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摇海曳波之日(4)
雪地摩托由地面线向近处驶来,零载着路鸣泽前往老布宁准备好的救助站。尽管路鸣泽的伤势大部分已经恢复,但龙化结束后的他难免有些虚脱。
零的驾驶技术很好,摩托平稳地在雪地上风驰电掣,纷纷雪花都被抛之脑后。因为自身言灵的缘故,零上手这些机械类的装置极为迅速,甚至有时比老手还要精通。
可她看上去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不论谁看到她第一眼都会觉得,聪明、冷静用来形容她再适合不过。她仅仅是站在那儿,就像一株薄雾里,与凝露和月光交辉相映的忍冬花。
“雷娜塔,你有多少把握能杀死路麟城?”路鸣泽摩挲着摩托上的护手,他把脸庞埋在零泛着幽冷清香的白金发丝里露出了久违的陶醉,只听他轻声问道。
零摇了摇头,但没听到小海豹任何的回应,于是片刻后迟疑着说道:“抛下生死,凭借鬼胜,只有六成。”
路鸣泽眨了眨那双和小海豹一样灵动的眼睛,他并没有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或是失望,但他突然捂着肚子笑出了声,见零有些疑惑,他开始卖弄起关子。
零也不再管他,专心致志地控制摩托。雪原上看似平坦,其实在雪被下掩埋着许多深不见底的裂缝。
路鸣泽的笑容萎靡下来,像个酒馆里一番挤眉弄眼的搭讪最后自找没趣的牛仔。见到他这副样子,零反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好像这时候的路鸣泽又变回了黑天鹅港里那个喜欢捉弄别人的零号。
“你知道路麟城的言灵了对吧?”路鸣泽问道。
女孩肯定地点了下脑袋,当时她在接近路麟城的时候释放了镜瞳,复制了路麟城的言灵。
那是一种零从未在现有记录里见过的言灵。
零在瞬间明白了复制过来的言灵效果,那一刻她就做出了判断,她无法杀死路麟城,甚至路麟城的来去她都无法控制。想到这里,零欲言又止,她皱起眉头,呼吸产生水汽模糊了护目镜。
“言灵·共墟”路鸣泽把目光投到天边。
仅次于时间零的第83号领域类言灵,在卡塞尔学院的绝密言灵档案中位列前三。
“释放者通过双方触摸过的媒介以自身与目标建立领域,领域存在时,将由释放者决定双方共享的特征。”
听上去是种被规则限制的死板言灵,没有明确的杀伤力,甚至需要发动言灵的条件。
然而事实上,第83号言灵蕴藏着令人不可思议的能力。当初路明非在街角的书店里接到的那通神秘电话,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安静的书店里却只有路明非能听见,其实那并不是一通电话,而是路麟城的言灵。
双方触摸的媒介则是那卷由赫尔佐格绘制,后来装在楚子航背包里的黑天鹅港地图。现在想来,线索全部贯通,路鸣泽总算是明白了,那卷地图分明是路麟城窃取关键资料后故意留下来的。他知道他们会去那里,于是留下地图,通过“共墟”与接触地图的路明非对话。
媒介只要未被破坏就永久生效,但仅对于释放者而言,对于被释放者,媒介与其必须近期接触过。
除了对话外,“言灵·共墟”还能共享痛觉、共享创伤等等。试想一下,对战里灵活运用共墟,一拳过去,对手挨揍;对手一拳过来,共墟发动,变相相当于他自己挨了自己一拳。而零和路麟城的战斗只会像两只卯足劲的刺猬,这就是路鸣泽觉得好笑的地方。
零和他对峙那时,梆子已毁,但他握起了零投掷出的长刀,零却因为没有媒介无法开启镜瞳复制过来的共墟。
原本她欲图凭借“言灵·鬼胜”强行与对面的男人换伤,但路明非与路鸣泽的状况已经不容她再与路麟城鏖战。
“路麟城只是为了某个验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路鸣泽把眼光收了回来,轻车熟路地闭上眼想像先前一样利用言灵让心神去到哥哥身边,可试了半天才发现他已经和哥哥断开了联系,就像脐带被剪断,而那场所谓的剥离手术不过是借由“言灵·戒律”实施的言灵无效化。
“快到了。”零轻声地说,她松开油门,任由摩托在雪地上滑行,这样不仅轻快也方便刹车。
“我的小雷娜塔,我有没有说过你真是一位优秀极了的驾驶员?”
“没有。”
“那我现在说了。”
远处救助站的探照灯发出明亮温暖的光亮,许多人已经等候在风雪中,他们是苏恩曦招募而来的下属。
房门推开,扑面而出的暖气像一团团松软舒适的云朵,闻上去似乎还有烤面包和水果的香气,古董留声机里正在播着《talking to the moon》,bruno mars那令人舒缓的声线让人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
房门外则是零下三十多度的冰雪世界,辽阔的荒原平躺在深蓝的地平线上,一眼望去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路鸣泽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天空像一道群青色的冰冷铁幕,将绵延白雪的大地隔绝开来,深邃而迷人。
但他眼神怮悲,如同走失在街头的孩子,没了往日的气焰,但脸上却带着决然,度过今晚他将重获新生,踏上最终复仇的道路。
………………
“喂!契诃夫,回去一起喝点酒怎么样?”
“我都无所谓,只要别再点那家的伏特加就行了,真难喝。”
“嘿!是吗?上次你不是喝了不少吗?”
………………
暗沉发蓝的天际下,两架苏-27战斗机正在执行西伯利亚边境的巡视任务。
双涡轮发动机喷射着炽烈的蓝焰,强劲的尾流带起白色线状的蒸汽云。
“呼叫塔台,一切正常,请求返航。”
“塔台收到,批准返航。”
契诃夫中队长执行着一系列寻常的汇报,收到塔台的批准后,他拉动操纵杆准备调整机身,机翼开合,机身已经倾斜。
“呼叫契诃夫中队!红外探测仪显示我们正后方有物体在快速接近!”僚机里的副中队长突然喊道。
“距离多远?!”
“5公里!不!45公里!”
契诃夫立刻呼叫塔台,却得到塔台回复他们的行动路线上没有安排任何一架友机,甚至连客机也不会经过。
他咧开了嘴,要么是外星人要么就是敌机!男人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满是坚硬胡茬的下巴透露出战斗民族的凶狠。
“允许开火!”
契诃夫和副中队长拔开了保险鞘,他们调转机身,朝着那个高速而来的物体飞去。
可契诃夫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他将见证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多年后,他仍然每每因此从睡梦中惊醒。
那不是战机,更像是生物!它双翼挥舞一下就收拢,整个身子像是长满鳞片、烧红了的巨大纺锤,带着刺耳的破风尖啸,身后拖出一连串的恐怖音爆。
炮弹在它不远处就自动炸裂,它破开火幕疾射而来,碎片为它让出道路,它一往无前的气势磅礴如许,仿佛世间再无任何事物能够阻拦。
契诃夫目瞪口呆,握着操纵杆的手僵硬地已经不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苏-27轰鸣着前进,作为王牌机师,飞行生涯数十载的男人此时惊慌如同初学者。
纺锤在机罩视野里越来越近,仪表盘发出声响的间隔越来越短。光亮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爆炸和短暂的黑暗后。
苏-27与纺锤贴着交错而过,但它侧身张开了双翼,骨翼尖部切过副中队长驾驶的机体腹部,难以想象那骨翼的坚硬程度,钛合金的机身在它面前犹如冰块遇见沸刀。
钴蓝色的柔和月光下,契诃夫看见了,纺锤睁开了眼睛!
那是个男孩,契诃夫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是张布满鳞片的年轻脸庞,有着白光流溢的双瞳。
那双瞳孔里仿佛覆着霜一样的哀伤。但契诃夫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汗珠在额头凝聚,世界寂静无声,心跳狂敲耳膜,男人只觉得心脏泵出的血全都冷了下来。
死神与他擦肩而过,副中队长的机体在瞬间爆炸,幸好他在那之前就弹射了出去。后来事故检查时发现机身不仅如同被剖腹一般,并且油箱被精准地切成了两半。
契诃夫不久后就申请退役,从前他并不觉得“巴伦支海手术刀”有什么过人之处,以他的驾驶技术他也可以做到,而这件事发生后,他更加坚定以前的看法,原因无他,只因为他见过更恐怖的“手术刀”。
………………
北极圈内,冰山齐聚之谷,落日之地。
山峦般巨大的身影在正中的海水里游荡,那不是鲸鱼,更像是鲸与鳄鱼的结合体,它拥有锐利的牙齿,身体好像包裹着铠甲般坚固。
它浮出海面喷吐出泉水般灼热的鼻息。
悠远扬长的歌声从利维坦开合的嘴中发出,它在吟唱,世界是它的倾听者,白昼夜晚在它的歌声里流转。
利维坦拍打着双鳍,海水微微震动,对比它那庞大的身躯,宛如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忽地瞪大,它仰起小山似地隆起的脑袋看向南方,它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那股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毫不掩饰,箭矢般地刺得它生痛无比。
而在数十千米外的fordypningsrommet里,雪仿佛受到感召,如镜般的黄金瞳骤然亮起,她从天空的南边缓缓看向北边,目送着某种存在的远去。
“路明非”双翼怒展,狂风听候他的差遣紧随其后,不断加速!不断加速!不断地加速!他如纺锤也如流星,他破开沿途一切障碍,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和速度从西伯利亚直逼北极落日地!
无人知晓他的意图,无人知晓他的行径,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觉得有滔天怒火加负在他身上,他必须去做。
沉雷如山崩似地隆隆滚动,这是王的战鼓;电光照地天际宛如死尸惨白,这是王的旗氅;昆古尼尔携着满天漆黑的雷云追随在他的身后,这是王的怒火。
王以盛怒,执雷破幕!