亲在召唤我。
我已经没有了力气,跪在母亲的坟前。
“妈,我想你了!”
“妈,你看看我吧!”
“妈,俺爸又娶了一个女人。”
“妈,我泼了她一身洗菜水。”
“妈,我替你出气了。”
“妈……”
我趴在母亲的坟上,仿佛躺在她的怀抱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回头看向站在夕阳下的父亲,他的高大与魁梧遮住了半边红日,手里的木棍不见踪迹,看不清他脸的表情,但泪珠亦然从他的脸上滑落,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晶莹透亮,打湿了他的衣衫。
我双膝跪在这个混沌的灰色空间,泣不成声,似乎他们是那样的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又像一切都是虚无!
死神走过来看向我,眼神依然是那样的冷酷。
“自从那个女人来你家以后,你就很少回家。”
死神的话让我产生一丝自责。
我确实很少回家,特别是大学毕业以后,并不是依然无法原谅父亲的再婚,而是父亲的认知,以及父亲陈旧的三观。
他几乎一辈子没有出过几次门,除了在遥远的东北参军以外。
我无法与他分享在繁华都市的所见所闻,包括我的焦虑,几乎只报喜不报忧,因为宁愿他瞎乐呵,不希望他无意义的焦虑,不然,他的表现会让我更加不安。
甚至可以和那个“骚娘们”聊上几句话,毕竟她也算是见过世面。
——她在镇上经营一个化妆品门店,会不时到市里进货。
在上初三时,有几次她看到我,大老远扯着嗓子喊。
“明阳,明阳……”
“骚娘们。”
我心里暗骂,像是不认识,没有听见她叫我一样,蹬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飞奔过去。
“脆弱的人更容易把困难当成不幸,你的可怜不值得同情,对于你这种人,必定是要经历生死轮回。”
死神的话依然让我感到不适。
但并没有愤怒。
“你以为我会怕吗?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死神冷冷一笑,表情让人厌恶。
他的眼神似乎可以洞察我的一切,包括离开我的女友,投资的失败,我的负债,还有被打了一拳,滚下楼梯摔断脖子的歪鼻子房东。
这让我有不适感,怕极了被人洞察心理。
我在阳间已经够丢脸了,难不成还要被死神嘲笑?
“你放心,人间百态我已经司空见惯,不会嘲笑你。”
他的表情变得庄重。
我突然又有几分暖意,这些事情,在之前我是不会向任何人诉说,他们只会在我离开后讥笑,那些虚情假意的关心,只是掩饰他们讥笑的障眼法。
这似乎让我找到一个诉说的宣泄口。
“你说,我是不是非常的失败,我活成了一个笑话,即便是死了,也是个笑谈。女友会为我掉眼泪吗?骗我钱的老同学会内疚吗?贷款机构会不会将电话打给我爸?他们或许只同情那个歪鼻子的房东。”
我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如果在生前,是不会向任何人问出这样自吊身价的蠢话,现在已经死去,不用再顾虑什么,再说,他说过不会嘲笑我。
——我竟然开始信任死神!我一声苦笑。
死神坐到桌子旁的椅子上,慵懒的将脚放在桌面,他嘴角扬起阴邪的笑容。
“你脑子里的世界不崩塌,你死上一百回也无济于事,蠢货。”
原来,死神也一样鬼话连篇,而且更加肆无忌惮,我有强烈的被愚弄感。
我愤怒将拳头砸在桌面上,甚至是咬牙切齿,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们这些没有心肝的魔鬼,玩够了吗?”
他从椅子上站起,贴紧我的脸,我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息。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手里闪现一把锋利的刀,瞬间插入我的太阳穴,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在消失了。
“没有脑子,就让它毁灭吧!”
这个阴险的死神还想让我死一次吗?
——我不是已经死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