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阴阳怪气这项技能炉火纯青
成国公府家法责罚了世子爷,世子妃庄氏特意前去求情,承认了如夫人平妻的身份,换得世子责罚减轻,世子强忍伤痛连日陪伴世子妃,一时夫妻感情更甚从前,恩爱不已。
后头世子又在大朝会上自行请辞户部职位,虽说被当今圣上亲自拦下,但到底是说明他的悔过之心了,如此看来,里子面子都已做得极好。
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无论是民间还是高官夫人都对此众说纷纭,不过最默契的一点莫过于觉得世子妃庄氏实在是个“贤惠”得不得了的人。
而“贤惠”得不得了的成国公府世子妃,正忙着清洗京都里的人手。
却说丹朱在被令烧去废纸时便已察觉到主子的意思,手下的暗阁安定了许多年,难得又开始忙得团团转,一些看似不大却需取舍的事情接连呈上了庄思仪的桌头。
庄思仪也忙得很,她这次回京都是要常住一段时间掩人耳目的,难免得接触国公府的内务,否则传出去又是一场婆媳不睦的“好言论”。
成国公夫人如今执掌中馈,不喜她这个儿媳妇,只将鸡毛蒜皮的小事推到她这儿,并不让她接触更要紧的事情。可小事不要紧,却繁多,很需要费时费心力。
但庄思仪也不大在乎,她曾经学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深觉安抚奴仆、家伎班排演这般的小事,说不得也会有大用处。
瞧瞧那个给她通风报信如夫人之事的小侍女,可不就是个好榜样?
也因此,丹朱近日来比起子荷更常伴在庄思仪身边。
丹朱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书桌前忙碌的身影,上前沏了杯香茶,低声道:“主子若实在是腾不出时间用膳,那便和着茶水多用些糕点垫垫肚子吧。”
庄思仪随手接到嘴边,喝了几口,便又放下,应答得心不在焉:“知道了。”
她本就清瘦,近日来因着京都里头事务更繁琐,平日里更忙,如今更纤细了些,光是落在人眼里,便让人觉得可怜。
但庄思仪的精神却格外的好,或者说是几年来少有的神采奕奕。
丹朱正欲再劝,庄思仪翻看密信的手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是不解:“如何处理叛徒的后事也要来问我了?”
那是她回京以来,丹朱清洗人手后呈上的密信,信中言明“叛徒”已死,请示如何处理作为暗线家属控制在手里的牵连者。
这在庄思仪看来不过是些微小事,是丹朱就该完全能处理好的事情。
丹朱默了默:“虽说是叛徒,可——”也并非凶恶之徒,不过是偏听偏信国公府,懈怠了自己侍奉的主子。
庄思仪从她的未尽之言里大抵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这密信呈上来的意思是让她重新定夺,也是丹朱想求她留些情面。
她沉吟片刻,抬眸看着丹朱,眼神清亮,里头还有一抹丹朱为之心惊的果决。
“我此次所求甚大,容不得半点缺漏。若是在其他时候还可以多加考量,但丹朱,这一次我是要杀鸡儆猴,令庄家暗线不敢再作乱的。”
丹朱也想得通这个道理,没再多问,拱手应下。
这还是丹朱上任暗阁阁主之后,第一次面临要斩杀许多看似无辜之人的局面,庄思仪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白她的恻隐,是以才未因她有些逾越的举动而动怒。
思及此,庄思仪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口。
胸口处是微微跳动着的,隔着衣物也有温热的触感,分明地告诉她她尚且是个活物,可无端地让她自己觉得有些自心底透出来的凉意。
丹朱看见她的动作,连忙上去扶住她,焦急道:“主子,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庄思仪摇了摇头,轻轻放在心口上的手放下,那抹凉意贯穿着她的身体,让她下意识抽了口凉气,又被凉气呛得咳嗽起来,“有些冷罢了,去给我拿件披风过来吧。”
丹朱连连给她顺气,暗自蹙起眉头。
如今已是暮春,天气见天儿的热起来了,可主子却还要穿秋装,旁的人大概只会说一句身子骨的确弱,可丹朱晓得,主子的身子骨眼见着比前些年还要差了。
待庄思仪缓过气来,又拿过茶杯喝了几口,脸上还带着剧烈咳嗽后泛起的红潮。
整个人看起来就更摇摇欲坠了。
丹朱暗叹了一声,急步去卧房给她取厚实的披风了。
书房里没了旁的人,司懿这才自书房里的另一把椅子上显了形,他没个正形地斜倚在椅子的把手上,侧对着庄思仪的位置,一双含情目水波般的看着她。
庄思仪看见他也不惊奇,自一堆处理好的密信里找出单独的一份,放在桌头,指头点了点,头也不抬,一手用锦帕捂着唇,一手拿着密信翻看。
“浣花居的信,待会儿送过去吧。”
自打司懿给浣花居送过一次信以后,莫名其妙地就沦为了专程给浣花居送信的信使,他口头上不大满意,每次倒是都很殷勤。
几次下来,庄思仪对他这样既不多看也不多问还隐蔽的送信人也很满意。
这次司懿却未如同所想,乖乖地拿起信出门。
他施施然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拖着宽袍大袖、魏晋制式的白色衣裳行至她的身侧,指尖拈起信件,也未多看,目光流转在她的身上。
庄思仪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凝眸看去,很是疑惑地出声问道:“今儿怎么换了白色?”
司懿不喜欢白色的衣裳,或者说是王永年喜欢的颜色款式,他都不喜欢。
他每天花蝴蝶似的变着花样儿的换衣服,又顶着那么一张脸,庄思仪总觉着像是看见了男儿身的自己,也乐得看他将自己打扮得赏心悦目。
然而一向温言软语缠绵悱恻的司懿这时候显然有些不大对劲。
司懿:“本以为该为你守孝了。”
庄思仪:“……”
她这密信算是看不下去了,抚了抚额角,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司懿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瘦骨嶙峋的,腕骨突出得有些硌人,落在他的掌心里就更显得细弱,还能留出一圈的空余。
庄思仪目光也落在她被握住的手腕上,不自在地抽了抽,却无果,反而对上司懿冷淡得瘆人的眉眼,也不知怎的,她心头那点不自在却散去了。
司懿这样的冷淡的模样很少见,他大多时候就是个话本里头妖精的样子,摆出这样的脸色就与她更为相似了。站在面前,她好像真看见了镜子里头的自己。
这让她实在是没办法生出害怕的心思。
庄思仪嘴角动了动,本想弯出个宽慰的笑容,但被司懿看着,剜了她一眼。
他继续阴阳怪气地捏着温柔的语调道:“看你近些日子来命火都弱了不少,刚才又咳得跟要命了似的,还以为你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呢。”
一边这么说着话,他一边顺着握着的手腕又靠近了几分,在她耳边吐息。
清冷的、风一般的落在她耳畔。
“咱们可是有同生共死的命数,这孝既是为你守的,也是为我自己命苦。”
话毕,司懿放开她的手腕,从她身边退开,脸上的寒意慢慢地褪去,再看不出刚才那副仿佛妖精要吃人般的架势。
这话听起来不大好听,但庄思仪还是听出来,他这番话大概算得上是真切的关心了。
庄思仪叹了口气,含笑对着不高兴得浑身直冒黑气的镜灵道:“待尘埃落定,我自会去好好休养,保证让你也能长命百岁。”
其实还是安抚的意味更多了,她这样的体魄,能活过五十便是万幸。可将长命百岁当个愿景说出来,她也只好告诉自己这并非撒谎。她会尽力便是。
司懿看着她这副作承诺的样子,心里自然不大相信,可又忍不住心软。
“……那便说定了。”
“说定了。”
庄思仪答得毫不犹豫,司懿还算是满意,犹豫着敲了敲手里的书信,拉过她的手,挑着引诱般的语调道:“我不大安心,若不然你想做什么便告诉我,我尽力帮你去做。”
他的指尖落在她的腕间,轻轻一点。
庄思仪垂眸看着,也看不出他做了什么,只感觉到自己体内仿佛是自腕间涌入一股暖流,冲刷着她的身体,让她衰弱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些活力。
庄思仪暗自叹了口气。
她将手腕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推开他,摇头轻笑:“人世的事情自然要用人世间的法子解决,又非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你出手?”
送了这么多次信,作为一个五感明晰的镜灵,他又哪里不知道她就是在哄他。
可庄思仪惯知道他好哄,次次这样,偏他还真就做不出违逆的事来。
司懿冷哼了一声,飞身出去。
庄思仪并不晓得镜灵在想什么,她知道镜灵对自己宽容厚待,甚至是还有些依赖的,难免待他也有些超出控制的随意。
这种感觉一定要形容的话,或许就是她父亲很多年之前对待她的样子——既然镜灵认了她为主,她便想将镜灵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并不需要参与太多世上的纷争无常。
再者,她并不想因意外失去一个能够让她试图完全交托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