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套路这事儿讲究相互
丹朱是在边陲小镇里长大的孤女,十岁出头的时候为了活命,扮做男孩模样入了军营求一口饭菜。
后来几经历练,意外被人发现了女儿身,被送往主将营帐处置。
她其实是该死在那儿的,不料被庄将军暗中救下,更名改姓后送入了庄氏暗阁。
老家主去世得突然,庄将军赶回京城料理后事时见了她。
庄将军说:“思仪将承家主位,但她到底是女儿身,我不放心,是以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她,若有大的盘算,你先通报与我。”
丹朱纵有遗憾,却还是应下了。
明里暗里的与庄将军联系,丹朱晓得,庄思仪对此只是不置可否,却是有所猜测的。
如今庄思仪拉着她说了这番话,她心神震动,却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主子韬光养晦竟如此之久,当真是老家主才能教养出来的天之骄女。
事到如今,她想做且能做的,也只有尊崇了。
丹朱:“主子可已有对策?”
庄思仪自桌面上拿起两张宣纸,放进她手里,面上仍是一向温和的笑意,仿若刚才还锋芒毕露步步紧逼的人不是她:“看看吧。”
其实宣纸上的东西尚未写完,只落了开头,用的是她惯用的簪花小楷。
丹朱翻看起来,忍不住皱了皱眉:“主子打算……和离?”
是了,上头那张宣纸只是落了简简单单的“和离书”三字,下面那张则是依照前朝法典起草的和离书,删删减减的,只等着誊抄。
庄思仪整了整自己的衣袖,慢条斯理地俯身提笔,凭着记忆再次誊抄起来:“和离之事势在必行,否则就算我有勤王之心,也将受困于国公府,再者日后判决之时亦会受其牵连。”
若非当朝开国以来便废弃了和离的说法,丹朱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想法而惊讶。
但思来想去,和离之事也当真是刻不容缓。
丹朱:“和离不难,可和离后的女子会被勒令除去家谱之名,也会让您寸步难行。”
庄思仪:“此事无妨。那位过不了多久也会深陷水深火热,又哪里会有闲情逸致来为难我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属?”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带了点微弱的嘲讽。
“至于之后,勤王的功劳换个特赦的机会,总不为过吧?”
丹朱看不懂她那点嘲讽是针对什么而言,或许是世道,又或许是对今上,但那样后果难料的考量并不在她需要探究的范围以内。
丹朱低眉垂眼:“既如此,那您可想过以什么法子提出和离才能不打草惊蛇?”
说话间,庄思仪手里的和离书已经誊抄完毕,字迹清晰秀丽,言辞也是加以修改后的严谨文雅,她将宣纸捧在手中看了看,颇感满意。
“国公府传了信,如夫人有孕了。”
丹朱略一思索:“您是想假借妾侍有孕,不尊嫡长之名?”
当朝礼法对女子束缚太过,难免要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才能勉强将女子的怒气压制下去。无嫡则不可有庶的法规,便是其中补偿女子的一条。
庄思仪颔首:“嗯。”
丹朱摇头生疑:“可如夫人并不算妾侍,是入了族谱的平妻,不如……咱们先用计谋贬了她的位份?”
“太麻烦,”庄思仪摆手,将新出炉的和离书放在桌边晾晒,“她就算入了族谱也入不了官牒,我庄氏礼法森严,断是没有平妻之说的。”
换句话说,只要她这个正妻不承认,那成国公府便是做不了这个主的。
丹朱也觉得有理,但转念一想:“国公府权高位重,和离之争恐怕您也难轻易脱身。”
庄思仪回眸笑道:“可就是因着他权高位重,才不敢在这档口上跟我相争。无嫡有庶违了礼法,他若不想坏了名声,就得好声好气地放我离开。”
而一旦出了成国公府的府门,她就彻底脱了掣肘,庄氏傍身,又有何可害怕的?
“再者,如夫人没那么好打发,第一个孩子他王永年也想要,我再许以重利,几相考量之下他自然会愿意和离。”
丹朱叹道:“主子既已考虑完备,我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庄思仪含笑拍了拍她的肩:“待会儿先去给二叔传信吧,用你的法子。日后,我用得着你的地方可多着呢。”
丹朱:“什么信?”
庄思仪:“京中有变,不日后会将有密令抵达,让二叔先备好军需。”
丹朱:“国公府有意隐匿如夫人有孕之事,您可有对策?”
庄思仪:“不必担忧,我自有安排。”
交谈至此结束。
庄思仪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下去吧。”
丹朱低头看了看手里废弃的和离书草稿,心知不是能随意丢弃的东西,“那这些东西?”
庄思仪笑了一声:“局势复杂,这写了却用不上的废物,烧干净便是。”
这一声落在耳里实在是意味深长,丹朱正欲再问,忽又恍然,告退之后行色匆匆地出了院门,去忙自己的事务去了。
却说另一边,自己接了送信之事的司懿正在国公府里悠悠地晃荡。
他虽然没什么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神通,可要一日百里还是不算难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打京都郊外飘进了京城里头的国公府,若一阵清风。
这使得街头上的小摊小贩不少人打朗朗清风里头闻见了梨花的香气,一时啧啧称奇。
当然,司懿并不晓得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之前为着不让王永年与庄思仪同寝之事来过一趟国公府,跟着一个小丫鬟找到了去如夫人院子里的路,此番再次前来,很是熟门熟路的飘进了浣花居。
然而找有名有姓还是个主子的赵涟漪实在是比找个小丫头轻松多了。
在外人面前,司懿并非不能显形,但离自己的本体实在是太远,调动起灵力来容易伤及根本。
是以他十分无聊地混在浣花居的香炉边上,将自己伪装成鹅梨帐中香的烟雾。
鹅梨帐中香是顶级的香料,能用在主子香炉里的更是上上等,按理来说不大生烟,就算生,也不过一缕若丝带般轻逸。
守烟炉的小丫头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本该一缕轻烟,如今香炉边上却是环了一大圈的烟,俨然有种将厅子营造成仙宫的氛围。
小丫头很是惶然,又换了一份香料,却发现这烟雾还是浓郁得很,一时也没了法子,跺跺脚,跑出去找人了。
司懿深藏功与名,无害地勾起嘴角,继续思考自己该用什么法子找人。
那小丫头没一会儿便带着人回厅子的香炉便来,拉着对方的衣袖哭丧着一张脸:“归月姐姐,你且帮帮我,这鹅梨帐中香若真出了问题,便是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被唤作归月的年轻女孩便柔声安抚:“别担心,先让我看看。”
躺在烟雾里的司懿:“……”
司懿眨了眨眼,目光落在被拽着袖子的丫鬟身上,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可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归月上前一步,凑到香炉边上,揭开香炉,伸手捻了一点香灰放到耳鼻边闻了闻,又取了还剩着的半块香料凝神细看。
半晌,她将东西收拾好,才对着小丫头摇头:“并未出问题,不过是烟弄了些,大抵是做香料的师傅不大细致,没调好香料的配比。”
小丫头这才松了口气,连连感谢:“多亏归月姐姐了,若我直接去找了金枝姐姐,就算无碍也得受罚。”
归月看起来是个话少的性子,闻言只是浅笑,并未多说。
那小丫头却是个闲不下来嘴的,一边送她出去,一边叽叽喳喳地说:“姐姐有这样的好本事,却只是在咱这浣花居里做个洒扫丫鬟,实在是太不值了!”
归月微笑低头:“莫要说这些,如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就算当牛做马,也该回报的。”
二人说着话相携出了门。
司懿飘飘悠悠地跟着后头,目光在归月的身上直打转。
一个会调香的洒扫丫鬟,不打眼却颇受人喜欢,庄思仪也不知是怎么将这样的人安插进浣花居的,倒当真是颗十分不错的棋子。
前头的二人还在咬着耳朵。
守香炉的小丫头神秘兮兮地道:“如夫人有孕在身,香料用的就更为谨慎了,不如咱们去给金枝姐姐塞些银两,让她看看你的本事,做管香的丫头工钱可高了。”
归月仍是摇头:“我并不精通此道,不过略懂。”
小丫头就嗔怪道:“依我看,归月姐姐的手艺却是比正经的香料师傅还要好的!”
……
她们说了半天的话,司懿倒也不嫌烦,只是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家月奴,明明也是个年轻女孩子,却比她们稳重又妥当许多。
他不觉得那样不好,但他同样很好奇自家月奴活泼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没想到一个晃神,便听到她们小心翼翼地提起如夫人有孕之事。
司懿终于收回了飘得老远的思绪,意识到此事似乎还算得上要紧,不过再转念一想,月奴那样善谋,这样的事大抵也没那么轻易能躲开她的眼线。
小丫头送归月回了当值的院门口,归月直到夜半才下值,才回了下人住的地方。
司懿大多数时候是个很有耐心的镜灵,跟了她半日,终于寻得将信件放进她妆奁里头的机会,大功告成地抻了个懒腰,化作青烟散开。
诚然他觉得国公府的事难以逃过月奴的眼线,可那又如何?
这又不妨碍他装装无辜,拿去找月奴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