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老狐狸太难哄了
成国公叹了一声，并不再否认。
一个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当然容易被皇帝忌惮，可庄家家主代代都不出仕，只在书院中教导生员，桃李满天下，在天下人眼里那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者、趋之若鹜的去处。
而庄氏的族人入朝的虽多，却不担任要职，只当做历练，一旦过了三品的职位便会辞任还家。庄氏富有匡扶天下的美名，又无野心，皇帝也大多不敢去触他们的霉头。
从武的庄大将军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当朝有领兵才能者乏，他才一直担任要职，未曾乞老还家。
这样的庄家比起更加繁荣，需要的或许更是稳定。
成国公沉吟道：“你自己也知道这是先斩后奏之事，我如何能信你？”
“这事么，我已有考量，”庄思仪摩挲着杯身的手一顿，粲然笑道，“以我为质，我既是庄家家主，又是父亲托付于二叔的责任，加以密信劝告，必可说服二叔，令其出兵。”
成国公疑道：“你今日可以为了私利软硬兼施，劝服你二叔，我又如何信你？若你和离是为了让庄氏脱离与国公府的联系，其后做只黄雀，我岂不是中了你的全套？”
庄思仪无辜地眨了眨眼，当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怎么是为了私利呢？我分明是在给家族挣个更锦绣的前途。”
“再者，当朝律例里头可没说过和离就能轻松脱罪的，我既要承担和离违背发令的罪责，又何必再平白担上个连坐的罪名？”
成国公步步紧逼：“若皇帝愿许你特赦呢？”
庄思仪顿了顿，像是听到个十分荒谬的笑话，脸上天真无害的神情逐渐变得嘲讽起来。
“今上是个什么德行，国公爷怕是比我这个深闺女子清楚吧？”
成国公当然清楚，若非皇帝昏庸荒淫，王朝气数眼看就到了末年，他一个文臣也未必就敢去篡位争权。
今上是三王之争同归于尽后的幸存者，本就没什么才能，登基之后更是沉溺于温柔乡不能自拔。
他不单单是在全国范围内搜罗美貌女子填充宫廷，还因其母的漠然忽视，仇恨性的制定了一系列针对女子的刑罚律令。
其中，明令和离后女子要入狱、七出衍生为十七出等等最为臭名昭著。
庄思仪当年是京都里顶顶有名的美人，没被拉进后宫为妃，全然是靠着庄氏家主及其门生的铮铮进言。
今上昏庸，却也知道人家是国之栋梁，不敢得罪的狠了，才算是放过了那几年内适龄的贵族女子。
女子总是容易为了同类心软的，若是因此，庄思仪想推翻这个皇帝也说得过去。
成国公三分的信总归是到了五分的地步。
“既如此，你且说说下一步的打算？”
庄思仪的目光闪了闪，泰然自若地扬起了尖细的下颏：“我先要拿到和离书。”
成国公皱眉：“若真如你所言，事成之后我自会让永年给你写下和离书，何必急于一时。”
这个要求放在此处有些不合时宜，成国公本来就对她不够信任，提前拿到和离书更像是迫不及待要切断与国公府的联系。
可庄思仪也并不想把自己带进成国公的思路里去。
她扬着下巴的样子有些高傲，脊背笔直又挺拔，双手拢在袖中，端的是贵族女郎里模板一般的优雅姿态，说出的话却恶劣得像是在插科打诨。
“一定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我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妾侍打情骂俏太恶心了。”
庄思仪的瞳孔是墨黑的颜色，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也正因为干净得过分，就更容易让看到的人觉得自惭形秽，思索自己是不是玷污了那抹纯粹。
成国公与自己这个儿媳并未怎么相处过，一时之间更是觉得她虚实莫辨：“你既然介意如此，我会让将赵氏关起来，不让永年探望。”
但总之是不愿意把和离书先交给她的。
庄思仪心下有些疲累，但知道此刻决不能露出那样的神色，借着掩唇的动作缓了缓自己的吐息，方又看向成国公，像是很不可思议般挑了挑眉。
“国公爷，我可是个年轻气盛的女孩子。”
成国公不解地看向她，她继续道：“我在流英山庄修养就是个噱头，您知道吧？我就是在躲开您儿子和赵氏。我隐忍了三年才等来这个机会，您竟然还让我等？”
不等成国公说话，她又转回话头，笑道：“再说了，您就算提前拿了和离书给我又能如何呢？我说过，会留在国公府中做人质，直到您夺得皇位。”
方方面面的，可谓是面面俱到。
事情早已考虑完整到这地步，只等他点头。成国公当然隐隐察觉到庄思仪另有筹划，可皇位的诱惑就在前头，他自认也有应付庄思仪的策略，索性来个将计就计也不错。
等皇位到了手，庄家再有谋算，也得在他手下做事。
庄思仪就事情做到这个份上，未尝不是在以自己为饵，面上不露分毫，心下却实在如同擂鼓，绯红的指尖扣在掌心，连疼痛她都不太能察觉到。
许久，成国公总算道：“和离书我会让永年给你送过去，你夫妻二人再说说话吧，若有回旋余地……让永年告诉我即可。”
庄思仪不置可否，轻笑着说到下一步的计划：“想必国公爷自有法子弄到今上密诏，让凤凰关的大军回京。待大军到了京都郊外，我会亲邀二叔来国公府交谈。”
成国公皱眉，于书桌后来回踱了几步：“你之前并未说过要密令。”
当朝的朝廷构架与前朝大为不同，君主的权力远胜于前朝，而通过君主手下东厂私下发出、直抵命官处的密令更是要紧，寻常人连查探密令到底是什么样子都为难。
庄思仪又是一脸无辜又无奈的神色：“您当知道，二叔深得家父真传，没有密令是万万不可能叫大军回京的，那毕竟是写进律例里的礼法。”
成国公不由揉着额角，哼笑一声：“若我能拿到东厂的权柄，又何愁不能伪造密令让四大边境军安分下去？”
“这才是我为人质的妙用，”庄思仪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一时笑得更是傲气又凛然，“无须东厂发出，我回去写封家书，您只要遣人将家书与我的信送至边境，二叔自然会‘通情达理’的带着大军回京。”
成国公拿捏不好庄思仪到底是个什么分量，但端看她为人处世，便也信上三分，左右那家书密令都得先过了他的眼，尝试一番并无问题。
因而，成国公站定了脚步，没再踌躇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成国公府世子妃将深居栖梧院养病。”
这话里并没有询问她的意思，当然，毕竟整件事的主动权明面上在他手里。
庄思仪按下心头蔓延出的喜意，福身应下，含笑道：“既如此，就先祝国公爷一切顺利。”
成国公负手站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至此，二人交易既成。
待庄思仪又带着那副病弱娇态出了书房的门，成国公方才坐了回去，闭了闭眼，整个人靠在椅子里，长长地吐出口浊气来。
其实事到如今，他还是觉得有些冒进了。
可筹谋十数年就为了那么个皇位，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这样直白的诱惑。
“长风，让世子过来见我。”
门外，庄思仪方出了院门，便看见围着院门口那棵参天大树团团转的子荷，还有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正在拔精心侍弄出来的、不知名花卉花魂的司懿。
司懿又是灵体的模样，除了庄思仪外没人能看的见，感知极为灵敏，她甫一出了院门便感觉到了她的气味，登时风一般的飘了过来。
子荷没他快，也不晓得还有个人在等自家主子，小跑着迎了上去。
司懿倒也知道自己这样风似的吹过去，会让她不舒服，因而近些之后便慢下了速度，飘飘悠悠地落到她的身侧。
庄思仪没觉得冷，只觉得好笑得很，拢在狐裘里的右手微微探了出来，伸手点了点子荷的额头，又由着灵体形态的镜灵牵住。
“走吧，回去了。”
子荷连连点头，错后一步的跟在她身后，一边向外走一边小声询问：“您真告状了？国公爷怎么说，可是要罚如夫人？”
镜灵握住她的手传来一阵温和的热意，不烫，但足以让她的手心里慢慢生出暖意，继而让她整个身子都逐渐暖和起来。
司懿是镜灵，冷冰冰的镜灵，每次这般给她传热的时候，都能叫庄思仪分明地知道他是在对她好，这样坦坦荡荡的小心机让她对此又是无奈又是放任。
传热当然是小事，但按庄思仪不喜欢欠别人的脾性，她其实应该拒绝的。
可她又当真很留恋这温度。
庄思仪微侧过脸看了看神情幽怨的镜灵，揣测着他大概是为了长时间找不着自己而有些生气，小幅度地晃了晃手指，又分了些心思回应子荷的话。
“不全是告状，我将与王永年和离。”
子荷慢慢长大了嘴，难得有些不顾仪态的惊讶道：“国公爷同意了？”
镜灵的神情也有些不自觉地变得愉悦起来，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眼角的弧度缠绵又勾人。
庄思仪低笑一声：“做了些交易，同意了。”
子荷还欲再问些细节，庄思仪就不答了，只是轻笑着走在前面，神态有种说不上来的轻松：“莫问了莫问了，知道是件好事就行了。”
子荷就当真不问了。
她想着，主子大概当真是不喜欢世子很久了，所以和离才会让她如此高兴。
这当然是个很重要的理由。
只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庄思仪轻飘飘地瞪了一眼在她掌心作乱的青衣镜灵。
镜灵不以为憷，又笑着凑了过去，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轻哼一声，不肯搭理他了。
这一日，是京都入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