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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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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栖身的废弃宅子时,洛川已疲累不堪。给左臂上了药后,洛川坐到了铜镜前,用药水轻轻卸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原原本本的一张脸来,若不是左眼的伤疤依然纵横可怖。那本来也是清丽端庄的一张脸。

    五年前,她跟着师父一路跋山涉水,走过许多地方。行至安陆城时,她与师父被一群所谓的名门正派设计困住,师父拼死护她出逃,这满身累累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左眼也是从那时候起再也看不见的。

    自从师父去世后,她一人行走江湖,武功都是偷学来的五花八门的功夫,唯有保命的轻功学得最好。她失了一只眼,视物常会估错距离,为了学好易容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为了找到凶手,她与天光墟门主温之岩达成了交易,她为他上刀山下火海,踏遍天南海北,作为回报,温之岩则利用天光墟遍布大江南北的眼线,为洛川提供她想要的消息。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鲁岳有了下落,就在木渎霍家。

    洛川心绪难平,和衣而卧,看着自窗棂倾泻而下的如水月光。如果师父泉下有知,此刻她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洛川强迫自己闭目休息,从益州到江南,山高水长,她须得积蓄精力。

    次日,天边刚现一抹鱼肚白。洛川拿了行囊,直奔城门。

    在拐角的街道,洛川看到城门围了许多人,熙熙攘攘。官兵手上拿着画像,正一个个地比对着进出城的百姓。

    那画像上的人正是昨夜她背到益州镖局的侯府公子陆聿,旁边还有一张少年人的画像,正是贴了面具的洛川。

    洛川下意识避开人群,往回走。乌云翦形制奇特,就算别在腰侧不容易引人注意,但若对方要搜身,必定能忆起这把曾在侯府出鞘见血的短刀,此时若贸然过检出城,必定会引人生疑。

    洛川折到益州镖局,趁无人时,顺走了一块铜牌和一面小旗。旁边就是车行,她挑了一辆脚程快的马车。继而又到城东的铁匠铺,买走了铺子里所有上好的兵器,将乌云翦混在一堆刀剑里。

    马车停在街角处,洛川掀开帘子一角,远远瞧着城门动静。

    等到日光晃眼,进出城的百姓多了起来,洛川才驾着马车急速朝城门驶去。

    官兵瞧着极力勒停马车的洛川,面上多了几分厌弃。女子走镖本来少见,偏脸上还有可怖的伤疤。

    洛川弯腰讨好地朝官兵笑了笑,又自觉地掀开帘子,让他们往厢内瞧:“各位爷,刚才冲撞了。这不是雇主要得急么,我得赶在正午前把这趟镖送到,不然饭碗不保。”

    话毕,洛川从腰封里摸了半锭碎银子客气地塞给几位官兵:“各位爷辛苦了。”

    为首的官兵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往旁边让了几步。

    洛川忙点头道谢,跳上马车,小心避过人群。

    甫一出城门,马车便在乡道上飞驰,绣有“益州镖局”的小旗迎风舒展,正是洛川从益州镖局顺来的。

    行出益州城十余里时,乡道已然变作了一条羊肠小道。

    洛川远远便瞧见有辆马车拦在路中间,马儿正悠闲地低头啃食路旁青草。

    洛川勒停马车,背刀走过去,掀开帘子一看,那马车内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不见人影,只听到乡道两旁的树林里隐约有人声传来。

    洛川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用刀背拍了拍拦路马的屁股,把它赶到一旁,准备驾车离开,忽听得林间有人咒骂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回那个地狱一般的侯府!”

    洛川下意识背手握住了刀柄,这声音有些耳熟,洛川想起来是昨晚她救出来的侯府公子陆聿。

    洛川犹豫了片刻,鲁岳已有了下落,她本不该节外生枝。但和天光墟的这桩交易,她还欠陆聿一次易容术。若此刻她不救,那日后便可能永远欠着。

    君子一诺,必当守之。这是小时候师父曾教过她的。

    洛川用刀背狠狠地拍了拍马屁股,马匹吃痛,扬蹄狂奔。

    许是听到外面马匹异动,林间有一名黑衣人探出头来。躲在马车内的洛川瞅准时机手臂一挥,便见一枚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命中了那黑衣人的喉头,黑衣人轰然倒地。

    洛川一跃而起,飞身窜进了林间。

    听得林间动静,黑衣人下意识就把刀架在陆聿的脖颈处,为首的黑衣人见是一个姑娘家,便喝道:“过路人莫要多管闲事。”

    洛川似是没听到警告一般,只背手握住腰侧的刀柄。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把刀,刀刃处却有嵌有一条乌丝,正是昨晚在侯府见血的那把刀。

    几位黑衣人立时神情戒备,拔剑迎战。为首的黑衣人喝令道:“就地格杀。”

    四把长剑齐齐刺向洛川,剑气萧肃,卷起漫天落叶,林间一时杀意大盛。洛川腾空而起,翻身向下,短刀刀身忽然蹿出一股丝线,勾住剑身,只见那乌丝通体莹白,几不可变。

    洛川欺身靠近,短兵相接,刀剑相击,隐有金石裂帛之音。

    几招下来,洛川已然看出这四位黑衣人并不擅使剑,底盘虽稳,但身形凝滞,像是行伍出身。

    但行伍之人,往往耐力极好。而陆聿已被为首的黑衣人带离,她只能速战速决。

    几个回合下来,洛川重伤其中三人。但她身形也露了破绽,虽有招式,却剑气不足。

    但洛川抱着必死的决心,刀刀凶狠。黑衣人的气势慢慢弱了下去,洛川才得以脱身。

    待从林间抽身,她来时的马车已然不见。

    幸好,她轻功极佳,想追上黑衣人和陆聿,也不是太难。

    离益州城尚有三四里路的时候,洛川已经追上了马车。

    只是那马车正朝着益州城反方向飞驰,“益州镖局”的小旗子还插在车壁上。

    待看清驾车的人,洛川深感意外,竟然是陆聿。

    “上车!”陆聿喝道,但并未勒停马车。

    洛川愣了一愣,旋即飞身跃上马车。

    还未待洛川坐稳,陆聿便将缰绳扔给了她,单手紧紧地抓着车厢,另一只手从腰封中摸出一枚瓷瓶,大拇指一抻,剔开了瓶塞。

    马车速度极快,偏小路又泥泞不堪,颠簸中,陆聿始终没法撒开抓着车厢的手。

    “手”陆聿声音发虚。

    洛川不明所以,伸出手来,陆聿从瓷瓶里倒了一粒褐色药丸出来,抓着洛川的手往自己嘴边送,仰面吞下。

    洛川面露惊色,差点没一掌送他下马车。

    陆聿知晓自己唐突了,刚欲开口道歉,喉头一股腥甜上涌,一口血喷涌而出。

    洛川欲勒停马车,陆聿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摇头示意她别停车:“我这是老毛病,死不了。前面岔路右拐,再往前十余里有一处村庄,我们在那里歇脚。”

    他倚着车框,声音喘得厉害。

    幸而十余里路也不算太远,而黑衣人也未再追来。

    马车行至山林尽头,眼前乍亮,乃是一派柳暗花明的景色。远处群山环抱,黛色参天。近处山丘溪水间点缀着几处农户,桃林茂密,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洛川在益州城待了一年有余,竟从未发现有这么一处景致。

    马车缓缓停在溪前,陆聿已扶着车框下了马车,洛川跟在他身后。

    走近了农户的院子,洛川才发觉不对劲。

    院门大开,院子里却空无一人,地上积了不少落叶,竹椅和木桌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洛川伸手摸了摸木桌,厚厚的一层灰,边缘还有一处被刀剑劈过的痕迹。

    陆聿已轻车熟路地进了屋子,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医箱,从里面拿出了针灸包。

    他呼吸愈发急促:“火折子——”

    洛川连忙掏出火折子,陆聿将银针在火上烧了片刻,就往自己的虎口上扎。

    连扎了几针后,陆聿的呼吸才慢慢平缓下来,脸色也不复先前苍白。

    见他缓和了一些,洛川起身往外走:“我去找些水和食物。”

    “不用了,这里已经荒废了十年多,找不到食物的。”陆聿神情淡然,但洛川敏锐地捕捉到他眉眼间一闪而过的颓意。

    到今日,洛川才注意到陆聿纤长的眼睫下有一颗暗红色泪痣,苍白的脸色愈发衬得眉眼如墨染就。

    陆聿向来不喜被人审视,但念及眼前这个人曾两次带着自己顺利脱身。陆聿没有露出一丝恼意,只是收好针灸包。

    洛川想着自己既已救出了陆聿,只待为他重新易容一次,便算是与天光墟交易两清了。她低头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了两张面具,一张细腻,一张粗鄙。

    陆聿自然明了她的言外之意,她肯两次出手救自己,无非就是为了信守与天光墟的交易。陆聿挑了那张粗鄙的面具,递给洛川。

    洛川摇头,一字一句道:“破绽太多。”

    陆聿挑眉看向她,洛川本不欲多话,但陆聿一副不解的神情,她只得解释道:“你是侯府公子,一举一动都不像寻常人家,尤其是眼神,用这张□□一看就是假面。”

    陆聿忽然笑起来:“难怪老狐狸找了你给我易容”,一边笑一边咳嗽道,“女侠易容术出神入化,今日若不是你背着的这把刀,我都认不出昨夜救我的少年也是你。”

    陆聿这一笑,不知为何,混不似昨夜那个少年,只让让洛川想到了老奸巨猾的温之岩,她下意识就想远离这个看似风清月朗的孱弱男子。

    但她的脸上未露出分毫异样,只是拉了凳子过来,与他面对面坐着,用药水慢慢涂满他的脸庞。

    昨夜洛川为他易容的时候,他只注意到她的左眼有些异样,如今日光正盛,他才清楚看到她左眼可怖的伤疤,那只眼睛乍一看与常人无异,但仔细看便能发现褐色眼眸中有一道白色的细线。

    陆聿不露痕迹地用胳膊肘轻轻推开了药盒,他在等着看她的反应。

    洛川并未注意到这暗中的试探,再伸手去蘸药水的时候,果然下意识在桌上摸索了一下。

    单眼视物最大的问题便是无法精准判断距离,近距离的东西尤甚。

    陆聿心下已然明了,便撇开眼看向他处。

    想起来她常用的那把刀,再普通不过的制式,只不过刀刃处多了一条乌丝而已,但她似乎宝贝得很。

    陆聿还在回想着眼前这个女侠身上的蛛丝马迹,直到洛川的一声“好了”把他从神游中拉回来。

    洛川则拿着那张粗粝的面具出去了,不过半晌,便又回来了。明明只是换了张脸,此刻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身上的江湖气息消失不见,仿佛进来的真的只是一个乡野丫头。

    “女侠这样好的技艺,何必要给温之岩那老狐狸卖命”陆聿不无遗憾,脸上的神情也是扼腕叹息。

    洛川未与他搭腔,只背好刀,平静道:“我与天光墟的这单生意已两清。”

    言毕,便径直出了门。

    “若我为女侠医好左眼,换女侠护我一段行程如何?”陆聿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他在赌,赌自己能给但温之岩却不能给的报酬。

    洛川的脚步果然停滞了片刻,但她并未回头,只是仍旧往谷外走去。

    “女侠的左眼乃剑气所伤,针灸配合清明散,是疗愈良方。”

    洛川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与温之岩的第一桩交易,他押了门主令牌在我这儿。”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她并不信他。

    陆聿摇头轻笑:“既然如此,不知我母亲留给我的坠子,可否入得了女侠青眼?”

    陆聿伸手递出的是一枚十分不起眼的玉坠子,品相十分普通,或许是常被人摩挲,在阳光下竟有几分润泽。

    他花重金请天光墟帮自己逃出侯府,却并没有让温之岩派人护送自己。相较于天光墟门主温之岩,他还是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

    洛川盯着坠子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接了坠子:“那你意欲何往?”

    “金陵燕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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