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复婚
一大早上,岑迎春母女三人顶着同款黑眼圈去到食堂,慢吞吞地喝着香喷喷的鱼片粥,不时抬头回应其他人热情的问早。
文翩然仔细化了个漂亮的妆过来,正好瞧见那娘三个几乎同步的掩嘴打呵欠动作,柳眉不由一皱。
她们感情何时变得这样好了,连吃个早饭都要腻歪在一起?
旅途劳顿加上吃用全都不遂心的文翩然恼上加恼,颐指气使地吩咐一早前来等着伺候的小王,叫去打一份最贵的早餐来,她自己则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踱去不省心的侄女身边,高昂着天鹅一般细长优美的颈项,款款落坐。
“小姑早上好。”
文灵眼中氤氲着打呵欠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视线其实并不如何清晰,但正常工作的鼻子先一步提醒大脑,身边馨香袭人的是她小姑,整个人就是一激灵。
文毓困倦地半眯着眼,嘴里含着半口粥,鹦鹉学舌一般重复:
“小姑早上好。”
文翩然听着俩侄女有气无力的问候,半点感受不到欣喜,反倒想冲口骂一声晦气,到底顾念着公共场合,没失了教养。
“食不言!”
她略显严厉地瞪了没规矩的小侄女一眼,上半身条件反射地向后仰着,生怕被她嘴里的食物残渣喷溅到。
文毓熟练地翻个白眼,低头继续吃饭,当她乐意聊天呢?小姑再香有饭香?又不能真的秀色可餐饱肚子!
文毓哑火了,文灵也默默缩了,捏着勺子安静吃饭,拿头顶对人。
岑迎春看得眼角一抽,忍了忍没说话。
不管方式对不对,文翩然想教导小辈用餐礼仪的心总没错。
再说了,文家现在养着仨孩子,对孩子有教导的权利。她就算有意见,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公然反驳,否则会降低文翩然在孩子心目中的权威性,以后说话就不好使了,对管教孩子不利。
在孩子面前,只能有一种声音。
这也是岑迎春后来从网上看来的,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自责反省的时候,全从脑子犄角旮旯的地方给翻了出来,用作参考。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小白眼狼都知道跟她认错服软了,她这个当妈的总不能被比下去。
哪怕做不到模范妈妈可供人借鉴效仿的地步,也该尽力做得更好些。
生而不养是罪,养而不教是孽。两世为人,孽债当偿,她认。
岑迎春想了想,决定回头跟俩闺女私底下了解下,平常跟文家人都是怎么相处的,偷偷传授她们一些应对文家人的小技巧。
文家人本身对她们不坏,些许小摩擦不愉快,权当磨砺仨孩子的脾性了。
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总要有人唱红脸扮白脸,一味如她一般溺爱肯定不成,以后出了社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要受挫折的,得从小培养适应能力。
于是岑迎春也没说话,甚至没试图当场给俩闺女安抚的眼神。
文翩然犹如一拳打进棉花里,有气撒不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吃饭都不对味。
可她都说食不言了,总不好自己破戒找茬,那不是上赶着叫人笑话?
几人各怀心思地吃完早饭,岑迎春先喊杜鹃带文毓去培训班那头上美术课,她则带着文灵和文翩然去剧团那头看话剧彩排。
小王如蒙大赦般溜走,背后偷偷告诉同事,这京城来的大小姐架子好大,傲气得紧,遇上了千万躲着点走,否则就要被拿挑猪肉的眼神上下溜一圈,瞬间会自责自己这头猪为啥不多吃点饲料多长点好肉给人买。
小青年们被她逗乐,诙谐地凑趣笑说不会吧,小王同志还有自觉低人一等的时候?拿出八辈贫农的底气怼她!怼不赢还有他们这些阶级兄弟姐妹,大家撸起袖子一起上,不怕斗不赢对方一小丫头片子。
笑闹一气,这些人却都把小王的提点认真记下。
小王可不是没分寸的人,为人处世挺有一套,她都说难相处的人肯定不好沾手,躲远点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团里还一堆事忙呢,且顾不上。
对了,现在要叫农场了,听起来就敞亮!
“场长好!”
“团长好!”
岑迎春一路上听人招呼,和气地点头笑应。
文翩然故意落后一步,扭着腰哒哒走猫步,听见这参差不齐的问话,忍不住在心里头翻白眼。
连个称呼都不统一,一听就不是正规军,跟落草为寇的土匪似的,啧。
这样的野鸡草台班子,能排出什么好剧?浪费时间!
文翩然突然觉得自己一大早上煞有介事的收拾打扮很可笑,她岑迎春配吗?给他们脸了!
“我不去了。”
她倏地站住脚,扔下句话扭头就走。
岑迎春也不拦着,回头瞥一眼她开屏孔雀似的身影,也懒得问这大小姐又抽的什么风。
说要来考察工作交流经验的是他们,又不是她主动邀请人家来的,爱看不看吧。
岑迎春没当回事,甚至没安排导游陪玩,文翩然那么大个人了,不用她操心。
这地界安全得很,王福政新官上任三把火,治安方面搞了一波严打,过筛子似的整治了一遍,很有些震慑。
小地方本来也没多大,还有个顾朝夕坐镇,很少有人不卖他面子,闹事的小地痞盲流之类的,都有眼色地避开这块儿,去其他地方折腾了。
再加上他们新时代人数庞大的保安队,三重保险,几乎万无一失。
岑迎春顺嘴问文灵:
“你要嫌闷,也可以出去逛逛,上供销社买买东西,去码头转转看看大海。”
文灵文静地摇头,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
“姐夫说等忙完明天的演出,就带我们去赶海,不着急。我喜欢看话剧,听说剧本是妈你编的,肯定特别有意思,我想看。”
岑迎春见她不想出去玩也随她,被夸奖编故事厉害心里头也有点美,难得被闺女拿正眼看,心情颇好地带她去剧团看排练。
话剧演出已经很成熟,公演过好几场了,但因为现场演出的性质,随时可能出现问题,因而大家仍然不能掉以轻心,依旧严阵以待,ab角的排练都很认真,随时准备换人顶上。
为了应付明天的演出,他们开会研究定下表演的片段,此时正加班加点反复排练,不厌其烦挥汗如雨。
文灵兴致勃勃看完一遍,要来完整剧本了解全部剧情,戏瘾就犯了,小声问她妈:
“妈,能给我安排个小角色试试吗?一两句台词就行,不会太耽误大家排练的。”
她敢提这要求,也是看出来剧团人手不足,有人甚至一人分饰两角,但无一不刻画得入木三分引人入胜,这才壮起胆子提要求。
岑迎春心里头有数,带文灵过来本也有锻炼她一下的意思,因而趁演员休息的当儿直接喊人:
“芳华你来。”
杜芳华放下水壶过来,笑吟吟喊岑姐。
岑迎春就介绍自家大闺女,说起想跟她学习学习的话。
杜芳华嫣然一笑,首肯:
“行呀,小曼戏不错,咱们共同学习。”
小曼是文灵电影里的角色名字,这会儿听得文灵脸上发红,谦虚说声老师您抬举,生怕待会儿表现不好,给她妈丢人。
岑迎春拍拍闺女肩膀,把人交给杜芳华一对一指导,她过去跟其他人说说刚才排练中暴露出来的问题。
文灵依恋地看她一眼,抿抿嘴没说话。
杜芳华笑问:
“别怕,我不凶的。”
文灵忙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
“没,我瞧您就亲切,和教我表演的老师很像。您尽管教,我不怕凶,总不会凶过熊导演去,我受得住。”
之前她拍戏那导演姓熊,出了名的要求严格脾气大,按照西方人的说法,就是妥妥一片场暴君,文灵当初也被他训哭过两回,心有余悸着。这会儿拿人来对比,倒也不算背后说闲话,而是大家公认的事实。
杜芳华显然也知道熊导演的大名,笑吟吟说:
“我看过你们剧组的报道,熊导演可夸过你,说你表演有灵气,人也好学上进。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表演,看能不能给我点启发,把角色塑造得更好。
这剧里我扮演了舞厅小姐丁香和女学生湘仪两个角色,你想试哪个?女学生吧?这个好演些,跟你形象更搭一点。”
文灵迟疑了下,又瞥一眼她妈,点头:
“嗯,行。”
杜芳华就看着她笑。
小丫头心气儿挺高,看得出来原本属意的是舞女丁香的角色,挺乐意挑战自我的,但又顾忌亲妈放弃了。
是个不错的孩子,心地柔软,以前听说她们母女俩个感情不深,估计都是误传。
唉,社会上对离婚女性的眼光总归是苛刻了些,尤其还是像场长这样事业有成的成功女性,恶意格外大,更别说还有顾署长那样一位优秀的追求者追着人屁股后头跑,红眼病酸鸡更是大有人在,造谣诋毁的话可不就多了。
眼见为实,传言不可信哪。
忙了一天,晚上下班前,岑迎春又过去看一遍带妆彩排,满意地点点头说下班,嘱咐大家晚上好好休息,注意饮食,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明天的演出,回头再给大家庆功。
接上文灵,又去辅导班接文毓和小宝,一起去女婿家吃完饭。
晚上卢明掌厨,满满当当张罗了一大桌子,吃得仨孩子肚皮溜圆,又兴致勃勃玩了会小宝宝和小狗,郑重其事地进行了起名选择仪式,见小宝宝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跟着岑迎春离开。
杜鹃晚上还有课,早早过去辅导班那边,待会儿卢明到点去接。
文毓肚子里的饭估计都消化了,回去路上又跑起来,小宝很有哥哥样的赶上去,俩孩子嘻嘻哈哈的一会儿踩影子一会儿追萤火虫,还挺投缘。
岑迎春跟文灵慢悠悠走在后头,吹着海风晒着月亮,心头一片宁静。
“怎么样,今天上台感受挺不一样的吧?”
岑迎春先打开话匣子,抛出个闺女会感兴趣的话题。
文灵用力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点敬畏,更多的则是兴奋:
“话剧果然跟拍电影很不一样,特别有收获!拍电影更生活化一点,导演会要求你尽量自然,不要刻意带着表演痕迹;话剧怎么说呢,表演方式更夸张一些,但又不是唱大戏那样,那个度挺难拿捏的。
杜老师说,因为我们是直面观众,要让观众能清晰地感知到我们的情绪代入剧情中,所以表情动作要稍微大一些,台词尤其要清楚,声音要放大,不然一含糊,观众没听清没看清就糊弄过去了,可能就会漏掉某些线索,剧情就不连贯了。
话剧一场时间那么短,设置的表演全都是有意义的,必须一丝不乱地全部传递给观众才行。而演员的表演和观众的感受之间是有传递耗损的,想给到观众七分的表演效果,就要拿出十二分的表演功力才行。
我觉得老师们说得很有道理,演得也特别好,我还差得远呢。”
岑迎春看着闺女月光下亮晶晶的眼神,认真听完,点点头:
“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能学到东西就是进步,不要急,路要一步一步走,你还小。”
文灵完全不觉得她妈是在搬大道理说空话套话糊弄她,开心地抱着妈妈胳膊摇一摇,语气娇娇地问:
“妈我真的很喜欢这里,能不能在这边多住些日子啊?我想多练习一段时间,等达到老师的标准之后,真正登台一次,正式感受下跟群众面对面演出的魅力跟压力,那肯定对提升我的演技大有帮助!”
岑迎春还有些不太习惯大闺女暌违多年的亲热撒娇,身子僵了一下才刻意放松,却没松口:
“住一个暑假还不够?开学你就要上高三了,毕业班课业压力大,学习要抓紧,还想不想考个好大学了?不是说刚转学过去不适应么,还想多请假,不怕补课老师占用你课外时间了?”
文灵正在兴头上,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
“什么毕业班啊,就那么回事呗。说到底,上工农兵大学还是得靠关系,说是靠单位推荐选举,说白了跟走后门也差不离。
我奶早跟我通气了,说今年先给我哥活动下,给他弄个名额过来;但明年就不顾不上我了,怕影响不好被人举报徇私枉法什么的,要我回村里参加大队选举,她给出钱叫我送礼买票。
妈,我觉得咱们以前真傻,真的。去到京城见识过那些大院子弟机关干部的孩子,从他们嘴里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公平正义都是假的,都掺了水分,说白了就是利益开路,没什么是不能收买的,要不就是你开出来的价码不够高,买不到人家心动罢了。
像当初你跟哥闹的那码事,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当。有什么可吵的呢?大不了再多买些选票,叫小舅跟我哥一起上大学不就得了?那些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咱们老实巴交的,一点歪心思没有,白白把一个家给吵散了。”
文灵意难平地晃晃她妈胳膊,低声恳求:
“妈,以前都是我们不对,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跟你闹脾气,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回来吧,我想你了。”
少女小心觑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加砝码:
“爸肯定也后悔了,奶他们安排相亲他都不同意,说是以后都不考虑结婚的事了,还因为奶撺掇何芳琼去他单位找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说奶违背保密纪律什么的,要向上级告发奶。
那段时间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爷爷二伯姑姑叔叔他们全都黑着脸,可吓人。小姑背后偷偷骂你,被爷爷听见了,把她给训了一顿,还说要找你跟爸复婚。妈你没同意吗?为什么呀?你是爱上那个顾叔叔了,所以不要我们了吗?”
岑迎春眯眼瞅瞅天上皎白的月亮,心底浮现那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的老话,心绪有些奇妙的复杂。
“没有,我还没爱上别人,但也不会跟你爸复婚。文灵,离婚不是小事,我是认真考虑清楚了,才决定要跟你爸分手,不是一时冲动,也不会后悔。
不过这都跟你们没关系。不管是我跟你爸离婚,还是我以后另外再找对象,这些全都不影响我跟你们之间的感情,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妈妈,我一直都在这里。”
只要你们回头想找我,我就在,一直都在。
只怕你们不想回来。
岑迎春微微勾起嘴角,笑容跟月色一样凉薄。
你们不回来,那我在不在也无关紧要。
“文灵,人要往前看,回忆也并没有多美好多值得留恋不是吗?”
文灵被她这句话刺伤,头倏地一垂,慢慢撒开手,不说话了。
岑迎春没再出言安慰她,只是放慢了脚步等她,母女一时无言。
先送仨孩子回家洗漱过后,看看时间不早,岑迎春把小宝送去隔壁睡下,锁上门出来,绕去宿舍那头看了眼文翩然,这才回家安顿俩闺女睡觉。
文翩然见着她就没好气,但全然影响不到岑迎春。她只把人当客,礼貌招待就算完事。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早饭赶去团里,就热火朝天地忙起来,一客车的演职人员外加服化道等工具拉去部队,就连杜鹃都停了辅导班那边的课过来帮忙。
新时代几乎全员出动,食堂大师傅煮了好些润嗓子的汤水还有顶饿的小零食叫他们带走,原本也想背着大锅跟去的,还是岑迎春怕他被部队炊事班揍,硬给拦下了。
别的不说,去了部队想挨饿那是不可能的,那边福利待遇最好,也最热情好客,要不岑迎春怎么乐意去拥军慰问演出呢,感觉对味儿!
天公作美,今儿个又是大晴天,艳阳高照,海风徐徐,云彩悠然地飘。
这场文艺汇演规格挺高,几个市有名有号的文工团艺术队都过来了,中小学校也都出了节目,还都是一级级赛过几轮的胜出者,观赏性极高,电视台全程录像了的。
岑迎春遇见好些个省艺术团的熟人,章也老师也来了,唱的是岑迎春新给搬运的那首《万事如意》。
其实岑迎春更喜欢她那首《灯火里的华国》,歌好声甜人美,百听不厌,视听盛宴。只不过那歌现在搬运过来的话还早了点,怕是现在尚且青涩稚嫩的章老师唱不出歌里的堂皇大气与满满的自豪感,还是等等吧。
说起搬运这件事,岑迎春心里其实犹豫过,毕竟是别人的劳动成果智慧结晶,她不好剽窃过来沽名钓誉的。
只是说来奇怪,她曾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试着查找上辈子那些知名的词曲作家文化名人,却发现似是而非南辕北辙,好些人压根对不上号。
也不知道是她记忆出错,还是她重生后带来的蝴蝶效应,亦或者是她压根重生到了平行空间,两世背景本就差异极大。
就比如说她熟悉且喜爱的章也老师,姓氏不对长相气质都不符合,只有嗓音类似,她也不确定这位到底是不是她前世印象里那位著名歌唱家。
最关键的一点则是,她印象里好些印象深刻的老电影,这里居然都没有!
而举国人民熟知的那两位春晚主持人鼻祖,这会儿也完全没在电视上露过面。
就连总台要了她的创意办的栏目,也不是她以为的曲艺杂谈,而是一档全新的栏目,从名字到内容到主持人,统统没印象!
最离谱的是,连大领导都换了人。
这还是她了解的华国吗?小说世界太不讲理了,不是戏说完全是胡说了。难怪会出现顾朝夕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所谓接班人,原本她还以为是他上位中途崩殂,这才寂寂无名,没想到还有大背景改变这个可能。
那还会有老人在春天来海边画圈吗?还会恢复高考吗?还会有人接袁同志的棒子研究水稻解决全国人民的吃饭问题吗?
岑迎春很是怀疑了一段时间的人生,但重生这么诡异的事情都亲历了,加上还是穿书,好像有再多的不合理都不算啥大事儿。
最令她难过的是,为什么好多事情都变了,那漫长的运动却依然存在,热爱的领袖依然要离大家而去。
这大概是她仅仅感到熟悉的一点外在要素了吧?
没有察觉这些迥异之前,岑迎春没发现自己念旧,毕竟她回来后,痛快地将前半生统统舍弃,远赴天涯重新开始。
可慢慢的,她开始想念起以前的生活。
这个以前,是指她上辈子后来独自生活的几十年,足足占据她生命的三分之二,习惯根深蒂固地影响着她。
于是她不期然地开始改变,试着影响身边人,努力让他们接受她的新潮用语,理解她突如其来的梗,认同她的审美,包容她的偏好。
一个人自说自话真的太寂寞了,寂寞到她有时候甚至想冲动地结束这场重生。
人是社会性动物,她需要志同道合的朋友,至少能听懂她在说什么,而不是她在闹,他们在懵。
所以搬运些歌曲段子又算的了什么呢?她甚至想把熟悉的后世全部搬运过来,包括繁荣强大的祖国,以及一个手机包揽全部的便捷生活!
假如不能改变自己,就改变世界。
哪怕这个世界没有六小灵童,她也会去找另一个猴王,照旧拍出电视剧,年年暑假放来看!
章也老师的新歌再次博得满堂彩,将岑迎春从略显阴暗的思绪里惊醒。
她跟着大家伙儿一起拍拍手,抬腕看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他们团的节目了,去后台看看准备得如何吧。
新时代的节目时间有些长,演员道具众多,部队这边单独给准备了间大的化妆室,这会儿里头闹哄哄的有在开嗓,有在对词儿,有在压腿,大部分还在上妆,乱中有序。
杜鹃熟练地画好一个红嘴唇儿,抬头转一圈脖子解乏,见到她进来眼睛一亮,跟看到救星似的急忙挥手招呼:
“场长这边儿!化妆老师忙不过来了,您快给搭把手!”
岑迎春的化妆技术出了名的俊,每天把自己个儿捯饬得漂漂亮亮的,年轻二十岁。
剧团聘请了两位专门的化妆师,显然不够用,平时演员们都是彼此互相帮忙化妆,好赖大家伙也不嫌弃,观众们肯买票掏钱就行。
可是今天这演出太重要了,全体上下重视非常,各种细节精益求精,因而全都吹毛求疵地瞎讲究,化妆也都缩手缩脚地不敢自己乱涂乱抹了,全排队等着化妆老师给整,人家那都是专业的!
杜鹃原本干护士的,心细手稳,又跟干妈学过几天化妆,审美在线,这才被大家认可,勉强同意她分担了画嘴唇儿的流水作业。
文灵文毓姐妹俩也被拉了壮丁,帮忙扑粉打底妆定妆,粉末子扑了一身,脸上脖子上都白了两分。
岑迎春看着排得老长的队伍,猜到演员心里头紧张,也不好多说什么,洗了手过去坐下,就看见男主角噌地抱着化妆箱坐到跟前,龇个大白牙冲她傻乐。
女主角慢他一步,撇撇嘴在他后头排队,人也没闲着,拿捏着身段叽里咕噜背台词,男主角头也不回地给她搭戏,仰着脸任由岑迎春涂抹。
岑迎春手法很稳,不疾不徐地给男主角捯饬完,他对着镜子左找照右照,摆个帅气的姿势臭美了下,被人轰走换服装去了。
岑迎春洗过手,仔细端量下自家台柱子女主角,根据她今天的皮肤状态,稍稍调整了下化妆手法,按部就班地一点点上妆。
后头有分量的配角老师自发过来排队,其他演员自发地过去化妆老师那边,没往这头凑热闹。
待会儿正式上台表演的演员画完,又把一些重要角色的替补演员的妆给扮上了,看看时间差不多,岑迎春拍拍手,笑着给大家伙打气,带他们去候场。
很快,报幕员报完幕,轮到他们上场了。
岑迎春拍拍打头阵的演员,对她鼓励地笑笑,目送她上场。
演出时间有限,他们节选了整台话剧中冲突相当激烈的一幕,我党地下工作人员去舞厅接头,由于情报泄露,与前来搜查抓捕的敌人斗智斗勇,顺利带着情报脱离的一幕。
这个片段演出难度很高,舞厅鱼龙混杂,演员气质多样,上演着亲情爱情友情的悲欢离合勾心斗角;
更有我党工作人员的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果决善断身手卓绝,信念坚定勇于牺牲,将敌人耍得团团转的同时,也凸显了潜伏工作的艰难危险,爽点泪点笑点样样不缺,演好了当真能称得上一句精彩纷呈。
岑迎春站在后台入口默默看着,她的演员们今天全都发挥得不错,有种厚积薄发的畅快淋漓之感。俩男女主角尤其演得好,带动得其他配角更加入戏,就连她对剧情了如指掌没一丝新鲜感的人都给看进去了。
不知不觉,二十分钟的演出顺利结束,台下掌声如雷,演员们鞠躬下台。
岑迎春骄傲地注视着台上一溜演员,激动地用力鼓掌。
这些孩子全都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千里马,太争气了!
往台下一扫,各位领导来宾喜形于色,后排战士们满脸激动,文翩然一脸复杂,不情不愿地跟着鼓掌……
岑迎春勾起嘴角,心道一句成了。
回到休息室,女主角先捂着心口跺脚:
“紧张死我了,我没吃台词吧?紧张得我脑子都空了,一后背的汗!”
男主角很是沉得住气,一仰脖语气不屑:
“瞧你那怂样儿!都登几次台了,还这么上不得台面。学学哥,哥这台风,一个字,稳!值得信赖!”
男配老戏骨拆他台:
“快得了吧你,一手的汗,递过来的情报差点滑下去掉地上穿帮!幸亏我机灵,临时加个摸火机点烟的动作,才给遮掩过去,指着你?等着被人喝倒彩吧!”
男主角讪讪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确认:
“不能吧?我也没手心爱出汗的毛病啊,以前你也没说过啊,我也不是汗脚,你别是唬我吧?不过杨老师戏好是真的,跟您搭档我放一百个心,您就是咱们的定海神针哈哈!”
“油嘴滑舌。”
杨老师笑骂他一句,没计较。
杜芳华还在那边问文灵:
“这么好的演出机会没把握,真不后悔?我中途还着急忙慌地回来改妆换衣裳,其实挺赶的,还挺想叫你替我一下。”
她演的俩角色戏份都少,没准备替补演员,却都起了很好的推动剧情发展的作用,全叫她给演活了,真应了那句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的话,自有她的光芒在。
文灵抿嘴摇摇头,眼睛亮亮的:
“杜老师我还差得远,上去就是拖大家后腿。您受累多担待着点,等我再练些日子,长进了,再去咱小剧场表演看看吧。今天这么大的日子,我可不敢裹乱,我妈会骂死我的。”
杜芳华抿着清热去火的润喉汤水,风情万种地睨她一眼,语气里自带三分笑意:
“你妈舍得骂你?我可没见过她骂人。”
这话是真的。岑迎春或许是人老佛系,好些个事情都看得淡了,很少往心里去,轻易不动怒,很有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将风度,俗称养气功夫到家,就很有领导范儿。
当然,新时代待遇好,大家工作劲头足,激励机制摆在那,没人有那闲工夫闹幺蛾子,全抓紧时间学习进步涨工资呢,也没人招欠惹团长骂。
哦,现在该称呼场长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文灵眨巴眨巴眼,诚实摇头,声音低下去:
“我妈没怎么骂过我,她在家的时候其实不太爱说话。”
事实上,她妈非但不常骂人,还经常被姥姥小舅骂,还被她和哥哥妹妹顶撞埋怨,外头村里人也都在背后褒贬她妈。
这么一想,文灵不由得更惭愧了。她真不是个好女儿,难怪她妈不想要她。
杜芳华诧异地看她一眼,这跟她了解的场长可不一样。
或许是离婚后放飞自我了?原生家庭和上段婚姻对场长的束缚这么重的吗?难怪她毅然决然离婚。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随便开妈妈的玩笑,会让别人对你妈妈有误解。”
杜芳华浅浅点她一句,眼神往开门蹭进来的文翩然那边一瞥。
这姑娘昨天脸上的傲慢都要溢出来了,对着场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刁蛮小姑子;这会儿倒是把下巴低下来了,生动演绎了啥叫前倨后恭,何其讽刺。
文灵顺着她的眼风望过去,瞧见凑到她妈身边,期期艾艾说不出整话的小姑,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她猛地收回视线去看杜老师,对方冲她肯定地点点头。
文灵牙齿咬着嘴唇,眼里渐渐蓄上泪。
原来,以前她的无心之言,也会是射向她妈的一把刀,令她妈的处境雪上加霜?
那爸妈的离婚,是不是也有她的责任?
她明明想要个完整的家的!
文灵慌张地转头瞧妹妹,对上小妹澄澈的眼睛,似乎什么都看穿了,又似乎没心没肺地压根没想太多。
文灵又咽口唾沫,伸手去拉妹妹的手。
文毓乖乖任她拉着,跟随姐姐一步步走向人群包围里的妈妈,听着众人兴高采烈地跟妈妈表功报喜,慢慢走近那一片热闹。
她空着的另一只手凭空小小动着,看着人群里众星拱月的妈妈,觉得她比刚才舞台上的所有人都闪亮,叫她很想马上给她画一张画。
“毓毓,你恨姐姐吗?”
耳边似乎传来姐姐低声的问话,像是要哭了。
文毓转头看一眼姐姐,手指依旧在身边小幅度比划,满脑子构图色彩明暗。
文灵低头冲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极低地恳求:
“别恨姐姐,我也不想的。”
她后悔了,真的。
希望妹妹不要怪她。
希望爸爸不要怪她。
至于哥哥,哼,他才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