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归来
选秀郎的折子经过丞相等三公审议后当真递到了庄思仪面前。
庄思仪拿着那张上写着“臣认为,应挑选天下出众男子,填充后宫,以慰陛下朝政辛劳之苦……”的折子草草看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她是当真没想过自己会面对这种事情。
但是她也当真是心无旁骛,只想早日完成变革之事——哦不,好像也不完全是。
庄思仪端起桌边如今的徐女医送过来的药,小口小口地喝下去,眼神落在被摆在桌前当个饰物的“残照”镜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伸出指尖摸了摸“残照”的镜沿,每日都会被她精心擦洗的镜子一尘不染,青铜镜沿是凉的,玉石镜面是微暖的。
这会让她想起那个分明全身冰冷却时常把自己弄得温热的镜灵。
“说了让你找不到药就早些回来的,倒是把我的话忘了个干净。”她轻柔的声线里带着不满,“现下大臣都要让我选秀了,你却还不见踪影。”
灼灼从椅子后探出个小脑袋,歪着头笑嘻嘻地问:“姑姑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庄思仪:“……”
灼灼是当真死性不改,接受了时间不短的教导,但还是喜欢乱跑,看宫女侍卫着急的样子,自己再突然出现吓他们一跳。
躲来御书房么,庄思仪这大半年以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亦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小丫头当真是得了二叔的真传,父亲从前跟她说过二叔小时候的趣事,这小丫头可以说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全做了一遍。
唯独一点不像她那个名门闺秀出身知书达理的母亲。
庄思仪头疼得紧,冲她招手:“你过来。”
灼灼犹豫了好一会儿,想着姑姑都估计打不过她,才磨磨蹭蹭地凑了过去,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企图让她心软。
这是她都玩儿腻了的法子。
庄思仪轻哼一声,抬手揉她的脸,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乖一点?至少不要乱跑,老是吓得那些宫女恨不得一死了之。”
灼灼就敢怒不敢言地撒娇:“母皇——人家就是喜欢玩儿捉迷藏嘛——”
这是她近来被教导的,在外人面前得叫姑姑一声母皇,私底下还是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不过她品出来这个称呼跟叫“娘亲”撒娇有异曲同工之妙,私下里偶尔也会用用。
庄思仪就继续揉她的脸:“现在知道叫母皇了,就知道撒娇卖乖!”
于是司懿站在御书房门口,听到的就是这么一段对话,他脚下疾驰的步子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无言地看着御书房里的姑侄二人。
还是灼灼先发现了有人,挣扎起来,小声提醒:“母皇,来人了!快放开我!”
御书房时常会有大臣过来,若是撞见了她们这样玩闹,估计明□□堂上又会出现一大堆进言劝告的折子。
这类折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姑母会塞给弱小无助的她朱批!最可怕的是,她连那些字都还认不全!
庄思仪闻言,不动声色地放开手,做出一副将好女儿揽住怀里教导的慈爱模样,神情威严又不失温和地看向来人:“是哪位爱卿——”
来得这样急?
她嘴里的话慢慢地越来越小声。
御书房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赫然是走了已经将近一年之久的司懿,仍是一袭青衣,没有什么风尘仆仆,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微风轻轻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角,他那张面容、那双风月无边的眼睛都一如往昔。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直都站在那里。
他勾了勾嘴角,眼底尽是温柔缱绻的笑意,目光却意有所指的从坐在她膝上的灼灼身上滑过:“这可真是好大一个惊喜啊。”
一年不见,连女儿都这么大了。
说来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作为一只灵,一只哪怕算不上有飞天遁地之能、也勉强算得上是日行百里的灵,他觉得自己来回一趟最多不过两个月。
可事实上,他从光是那奇怪的蓬莱仙山出来,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他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将将在一年以内回来了。
然后就从路人的口中知道了世道变迁,如今是庄氏王朝,今上是从前庄氏女家主的消息。
当真是风云大变。
庄思仪垂眸看了看怀里打量司懿的小丫头,毫无情谊地将她抱了下去,自己则姿态优雅地迎向了门口站着的人。
满脸难以置信的灼灼:“……”
她其实有很多诸如这个人为什么长得和姑姑一模一样之类的问题想问,但她的目光悄然打量了一下两个人,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为好。
久别重逢什么的要是被她搅黄了,那皇帝姑姑可多的是办法惩治她。
灼灼就很是懂事的溜走了。
庄思仪顾不得从御书房门缝里溜走的灼灼,她只是看着面前的司懿,过了很久,才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你倒是还知道回来,再晚一点,我都要被逼着娶夫了。”
这个笑容很淡,但是真实的,也很温暖。
她不大喜欢在临朝以外的场合穿着帝王冠冕,此时不过是穿着一袭浅紫色丁香纹的交领裙衫,发髻挽得随意,耳边垂下一对圆润饱满的珍珠,脸上略施脂粉,看起来就像是书香人家里的温婉少女,只是更多几分从前没有的威严锐利。
司懿也垂眸看着她,没有再故意去纠缠灼灼的话题,抬手自她耳边卷起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拨弄,语调悠长:“陛下有我一人还不够么?”
俨然就是一个宠妃蛊惑帝王的样子。
庄思仪踮了踮脚,鼻尖相触,她伸手抱住他,将自己沉溺进他那双深邃的琥珀眸中,轻轻地叹道:“有你就够了。”
司懿这一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庄思仪不止一次地在深夜之中抱着“残照”久久不能入眠,她想不通自己对司懿究竟是什么心思。
或许是心悦吧。
他待她很好,那样的温柔宛如跗骨之毒,一日日地深入骨髓。
或许有几分控制的心思吧。
他那样不可控,那样危险,她怕他某一日就拖着整个天下与她下地狱,所以宁愿以自己为枷锁困在他的脚步。
或许还有几分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沉溺吧。
他与她如此相似,仿佛是应她期待所生、为给予她温暖而来,如同修炼千年的狐狸精一般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而蛊惑她:“你爱我吧,我们同生共死,永不分离,绝不背叛,你爱我,即是爱你自己。”
她当然会爱自己。
所以明知道那是罂粟般瑰丽而荼靡的剧毒,她还是沉溺进去了。
这样复杂的情愫偶尔会让庄思仪觉得自己是病态的。
但她又觉得没关系,她与司懿谁都不清楚对方那样复杂的情愫到底是什么,可他们无比清楚的知道,对方只会也只能属于自己。
这就足够了。
庄思仪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和柔软。
于是她慢慢闭上眼,唇边溢出一点带着迷恋和满足的笑意。
司懿顺势揽过她的腰肢,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唇瓣若有若无地顺着指尖落下的地方触碰她的脸颊,像是蝴蝶振翅般轻柔,一触即离,嗓音里带点幽怨。
“司懿是陛下一个人的司懿,陛下却是天下人的陛下,真不公平啊。”
他是真想带她离开,将她永生永世困在自己的幻象里头。可知道她有自己想做的事,他又舍不得让她失望。
毕竟底线这种东西,就是在一次次的心软里头不断推移的。
庄思仪看见他眼底的暗色,却并没有生出害怕的情绪,反而微微抬头,一下又一下、学着他的样子若有若无地亲他的眼角,直到他眼角染上旖旎的绯色。
她终于将亲吻落在了实处,烙印一般的刻在了他的眼尾。
“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月奴却是司懿一个人的月奴。”
司懿犹豫了一下,强行忍下心底无端蔓延开的痒意,“……我不是人,是镜灵。”
庄思仪:“……”
庄思仪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亲是亲不下去了,便拉着他的手往椅子边去,还不忘出言调侃:“好好好,月奴是司懿一个灵的月奴。”
司懿满意了。
自此以后,司懿明面上是作为帝王新宠,被安排进了帝王寝宫的偏殿。
丹朱等人倒也提过成婚之事,可庄思仪思来想去,天下初平,朝局方定,先不说朝廷里对皇夫之位虎视眈眈的人,便是国库也紧俏得很,就算是由庄氏产业帝王私库里出银两,也容易引来新帝骄奢淫逸的名声。
身为开国帝王所受约束甚少是真,可她却得看到天下人的惶惶不安。
庄思仪对婚事要求甚高,并不愿让司懿“委屈”得还不如王永年,便只好暂且不提。
司懿非人,不重礼节,更没有有了名分才能光明正大陪在庄思仪身边的念头——那尚且还不如让庄思仪随身带着镜子来得实在呢。
她二人都不急,下头的人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司懿从“蓬莱”带回来的药当真有用,徐女医和太医院众太医研究了一下,觉得实在给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将药材研磨成粉后加入清水,便送去了御书房。
庄思仪服用后身体的确见好了些,但多年病弱伤及根本,就算是治好了沉疴旧病也只是相当于修复好了破碎瓷器的表面。
金贵瓷器内里的裂纹是怎么也没办法尽数疗补的,不过至少不会轻易破碎了。
听见徐女医如此解释,庄思仪仍旧是松了口气。
她说不上有多贪恋皇帝这个位置,但这个王朝末年刚刚结束,尚且还算得上是千疮百孔的天下根本经不起更多帝位更迭所带来的隐患。
既然决定接手这个烂摊子,那自然是要尽力负责了。
看出庄思仪神态放松,徐医女也含笑进言道:“主子虽身系国祚,但如今也当长远考虑,万不可逞一时之勇了。”
之前的确因为身体状况不明而雷厉风行得很,做下的决定也不乏有她不顾朝臣决议而一意孤行之举,如今看来,她大可以徐徐图之了。
庄思仪颔首,回眸对身侧的司懿笑了笑。
这个笑是纯粹的愉悦,漂亮得很,换做平时,司懿也会因这个笑而心情愉悦。
可他偏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