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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处不在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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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退回到数天前,北极。

    fordypningsrommet旅馆内,五十多岁的因纽特研究员卡尔凭借数十天的相处,已经渐渐获得了雪的部分信任。

    老人正在为今天的研究做准备,他将一小叠卡通贴画和白纸放在桌上。

    之所以不用笔,是因为女孩根本不会写字,然而让他真正感到棘手的还是女孩强烈的应激反应。关于这点,凯撒等人也和他明确交代过,不要明显地询问或者审视,他的任务只是在这段照顾期间内,尽量安抚雪的心情,能获取一些女孩愿意说出的情报是最好。

    老人取下别在胸口上的单片老花镜,夹在眼眶中,细链挂在耳边,此时他看上去像一位来自上世纪的绅士学究。

    小屋里点着香薰蜡烛,火苗徐徐燃烧,光彩透过玻璃外罩投射在墙壁上晕开,既似星星点点,也如极光飘渺。这种特制的蜡烛在点燃后会散发出清冷的微香,一阵阵地幽然,让人仿佛漫步在雨后的森林中。

    雪搂着枕头站在窗边,她一动不动,像根伫立在湖畔的枯枝,连呼吸都静止了。

    “talini……talini……”老人轻声唤了唤女孩的名字,但女孩置若罔闻。

    见到女孩毫无反应,老人拨了拨镜片,他有些奇怪。经过这些天的熟悉,老人很清楚雪的脾性,像一只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的白鼬,黑溜溜的眼睛看向谁都抱着戒心,可能呼唤她无法得到她的回应,但必然会引起她的注意,就像风吹草动。

    尽管卡尔已经年过半百,但走起路来却还是精神抖擞,他保持一个和雪适中的距离来到窗边。放眼望去,外面的世界像是盖上了一层雪被,天阴沉沉的,白茫茫的大幕之下,卡尔没看到一处值得瞩目的地方。

    就在老人疑惑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从雪的体内爆发出来,单薄的白裙无风自动,宛如实质的压迫沿着女孩的立足点向四周扩散,玻璃和墙壁纷纷如蛛网般开裂,巨大的动静引起了隔壁温妮和格纳徳的注意,他们迅速反应过来,并向这边靠拢。

    卡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使他喘不过气来,沉寂多年的血液在血管里重新沸腾,狂乱的冲撞,似乎要破体而出,他惊恐地颤抖,似乎身上背着无数沉重的山,双膝如灌铅了一般,根本不听他的使唤,他只有一个念头,跪下。

    玻璃罩不堪重负地四分五裂,蜡烛的火焰疯狂摇曳,照得雪的影子忽大忽小,狰狞可怖。

    死亡的气息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缓缓缠绕上老人的身子,单片镜碎裂开来,他的视野变得猩红,血管爆开,在失去视力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雪骤然亮起一双璀璨的黄金瞳,朝圣般虔诚地望向远处的天幕。

    “那里有什么?”

    此时生命似乎被卡尔抛掷脑后,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与伦比的求知欲望,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东西?让雪为之动容,为之失控。是利维坦吗?老人突然想到这只神话里的巨兽,他们此行的目标出现了吗?

    他拼尽全力试图睁开眼睑,想在最后一刻亲眼目睹下那种存在,可是他没能看到作为他学者生涯的辉煌结尾。

    阴沉的天幕下,梭状流光一闪而逝。

    雪再也控制不住体内汹涌的威压,她的吼声越来越高亢,周遭一切都随着她的吼声震荡,格纳德和温妮踹开房门却只能捂住耳朵,那声音能穿透耳膜钻入头盖骨,在他们脑海的最深处回响。

    就像那次在yamal号上的失控一样,只是这次没有潮海般的蛇群,也没有被蛇群撕咬的阿巴斯。

    可是她依旧下达了死亡的命令,这个因纽特女孩含着满口鲜血,目眦欲裂,毫无理智地对着周围所有的生物喝令,

    死!去死!去死!她无端的宣泄。

    格纳德只能痛苦的抱着脑袋,将同样情形的温妮护在身后,他们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都冒出血来,血统在此时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他们连释放言灵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枯萎的死亡领域剥夺他们的生机。

    而在他们没有注意的地方,一个不久前才被他们赶走的高大男人站在雪原里,肩膀上积着飞雪,他平静地看着这让人战栗的一幕,看着卡尔因为靠的最近承受不住压力爆成一团血雾,看着格纳徳和温妮绝望地在血泊中挣扎。他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欣慰,就像是见到自己的孩子学会了走路,白茫茫的雪地里,这个雄狐一般的男人笑了起来。

    等到雪恢复意识时,男人已经草草地打理好了四周,地上的血迹和飞溅的肉块都被他清理干净,连带着两具尸体一同丢进了fordypningsrommet旅馆的地下室,地下室恰好就在这片废墟下方,就算被人找到也只会是很久以后了,男人这样想到。

    至少现在,他还不想让雪看到这种画面,而他也不想这么快就暴露在世人面前。

    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雪似乎回忆起了某些被她遗忘的片段,女孩颤颤巍巍地躲进角落,尽量让虚弱的身体缩成一团,如果此时她的身边有一颗手榴弹,她会毫不犹豫地拉掉拉环,将面前和蔼可亲的男人送去地狱。

    他不是她的因纽特人爸爸,因纽特人爸爸已经死在暴风雪中了,而他甚至从未在她作为因纽特人的生活里出现过。

    可是他似乎无处不在。

    雪模糊记得,有人将三四岁的她交到因纽特人爸爸手里,在她眼里,那是一道高大的黑影,看不清上半身,帽檐下的笑容瘆人无比。

    也是这个男人截停了那艘载着她和因纽特人爸爸的探索船,大家直到死去都以为是利维坦降下的惩罚,然而只有雪察觉到了不安。

    无论何时何地,这个男人都紧随雪的身后,如蛆附骨,却又从来没有让雪发现过,他像是一位观察者,追逐着雪原上的白鼬,记录白鼬的成长,毛发变化,牙齿脱落,身体机能,从出生到成长,他不去干涉白鼬的生活,但他将白鼬的状况统统记录在案,如果他要拍纪录片,他绝对是一位称职的摄影师。

    雪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话语,尽管在上一刻她才化身过死神,无情地收割生命。然而男人的话语就像是有着一股魔力,驱使着她的四肢违背她的心意,让她站起来跟着走,她便缓缓站起来,哪怕她的手扣在膝盖上冒出血来。

    男人带着如木偶似地听话的女孩踏出fordypningsrommet旅馆,原本他将和女孩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但男人临时改变了主意。

    因为远处的风雪中走来一个人影,那是个孤单的家伙,身后跟着无数的不朽者,绷直的炼金锁链连在他们中间,像是一只筋疲力尽的雪橇犬拉着十几辆雪车蹒跚前进着。

    时间回到现在。

    路明非站在被雪震裂的废墟里,他穿了一件厚厚的棉服,裹住了被绷带缠满的身体。现在是第五天的凌晨两点,夜晚的北极温度极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路明非找遍了旅馆数座房屋的外围都找不到一丝线索。

    直到来到这片废墟前,他才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路明非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他蹑手蹑脚地搬动地下室口的砖块,很快,完整的通道出现在他眼前。

    极光把他的影子照射进幽暗的通道里,风呼啸着宛如诡谲的嘶吼,男人和雪的房间灯是暗着的,只有那些不朽者逐渐醒来,一双双流淌着赤金色熔岩的竖瞳紧紧地盯着路明非的一举一动,路明非有些无语。

    大哥们,大晚上你们都不睡觉吗?一群人盯着,搞得像是在报道犯罪第一现场似的。

    可罪犯不是我啦,我是来替人收尸的,路明非在心里默默叹息。

    他小心地走下台阶,沿着漆黑的通道往深处走去,台阶上明显可以看到连串的血滴,显然是没有清理到这里,或者说压根就没想清理。当走到地下室里时,刺鼻的血臭味扑面而来,地下室比地面的温度要高出不少,所以尸体在这里面已经开始有些分解。

    路明非其实已经见过不少这种画面,他以为自己的心理素质已经比从前高出了不少,但当他见到两人凄惨的死状时还是打了个冷战。

    从身上带着的身份牌来看,女人就是那本护照的主人,温妮·金·加图索,旁边的脖子被拧断的男人应该是她的同事,同样来自加图索家。两人眼珠泛白,七窍冒出脓血,死因显然是一样的,至于男人的脖子应该是被扔下来时砸断的,路明非猜测到,地上还有满是血渍的毛巾和一些尸块,这又是谁的,路明非就不清楚了。

    他在两人的身上摸索着,毫不畏惧地跟已经泛着气味的死尸脸贴脸,如果换做以前,他估计自己尿片都不知道换多少了,但是现在嘛?路明非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他已经是很厉害的大人了。

    但其实他打颤的双腿已经出卖了他。路鸣泽要是在这里,肯定会变出一把医生用来测膝跳的小锤子,一下下地敲在路明非的膝盖上,一点都不抖对吧?一点都不抖

    路明非浑身激灵了一下,他赶紧把这些神经的想法从脑海里抹去。他从温妮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沙漠之鹰,随后他又从男人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也正是他抱希望能找到的东西,没想到真被他找到了,他紧紧地握住并掏了出来。

    一台卫星电话。

    打开开关,电量还很充足,这应该便是温妮一行人和加图索家总部汇报进程的联络工具。

    不朽者之所以围住他们,一方面是因为畏惧屋子范围内还残留着的即死领域,一方面便是因为埋在它们肌肉里的定位装置无法生效,在失去元老会的远程指令后,它们只能暂时地将面前的几人围困起来。

    路明非拨动轮盘,把卫星电话的功率调到最大,板砖似的的玩意儿在零下的温度里一瞬间就烫起手来,强烈的信号冲破北极上空厚厚的云层,冲破落日地以及奥丁造成的信号干扰,像一道光柱一般在全球卫星的探测范围内亮起。

    “eva,是我,路明非。”路明非从容地把卫星电话夹在头和肩膀之间,借着地下室的灯光,数了数子弹数量,然后合上弹匣拉动了沙漠之鹰的枪栓。

    同一时间,卫星将该频道的通话覆盖到全世界的每个角落,高轨道卫星的区域性通信系统似乎接连被无端开启,一片地区接着另一片地区,从西伯利亚到中国再到北美,全部被唤醒。

    “这场追逐战是我输了,我不逃了,来抓我吧。”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聊明天的工作安排,沙漠之鹰被他拿在手里端详。

    水银般洁净的枪身映出他的眉眼,那双被源稚女形容成狮子般的眼神藏在锋利的眉头下,此刻潮水退去,再度如落石般浮出水面。

    日本,蛇歧八家。

    诺诺最后查看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物品,确认无误后,她把字条用花瓶压在桌上,蹲下身子系紧鞋带,鞋子是她在日本地摊上随便买的平底,穿起来虽然没有平时那些高档的靴子好看,但胜在舒适。

    她站起身来,捋过身前的红色发丝扎成马尾,四叶草耳环扑棱地闪烁,耳机线连着手机,放着午夜电台的歌。

    微风拂动纱帘,绕过女孩动人的曲线,十层楼的高度在她眼中却毫无波澜。她平静地把打结好的床单拴牢在窗台上,撇了撇红唇,好久没干过这种事了,手法有些生疏。

    此时歌声停止,诺诺微微一愣,翻窗翻到一半动作僵住了,姿势大开大合,看上去毫无淑女气息,倒像是个离家出走的公主。

    发丝在夜风中飞舞,她眯起眸子,像小猫一样拱起鼻尖,露出一股感到荒诞的表情。

    傻猴子的声音。

    不像邵公子当初在她面前竭力模仿的那样,问她有没有看过《最游记》,语气寂寞凄婉的像只被撵出家门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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