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樊恺终于下定决心，他要认认真真地考察合约主体——曳子桑其人。
自从那天圣诞酒会后，樊恺已经连续多日梦见曳子桑，且都是酒店露台上的场景。烟花绽放，大雪纷飞，虽然结果总有些微差距，有时候是樊恺将曳子桑推下露台，有时候又是樊恺将曳子桑拥入怀中，两人亲密拥吻。
樊恺不善社交，却是个典型的行动派。理智上来说樊恺并不喜欢曳子桑，但他摆脱不了那夜的情景，控制不住那个时刻伴随他的梦，所以，樊恺选择主动接近曳子桑，是死是活来一发，是人是鬼看清楚他也就死心了。
很快，相关曳子桑的一份报告被完整放在樊恺桌面。投资公司想取得此类报告可以说易如反掌。报告中不仅涵盖曳子桑所有个人信息、教育工作简历，甚至连他的的社交网络、日常习惯作息都详尽记录在册。
总体来说，曳子桑的所作所为符合樊恺的预期，他确实是个网罗编织人际关系的高手。樊恺甚至能想象到，曳子桑在他那张巨大复杂的人际交往关系图谱上，清晰地标注着每个节点的性格、重要程度以及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当然，曳子桑本人，也将从这张庞大的关系网中受益良多。
樊恺虽不屑于此，但他知道在金融圈中，人际关系某种意义上就等同于金钱。
在此之后，曳子桑和樊恺无意中碰见的次数开始逐渐增多。樊恺频频出入于曳子桑经常出没的的咖啡店和酒店，尝试适应那些气氛奇怪的酒吧和夜店，甚至连上下班开车，都喜欢绕道远路以便于与曳子桑的行驶路线尽可能重合。人际交往是个奇怪的圈，如果你用心寻找，找到一条认识美国总统的途径也不是没有可能。樊恺在这些圈子的边边角角，有心无意地打探着曳子桑，饶有兴趣地倾听着人们对他真假参半的评价。
他看着他熟练地周旋于权利与金钱之间，他看着他利用各方利益巧妙制衡以达目的，他看着他给予然后又有所保留地让对手欲罢不能。
曳子桑沉醉于这些精妙的人际关系，一旁观察的樊恺却不免看得厌烦。这不是他要寻找的，那天大雪纷飞中的曳子桑，根本就不是。
耐心而长时间的等候过后，终于让樊恺发现些不寻常的东西，或者说，曳子桑那光鲜亮丽的另一面。
这天中午，樊恺再次来到市中心的威尔逊酒店就餐。
威尔逊酒店离樊恺上班的红石科技离得挺远，里面的食物贵又难吃，并不符合樊恺口味，不过，它是曳子桑日常商务宴请的基地之一。一个月中至少有一半时间，曳子桑会在这里请客吃饭。
樊恺频频出入与威尔逊酒店，偶尔也会和西装笔挺、与各路商务精英们谈笑风声的曳子桑面对面碰上，两人关系不算熟络，这种时候，樊恺通常也就不咸不淡点头招呼，然后与对方擦肩而过。倒是曳子桑，有些舍不得这头又放不下那头，不过樊恺神情总是幅冷冰冰爱答不理的模样，他也就不便进一步借题发挥。
今天樊恺到的时候，曳子桑心情不太好。大约是哪位客人爽约放了他鸽子，曳子桑拿着事先预定的菜单正与前台女服务员争吵。
大名鼎鼎的金融圈人士和一个小小服务员吵架？樊恺终于感觉到丝与众不同的趣味，悄悄隐身在服务台旁边观察。
“今天我不在这里吃了，你帮我把这桌菜给退掉！”
“先生，这是早就准备好的，我们没办法退的！”
曳子桑挥舞着菜单叫嚣：“你当我傻吗？我光在你们这里办会员每月就要消费多少钱？给我来这套，今天你们必须给我退。”
“所有食材酒水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呀，先生！您要是不要，这些就全都浪费了。”小服务员委委屈屈。
平时出手阔绰的曳少爷比划着手指就开始算账，“你们的底细我还不知道？现在又没有上菜酒也没开，大部分菜下料都还没开始做，换给其它人半点不亏。不管，至少得给我退掉五折。”
“那要是没人怎么办？先生您自己也要吃饭的呀！要不然您就……”
“那么大个酒店会没有其它客人要？你们关门得了。我一个人哪儿吃得了这么多，你们这么贵的菜价我也从来没计较过，今天就这样对待老客户的吗？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先生您是有钱有身份的人，可别难为我们小服务员。”
“你能办不？不能办叫你们领导来。”曳子桑依然不依不饶。
“我们领导中午回家休息去了。”小服务员快要哭出声来。
“那我就给你们领导的领导打电话。”曳子桑凶神恶煞地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
经过将近一个小时拉锯，曳子桑曳总获得了胜利，最后拿着转账的信用卡怒气冲冲地扭头离开酒店。樊恺则静悄悄跟在身后。
然而，曳子桑从光鲜亮丽的威尔逊出门后，却急匆匆拐进不远处路边一条小巷，最终，他走进巷子深处一家卖炒面炒粉的苍蝇小馆子。
小馆子门面不大，纵深挺长，看起来倒像是这个细长的小巷旁路又开出的另一条更细长的分支。
透过挂在大门上的油腻腻的塑料门帘，樊恺看见靠墙摆放着两排桌椅，曳子桑背对着门口正坐在最里面一排桌椅上。
时间早已过了饭点，苍蝇馆子里没什么人。曳子桑要了盘炒面，就那样独自坐在那里静悄悄地吃。
大约是为了省电，店主人把灯都给关了，黑漆马虎的小店里，曳子桑的高级衬衫似乎也变得普通起来，他缩在桌子里埋头吃那碗炒面时，背上那对肩胛骨非常明显，看起来特别瘦，特别特别瘦。
樊恺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变态，窥见这幕的他异常地心满意足，甚至连中饭都没有吃就开车回公司上班，这期间他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助理把文柳苑18号楼3801的公寓给租下来。那间公寓正好毗邻曳子桑的居所，大约一周前助理就帮樊恺把相关细节打听得清清楚楚，只等着领导樊恺拍板后就可以拎包入住。
文柳苑是m市著名的富人聚集区，房租贵得惊人，物业完善配套齐全，大片的绿地植被空气清新。唯一的缺点就是里面的户型实在过大，譬如曳子桑租住的3803和樊恺的3801本属于一个背靠背的联排公寓，原本是为那些家大业大的富豪们准备，各有各的私密空间同时又共享一个宽敞的露台。曳子桑出于私人需求租下3803的房间后，旁边3801的房间还一直空着没能租出去。
一个月前，樊恺让助理帮自己在这附近租间房子，明确要求就是离曳子桑的3803越近越好。于是，旁边的3801成为其当然选择。
樊恺决定，处理好相关事宜后，就尽快搬过去住。
樊恺专门请了一天假来打理自己的新家。
樊恺自小家庭优越，长大后学业优秀，工作后薪水可观。但这一路顺遂并未将他骄纵成纨绔子弟，相反，樊恺更习惯于过简单重复的宅男生活。搬入新居，樊恺首先封闭掉3801二层的三个房间，只留下一层的客厅、以及一个卧室和简易书房自用。
清理完楼上楼下，安置好所有私人物品，樊恺开始打理他和隔壁邻居共有的公共露台。
这里与其说是个公共露台，不如说是连接两套公寓的一座空中花园，将近300坪的露台上，一个长方形的花坛占掉一半面积。空闲地方三三两两丢了几把藤制桌椅，还有个铁质的秋千摇椅。樊恺推了把秋千，摇椅晃动发出因为生锈而涩滞的嘎吱声。
很明显，曳子桑压根没用这个露台，花坛里花草早已枯萎，藤制桌椅上积着层厚厚灰尘。
樊恺决定，就从这个露台开始。先打扫灰尘归拢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明天再去买些好养活的花草来填充花坛。
在这之后的某天，曳子桑好容易有一次在晚上七点之前赶回家中，并且在不经意间往通向露台的玻璃门一瞥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外面那个早已荒废多时的花园露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理得像模像样，花坛里分门别类种着些冬青木和石楠花，藤木桌椅也被修理擦拭干净。露台上，一个男人正戴着手套蹲在那儿，像是正往秋千摇椅的转轴里上油。
曳子桑开门，走出房间。围着露台转了三圈，好半天才敢确认那个秋千旁边的男人，正是樊恺。
“樊恺？”曳子桑不敢置信地喊了声。
他早听物业说隔壁房子租出去了，但不知道租房子的人居然就是樊恺。这都是什么天方夜谭？
然而，樊恺似乎毫不意外曳子桑的到来，他不动声色地拧着转轴上的螺丝，边告诉曳子桑说道：“现在天气还有些冷，等过两天暖和过来，我再去买点蝴蝶兰和爬藤蔷薇来，那些花好看，养起来也不太费劲。”
“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曳子桑还在懵懂。
樊恺终于拧好最好一颗螺丝，站起身来推了推秋千，摇椅顺畅地来回摆动，发出欢快的吱吱声响。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个有趣的地方吗？”樊恺答非所问，对曳子桑说：“那是什么地方？”
曳子桑楞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不会吧樊恺？你不会告诉我，你为了那个有趣的地方，然后专程搬家来这里住吧？”
“当然是，开玩笑，”樊恺说：“我搬到这里住是为了工作。”
“为了工作？”曳子桑睁大眼睛，环视四周。他实在没看出这里什么东西会和工作有光。
“作为公司的风控人员，我需要全面调查你与深南签订的那份trs协议，而调查协议主体，也就是曳子桑先生你，是我的重要职责范围。所以我决定搬到这里。”樊恺解释得一本正经。
“你可别信口胡诌。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这样把工作和生活搅在一起的。再说，你为调查份合约就搬一次家，你们公司这样的合约一年起码要签订好几十份，难道你还要次次搬家不成？”
被曳子桑一句话拆穿，樊恺也就不再多说。
曳子桑乌黑的双瞳中笑容愈浓。“唔！我知道了，文柳苑里可住着好几家名门闺秀，你八成是，………嗯？”
“樊恺我告诉你哈，这里的住户我几乎全都认识，你要真有什么想法我可以帮忙，别的不说，前面牵线搭桥肯定不成问题。”
但是，无论曳子桑如何调戏逗弄，樊恺都再不说话，即不承认，也没有进一步否认。
哈哈半天，曳子桑也开始觉得无趣，于是起身向樊恺告别，又叮嘱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千万别不好意思。
樊恺点头答应后，曳子桑转身离开，打算回自己家中休息。
不过，曳子桑还是感觉到某种异样。因为，从自家玻璃门的倒影中，他发现樊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背影。
果然，正当曳子桑要拉开大门进屋的时候，樊恺叫住了他。
“曳子桑！”
曳子桑转过身。樊恺快步向他走来，问道：“曳子桑，我想问你件事情。那天，我们公司举办圣诞就会那天，你为什么要……”
樊恺突然沉默，他有点说不下去。
曳子桑莫名其妙：“酒会，圣诞酒会，额！”
“是，你想起了吗？”
曳子桑脑子飞速转动，搜寻着那天酒会上发生的事情。那天他和樊恺之间？应该没发生过什么，那天酒会唯一记忆深刻的就是遇到了荣捷，那位优雅而美丽的女士，两人相谈甚欢，然后就喝下不少酒。
至于喝醉后干了些什么，曳子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看着曳子桑努力回忆，然而还是幅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樊恺神情一点点恢复平静。他低头想了会儿，继续说道：“曳子桑，有件事情我想我需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曳子桑突然感到，他和樊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
“我发现我是个同性恋。嗯，我喜欢男人。对，确实，这是个事实。”
曳子桑瞪圆双眼，半天才机械地“哦”了一声。
“你发现，你是个同性……，嗯？”
“是的。”樊恺肯定点头。
“什么时候发现的？”曳子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慌乱中只好顺着谈话往下出溜。
“就今年圣诞节。”
“什么？”
“就是，今年圣诞节，我发现我是个同性恋。”樊恺说道。
“就是这件事，我想我还是告诉你的，比较好。”樊恺平静说完，收拾起旁边的工具箱，转身就想回房间。
曳子桑眼珠子足足转了好几圈，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在樊恺身后喊：“嗨，哥们儿，这没什么。我和你也差不多，我同性异性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