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从305房间出来,赵珂宁仍陷在王珩学长那番言论中:“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理科男,但是社长刚刚的话明明很能触动人嘛。”
尹见素点头:“而且一中的底蕴也很深厚。”
“确实,没选错学校。”赵珂宁吹起额前耷拉的一缕头发,“之前就觉得出去之后跟人说自己是梧城一中的倍儿有面子,现在觉得一中真的好好。”
她伸了个懒腰,接着说:
“我有个初中同学现在在三中。封闭式管理,高一就开始周六也上课,天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就三个月没见,她整个人都明显憔悴了一大圈。
虽然三中这几年综合水平确实提升蛮大……”
两人已步至楼底,赵珂宁一时忘了下句想讲的话,抬头瞧着前方的十方竹。
尹见素同步望去。
今天阳光很好,倾洒而下,绿竹猗猗,疏影横斜。耳畔微风拂面,温度也恰到好处。
透过落地窗能看见社团里三三两两交谈的同学。
浅蓝色校服在青竹摇晃的身影中半遮半掩。
一名男生穿戴着黑色的vr设备,另外几名同学在旁边做着调试。
一群拥有奇思妙想的少年人,把脑海中天马行空的想法转换为行动,操纵着许多大学生可能也不懂其中原理的仪器。
隔壁文学社里,几名女生畅聊诗与远方。
还有几名眉眼尚未脱去稚气的男生,高声讲着时局政事。侃侃而谈,头头是道。
这就是梧城一中的日常。
对于这些闪着光的少年来讲,生活是个巨大的调色盘,斑斓画卷等着他们描绘。
他们要做的就是肆意成长,在千古八荒的浩洋之中,留下自己的一抹影子。
作为今后要挑起祖国发展大梁的接班人,他们永远对自己的似海前途报以最为瑰丽的展望。
隐隐的笑骂声被风揉碎了传到耳边。
虽然用词不太文雅,但都是熟人之间的调笑语气。
捎带着携来清新的草木气息,令人心静。
赵珂宁舒服地眯了眯眼:“还是喜欢舒服点的日子啊。”
再一抬眼,旁边人的手正从她脑袋移开。
尹见素对上她的视线,露出指尖的东西:“你头发上掉了一片小鳞被。”
“看来竹子也逃不了掉发的命运啊。”赵珂宁拂了拂秀发:“说起来——我刚刚讲的那个初中同学发量也肉眼可见地少了好多。”
她撇了撇嘴,发表评论:“三中完全是在扼杀学生的朝气嘛。”
尹见素表示赞同:“总有人认为高中生就是要无时无刻努力学习。”
“努力最初也不是褒义词嘛。”赵珂宁伸出食指,虚点空中,比划一番:“‘努’字上面是‘奴’,下面是‘力’。怎么看都是封建时期无良地主剥削底层劳动人民的可怜产物。”
可怜词到了今天,摇身一变,成了褒义词。
至于原因,一句话就能概括——“可这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尹见素耸了耸肩。
这一年,“996”和“内卷”之类的名词还未进入人们的视野中,却已经能够窥见未来的社会走向了。
越来越快的节奏,越来越大的压力,越来越多的人裹挟在无可抗拒的潮流之中,被迫向前。
幼儿园要挑牌子,小学要选师资好的。
中学更不用说了。中职跟普高五比五的录取率,是条宽广的分水岭,将一半的人挡在某条界限之外。
等千军万马过了独木桥,会发现,山的那边还是山,桥的那端还是桥。
重点大学里,绩点要刷,学分要刷。浑浑噩噩度过四年,甚至更久,到毕业时,大部分人所学的知识却已经溜走得差不多了。
进了家不错的大公司,摆在眼前的又是无止尽的绩效考核。
评职称,升职,加薪。
生活在一段比一段累的奋斗中仓促而过。
为的都是——“拥有美好的明天”。
明天很美好,可美好永远在“明天”。
这就是大部分人乏善可陈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尽头。
破解方法很简单,丢掉成功人士的心灵鸡汤,把握每一个当下。
梧城一中就是这样一所为同学们提供“当下”的学校。
选择权交给学生,路得他们自己走。
赵珂宁看着脚下的路,又顺势看了眼自己脚上那双五位数的限量版跑鞋——就,还挺讽刺。
社会为什么会这样前行?
作为一位精明商人的亲闺女,她自个儿也储备了不少经济学知识。
所以,她很快想明白答案——因为阶层越来越固化了。
底下的人,要想打破壁垒,就得用些苦功夫,以此同其他人家里头积累了好几代的资源相抗衡。
一个阶层固化的既得利益者,对着这种造成她利益的抽象因素发出感慨。
跟那个一千多年前,说出“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又有什么区别?
真是个虚伪的家伙。
赵珂宁用这双五位数的鞋子踢开脚边一粒碍眼的小石子。
石子往前弹了三下,落入十方竹脚跟。
障碍清除后,赵珂宁再度恢复了意气风发。昂首阔步,走上自己的路。
少女的影子拉得颀长,与庭中藻荇交横。直待春风起,梢云耸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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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是班会,照例给本周生日的同学庆祝。
这周轮到一班班长胡梓彬。
男生桌子上的礼物堆得不少。
一望而知,班长人缘不错,班上同学对他的业务能力都很佩服。
寿星坐在教室中央,挨个感谢大家的祝福。
然而,闹哄哄的人群中,却有一个人游离于热闹边缘。
李嫣然攥着手里的礼品盒,踟蹰好几分钟,还是转了身,立马就对上了赵珂宁八卦的眼神。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转向教室中央。
经赵姐这么一推,人群自动破开一条道来,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刻意拉长音调的“哦~”,在教室内此起彼伏。
明明房间长宽都不足17米,却硬生生烘托出了回音的声效。
李嫣然恼羞成怒,站定身子后回瞪始作俑者,只对上后者轻佻的wink。
她无言,才转正身子,手里一空,与胡梓彬的笑眼相撞:“谢谢你。”
李嫣然很快地回了句“不用谢”,扭头就走,耳尖却不可抑制地发烫。她迅速扯了皮筋,把头发拨到两旁,掩去一大半脸。
人群中的起哄声愈演愈烈。
胡梓彬看见女生羞赧的样子,想起少女的薄面皮儿,多半经不起这种戏谑。比了个“收”的手势,示意大家别闹。
赵珂宁刚给自个儿竖了个大拇指,坐回椅子翘起二郎腿看戏。见李嫣然这么快狼狈而逃,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摇了摇头:“啧,脸皮儿太薄了。”
旁边陈安生听见,抬头扫了眼那边的动静,又收回视线:“你以为都跟你脸皮一样厚?”
“过奖过奖。”赵珂宁放下二郎腿,身子后仰,一手搭在椅背上,凭着后两只椅脚半荡在空中:“搁我的话,扛起人就跑。”
“……那被你看上的人可真惨。”
“嘁,总比某些怂包连喜欢人家都不敢承认强。”
陈安生淡淡瞥了眼旁边的人,没再接话,转了转左手的念珠。
赵珂宁瞅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表达鄙夷:“你天天带着个念珠总不至于真要出家吧?”
“爸爸的事用不着儿子操心。”
刚说完话,男生就站起身子,躲开右边扬起的拳头,又三两步跨上讲台。
赵珂宁“啧”了一声,直皱眉。
陈安生打开多媒体,点击音乐播放器,顺道给这周的生日会添点bgm。
点开后第一首是《骄傲的少年》,半年前的曲子。
有了音乐作助燃剂,现场氛围又热闹了点。
过了半分多钟,有几名喜欢这首曲子的同学跟着唱了起来。
氛围感是种很奇妙的存在。
像广袤宇宙中,牵拉各颗遥远星辰的引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确确实实存在。将那些本无关联的星星聚集在一起,形成漫天星河。
一旦开了头,后面就陆陆续续加入新声音。
到了“奔跑吧,骄傲的少年”这一句,全班默契地合唱起来,有些不记得歌词的同学也跟着哼调子。
二班的隔着一堵墙听见旁边班上的bgm,四班的隔着一道走廊瞧见一班整齐摇晃的人影,纷纷露出羡意。
这种羡意挺复古。
类似于他们当年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看《还珠格格》,主角团唱着“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让小小的孩童流露出满满的向往。
等到一曲非正规合唱结束,鉴于之前打奶油仗留下的惨痛教训,如今的生日蛋糕正儿八经地用来满足味蕾的享受。
寿星分好蛋糕,给同学们一一递过去。
小万同学甚是满足,吃完自己手中的这块,舔了舔嘴角,还想再来点。
她怀疑自己最近得到了“心想事成”buff。念头才冒出,眼前就出现一块缀着草莓的切角。
尹见素端着蛋糕,顺手递出一张餐巾纸,指了指万芥舒的一侧嘴角:“右边有奶油。”
万芥舒接过纸盘,擦了擦嘴角,感动地吸了吸鼻子:“见素你好好呀。可惜等会调完座位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最后一排了。”
旁边胡成浩听见这话,皱了皱眉,心道:他不是人吗???
尹见素安慰对方:“过两周就又调位子了。”
小万又吸了吸鼻子:“好吧,那你们记得想我。”
八排座位硬生生给烘托出了八光年的效果。尹见素哭笑不得应了声好。
在班会课的最后十分钟,班上开始挪位子。
其他方位的桌椅移动起来很方便。但像尹顾这样由最后一排移至第一排的,就要颇绕些路。
顾慕尘正打算先帮同桌把桌子搬到走廊里,就被赵珂宁抢了活。
赵爷瞅了眼旁边略显惊愕的顾慕尘,又瞅了眼前排漫不经心往这扫的陈安生,咂了咂嘴。
难,真难。
人生如逆旅,她一个行人瞎操什么心。
罢了罢了。
赵珂宁安慰自己,父爱如山,逆子不争气,她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帮这一回吧。
等到班上同学的桌椅都已重新安置好,赵珂宁坐回自己的板凳上。
旁边陈安生手上已经拿着本《时间简史》在看了,脸上还是一副欠揍的轻浮模样。
她摆成二大爷坐姿,手里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根笔,眼睛也不看男生,只盯着笔帽:“你不该谢谢我?”
陈安生翻页的手停在空中,语气难得正经:“只有心智不全的小女生才会对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抱有过分美化的幻想。”
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是指什么?
赵珂宁侧着头看旁边的人。
视线还停留在书上,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了。
赵珂宁却忽然来了兴趣,直起身子,两眼放光:“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恋爱ptsd吧?”
“你要实在闲得慌就多读点书,别小小年纪就满脑袋情情爱爱。”
她赵爷是那种成天冒粉色泡泡的人?
赵珂宁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反手就给人胸膛来了一拳:“老子他妈上周才看了《资本论》。”
又接着逼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以前是不是受过情伤?”
旁边的人沉默了。
赵珂宁不依不挠:“哟,还真被我给说中了?看不出来嘛,经历还挺丰富的。”
她捶了把男生的肩:“咱俩谁跟谁?你放心大胆地告诉爹。爹保证,绝对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看来是你小时候为父太纵着你了。”陈安生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不教,我之过。”
“我去你大爷的。”
每天都要反反复复争论父子问题,赵珂宁已经乏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转移话题。说嘛说嘛,有什么悲伤故事,说出来让哥们高兴高兴?”
“我这辈子最悲伤的故事就是领养了你这个逆子。”
“我你仙人板板。”
“你一个姑娘家家,不要天天把太阳挂在嘴边。”
“我”赵爷持续口吐芬芳。
明明晚自习翘得最欢,翻墙也翻得贼溜,脸上总是一副拽兮兮的欠揍模样,怎么现在那么怂?
她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