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开窍
洛川跟在温之岩身后进了庄子，江月和江萍已经准备好了碗筷，在一旁侍立。陆聿眼见面前的光接二连三地被进门的人挡了，头也没抬，只淡声道：“陆某还以为两位不食人间烟火，怕是要枉费了这一番等待。”
他就是这样的人，明明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偏还能语气轻软、如沐春风地与众人说笑。
温之岩听出了话里的酸味，撩了袍子坐在陆聿对面，随手将折扇搁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是不知陆公子这一番苦等是为了温某还是另有其人？”
陆聿闻言搁下筷子，江月已伸手欲要接过瓷碗替他盛汤，却不料陆聿已快她一步，端起了瓷碗，只可惜端的是洛川面前的瓷碗。
陆聿一边替她盛汤，一边冷冷地扫了温之岩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警告他。
温之岩一脸的不在乎，即使陆聿让他当众难堪，他也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洛川无意参与他们之间的唇枪舌战，只坐下埋头吃饭。她须得尽快养好左臂的伤口，温之岩说的没错，要想拿到龙骨，势必要脱掉一层皮。何况她此行的目的乃是霍卫。
粗茶淡饭，山野乡味，三人皆食而不语。江月立在陆聿身后，眼神不露痕迹地扫过一身褐衣的洛川，若论姿色，眼前与陆聿平起平坐的女子不过中人之姿罢了，既无秀美，又无温柔。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她笔挺的侧脸与曲线起伏的眉眼，薄唇紧抿，神色坚毅。
江月此前曾在温之岩身边侍奉半年，虽说此前她未曾见过洛川真面目。但两人都学过易容之术，她自然不难将眼前的这个女子与那日闯进益州镖局的少侠划上等号。江月眼观鼻鼻观心，侍立一旁。
洛川虽未抬头，但已知有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逗留，不是站在陆聿身旁的姑娘，便是站在温之岩身旁的姑娘。
洛川接过陆聿递过来的汤碗，眼神故作无意地瞥过他身旁的姑娘。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洛川只觉得这姑娘有几分眼熟。
埋头喝汤时，才想起来这人原是跟在温之岩身边的婢女，不知为何，如今却跟在陆聿身边，为他端茶倒水，伴他左右。不知温之岩与陆聿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饭毕，三人先后起身往外走。温之岩笑眯眯地喊住洛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洛姑娘，刚才你说的事情，温某有些别的建议，不妨上车一聊？”
陆聿在不远处看着洛川上了温之岩的马车，神色未变。身后的江月看着他下意识握紧的拳头，心中愈加明了，跟在陆聿身后上了马车。
温之岩见洛川自上了马车后，一言不发，便笑了笑：“洛姑娘不是主动请缨要去夺龙骨么？怎么上了马车反倒不提这事？”
“既然你有了安排，我自是没有上赶着送命的理由。”洛川双手抱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洛川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定的人，与她合作了这么久，从未见她后悔过。如今她这一说，反倒令温之岩有些措手不及，手中折扇心不在焉地轻拍掌心，温之岩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何？”
洛川坦言道：“没有把握。”
温之岩一愣，忽而朗声一笑，转而问起了其他：“此去霍府，可顺利？”
“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洛川忽然睁眼看向温之眼，眸光清冷。
温之岩笑了两声：“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本依着车壁的洛川忽然坐直了：“请讲。”
“霍府有我要的东西。”温之岩递了一封封了口的信封给她，“替你寻得乌云翦下落这一事便算两清了。”
洛川接过信封并未急着打开看，只是放进自己怀里，而后又依着车壁阖目而眠。
临近傍晚，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进了小镇，停在一家不起的客栈门口。
一行人尚未走到店门口，便听得里面人声鼎沸，喧闹异常。店小二抽空拦住了他们，一边招呼着：“几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一边回头盯着另一个刚从厨房出来上菜的小二，“诶，不是那一桌，是这一桌……”
温之岩比那店小二高了大半个头，只见他环顾一眼四周，才道：“要三间上等厢房。”
“哎呀，不凑巧了，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来了许多客人，现在只剩下两间普通厢房……”
洛川瞥见陆聿虚站着，一只手扶着门框，忽然跻身过去，主动伸手扶住他，沉声道：“两间就两间，先带我们上去。”
说罢，又头也不回地吩咐温之岩：“你先去柜台付钱。”
温之岩看着洛川扶着陆聿跟着店小二往楼梯口走，竟觉得有些好笑又好气，直摇头，这个洛川何时竟然也学会了陆聿那一套。
气归气，他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去柜台结账。
陆聿的手无力地搭在洛川的手背上，凉冰冰的，冻得她差点没缩回去。
见江月手上拎着一包药材，怀里还抱着陆聿的包袱，洛川便示意她一同跟上。
扶着陆聿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洛川才掀开陆聿的手腕看，只见乌青色愈发明显。
她心中忽然没由来地惶恐，忙在包袱里翻找他随身带着的药丸。
陆聿虚弱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洛川，我没事，只是有些畏寒罢了。”
陆聿越是如此宽慰她，洛川越觉得心中有愧。江月已拎着药材去了厨房了，房中只余他们俩。
洛川背对着陆聿，久久未出声，只听得有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
陆聿扶着桌沿，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洛川抓过陆聿的手，将倒了一粒药在他掌心，又给他往茶杯里倒热茶，递到他手上。
手心传来的暖意顺着血液流进五脏六腑，陆聿这才觉得没那么冷，看着一向冷漠的洛川此刻忙忙碌碌，忽然笑了：“你很怕我会死是不是？”
正低头抱着美人榻上的褥子的洛川忽然愣了片刻，静默半晌没说话，只是将褥子抱到床榻上，替陆聿铺好床。
陆聿扶着桌沿，往床榻那边走去，洛川沉默地扶着他躺下，又替他盖好被褥。
陆聿就那么笑眯眯地瞧着她，脸色煞白，语气却温柔：“放心，我死不了。千日红虽是我的救命药，但也只是延迟毒发而已。”
洛川怔怔地看着他，这个人可真可怕，怎么那么擅度人心。知晓自己正为抢了他的救命药千日红而自责不已，明明痛得不行，却还在想着如何安慰自己。
陆聿见她眸光中有泪光闪烁，反倒有些意外，只道她还在担心自己会死，于是笑道：“放心，祸害遗千年，我还死不了。”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洛川低头一笑，转瞬又红了眼眶。
这是陆聿第一次见她笑和哭，心中忽然酸涩不已，却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我真的没事。”
洛川知他是强打着精神来安慰自己，便又将他的手塞回到被褥里：“你先歇息，待药煎好了，我再唤你。”
陆聿点点头，阖目而眠。
洛川再三替他掖好被褥，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洛川手里拎着一个汤婆子，怀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进来了。
将汤婆子塞到床尾，将暖手炉悄悄地塞到被褥下洛川的手中。见陆聿呼吸平稳了许多，她才背靠着床榻，坐在脚凳上，望着陆聿的睡颜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想起来怀中还有一封温之岩交给自己的信，便索性坐在脚凳上看了起来。
信纸上短短两行字，洛川看完便站起身，就着桌上的烛台点燃了信纸一角。转眼间，火苗舐上信纸，房中火光大亮，倏忽又暗了下去。
洛川将烧了大半的信纸扔在地上，见已烧得差不多，才轻轻地踩灭了余烬。
正巧屋外响起了三声轻轻的敲门声，而后江月便推开门，端着药进来了。
江月似乎早已料到洛川仍在屋内，丝毫不讶异，只是朝洛川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洛川见江月将药放在床头小几上，又见她弯腰蹲在塌前，低声温柔轻唤：“陆公子，陆公子，药已经煎好了……”
那娇柔的一声声呼唤，让洛川自惭形秽，她好像从来都没这么温柔地同陆聿说过话。
洛川收回繁杂思绪，自觉自己在这屋中已是多余，便悄悄关好门出去了。
站在二楼门口往下望，只见客栈的大堂挤满了人，三五成群，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只可惜这份热闹与她毫无关系，洛川站在楼上，冷眼旁观楼下的俗世热闹，一时竟不知自己能去往何处。
这客栈统共只剩两间房，陆聿一间，温之岩一间，若去大堂叫上一壶热酒，配上一叠笋丝也是极好的。
可偏偏大堂也无她容身之处，洛川看了片刻，忽然径自下楼去，挤过人群，出了客栈门。
一迈出客栈大门，一股冷风便扑面而来，吹得她连胸腔都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