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的伤口很疼
池遥在高级特护病房已经住了36天。
期间她多次申请出院,都被郑安继以伤没好全为由打回来;考虑到温蕴已经救出去,她懒得再装乖,试图私自溜出去,结果刚一过门框就触发警报,一时间所有查房的、值班的医院工作人员一起涌过来,将她“请”回病房。
从那回以后,她的病房门上多了一道人脸识别的智能锁,她没有打开权限。
那时候她意识到,范廊和郑安继在防着她。
她仔细复盘,终于有了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想。
郑安继曾说过,周苍将军和倪群将军之间有龃龉,加上她是从第三军区出来的人,大概怀疑她和第三军区有勾连,那回让她去送礼就是试探。
把缘由想明白池遥便安定下来。
在范廊和郑安继看来,劫走温蕴的人不外乎是以她为把柄来攻击医院及其背后的第一军区,但池遥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事并不会发生,所以她是安全的。
高级特护病房有许多娱乐和运动设施,住着并不无聊,但池遥越住心里越焦躁,郑安继收走了她的光脑和私人终端,她无法联系上傅弥和何诉,并且自上次通讯过后,解意再未接受她用医院公共设备发去的通讯申请。
她这一次离开军区的时间已经将近两个月,解意之前一直表现出很排斥别的医生代班,不知道他有没有乖乖去做治疗。
就在池遥的日历即将翻向第37天的时候,负责照顾她的医护人员仓仓皇皇闯进来,把她的光脑和终端塞她手里,累得直喘粗气。
“池医生!您负责的那位omega情绪失控,疯狂释放攻击信息素,伤了好几位alpha,现在被关在训练室没人敢靠近,郑院长让你帮忙安抚他!”
她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砸下来,池遥的心瞬间坠到底,她逼迫自己保持冷静,操作光脑的手指快出重影。
一打开聊天界面,未读信息泄洪般涌出来,她没去管,径直找到解意的名片。
通讯申请持续了两分钟,机械音提示对方未接受,建议过后再试。
池遥当即中断,转而点开郑安继的名片。
一顿软磨硬泡、唇枪舌战之后,郑安继终于松了口。
通讯结束,池遥飞速换下病号服,简单收拾,三分钟后挎上随身背包冲出病房,直奔客运车搭乘点。
从军事医院到第一军区通常花费两到三个小时,池遥请求、催促、逼迫司机把速度开到最快。
乘车途中她又多次尝试联系解意,但都没有得到回复。
打开私人终端,傅弥和何诉的消息堆了数千条。傅弥哭天抢地,大骂她对自己太狠,又心疼得直哭,后来发现联系不上她,两个人天天问她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以为那帮雇佣兵不靠谱把她误杀了,还说要找人攻打第一军事医院……
内容五花八门,池遥一时心里太乱,没办法一一回复,简单回了几个字:“我没事,晚点说。”
心如火煎地熬了两个小时,客运车在距离信息素测试训练场馆最近的入口停下,池遥像一阵风掠了出去。
刚到二楼楼梯间,一堆乌乌泱泱的alpha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整齐划一地转过头看向她,阳刚的脸戴着信息素防御面罩,眼神如出一辙地不耐烦与愠怒。
信息素测试场馆比其他训练场馆更为封闭,以免日常训练中信息素外泄影响到其他alpha,但即使如此,走廊里这帮alpha依然佩戴着专业面罩,可想而知里面的信息素浓度多高、攻击性多强。
长时间释放高强度信息素会严重透支身体,超出极限便会猝死,解意不可能不知道!
思及此,池遥干涩的眼睛又开始发热,胸腔里骤然涌出一股怒意,她缓缓挺直脊背,似一枚高昂的旗帜,自成一方阵营,愤恨正视这群加害者。
“借过。”
这帮alpha看到她是beta,便知道她的身份以及来这里的目的,但她充满敌意的神情与冷淡的声音着实让他们不悦,像是故意为难她一般,一时间没人让路。
池遥压着怒气正要再开口,一道粗沉的声音发话:“让她进去。”
她冷冷瞥一眼,赵延。
堵在走廊的人闻言窸窸窣窣让出一条道,池遥沉着脸挤进人群中间,路过窗户,她朝里看进去,纵使有心理准备,冲击力依旧大到她瞳孔震颤,心脏像被针扎般密密麻麻地泛疼。
解意跪在地板上,头颅与双臂无力垂着,像是被脊骨勉强支撑的人偶,没有感知与情绪;脚踝被智能镣铐牢牢锁在地上无法移动,他明显奋力挣扎过,凸起的踝骨被磨掉表皮和血肉,森森泛白。
工作服没遮挡住的肌肤上印满斑斑驳驳的瘀伤,比第一次见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除了信息素创伤,还有大量物理伤害留下的伤痕,踢伤、抓伤、甚至咬伤……
像一块变质的糕点,长满霉斑。
池遥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步伐变得踉跄,房间内外的咫尺距离只觉漫长得难以抵达。
她的手搭上门把手,正要按下去,走廊里的一堆alpha忽然窣窣往后挪动。
她瞥过去一眼,轻蔑地冷笑一声,不及他们发作,她嚯地打开门,瞬间喷涌出她无法感知的恐怖信息素,像浪潮一般推得他们连连趔趄。
池遥没再管那帮alpha,径直踏进房间,门在背后缓缓闭合。
肩上的背包“咚”地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但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满室死寂。
她怔怔看着解意,有那么一瞬,某个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被滔天的恐惧淹没。
好在她很快发现,解意面前的地板上接连洇出数滴水痕,啪嗒、啪嗒。
她紧紧绷着一根弦,面色冷峻地走到窗户前,“唰”地拉上窗帘,将房间里的场景遮得严严实实。
一转过身,她佯装强势的身体骤然坍塌,泪水簌簌落下,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解意。”
池遥仓皇上前在他对面跪坐下来,猛地将人揽进怀里,想紧紧抱住他,却又克制着力气,担心弄疼他的伤处。
“解意,我回来了。”她轻轻蹭他的侧脸,话语尽数落进他耳朵里,“我回来了。”
怀里的人身体僵硬发冷,解意依旧低垂着头,并没有动作,骨骼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池遥放开他的身体,双手捧起他的脸,湿漉漉的泪水淌得满面都是,浸湿嘴唇,将鲜红的血晕开。
“解意,松开。”她的手指抚上他的嘴唇,轻轻抵他的牙齿,“听话,别咬,松开牙齿。”
解意垂着眼睛不看她,眼皮通红微肿,纤长的睫毛被濡湿成一缕一缕,鼻翼翕动,呼吸急促。
“解意,看我。”池遥的拇指不断摩挲他的脸颊,抹去上面的泪水,“看我好不好?我回来了,不要不理我。”
池遥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听着有些委屈。
解意的睫毛极快晃颤,轻轻一掀,露出底下通红的眼睛,蕴藏着愤怒与暴戾,浸在粼粼水意中,像是在泣血。
他的眼神看得池遥心里酸涩发沉,她忍着情绪,执着地抵他的牙齿:“解意,听话,松开牙齿。”
解意怔怔看她片刻,终于放过他的嘴唇,可说的话却结着刺骨的冰:“他们让你回来哄我,对吗?”
事实确实如此,但解意明显将她和军区划为一个阵营。
池遥连忙摇头:“解意,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走吧。”他打断在他看来狡辩的话,又垂下眼睛,紧紧抿住唇,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池遥被他这幅拒人千里的样子深深刺伤,她不管不顾地抱住他:“解意,我站在你这边。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不回来……”
她抵在他耳边,用气声说:“我晚一点给你解释,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怀疑房间里会有监听。
解意只当是哄骗他的理由,不住在她怀里挣扎,双手抵着她的肩推拒。
“你走吧,我说真的,没必要在这种地方耽误自己……池遥,我很卑劣,但我并没有想用这种方式逼迫你回来……”
他一开始还克制力气,可后来渐渐失控,几度要挣开她的怀抱。
池遥固执地不放手,埋头抵在他的肩窝,喉咙里溢出痛苦的低吟:“解意,别动了好不好?我的伤口很疼。”
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肩上,有些模糊。
可他听得很清楚。
话音落下,他像被按下暂停键,浑身骤然紧绷,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